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四十章
白曼琳所在的医学院被疏建到了乡下,离最近的小镇也有6、7里路。学校面临着公路,左面是一所中学,右面是连绵不断的稻田,后面是一片清幽的竹林,一直延伸到起伏的群山。张一鸣坐车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这时天空高爽清朗,一碧万顷,映着绚丽缤纷的原野,显得秋色宜人。即将和心爱的姑娘见面,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翻腾的喜悦中。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了,他不等赵义伟来开门,自己推门下车。刚下车,一阵微风拂面吹过,带来了一丝秋天的凉意,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他打量了一下学校,大门的顶部正中插着一面国旗,两边是各色的彩旗,正在随风飘扬,门框装饰着彩色纸,贴在门楣上的红纸醒目地写着一行大字:“庆祝我军长沙大捷”。大门进去就是一个篮球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儿,四周的校舍非常简陋,是那种典型的“国难房子”,在泥地上竖起几根木柱作基础,四周围以竹篦,在竹篦的两面糊上湿泥做墙,外面刷上生石灰,墙上留个方孔权当窗户,上面也没有玻璃,只撑着一块薄木板,刮风下雨时把木板放下来就行了。最后在顶上铺上稻草,就成了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了。这种房子,冬天冷,夏天反倒热,蚊子也很多,像日本飞机一样让人讨厌又无法避免,遇到下雨的时候,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非常艰苦。 他低声对赵义伟说了几句,赵义伟径直走到大门口的传达室,对着窗口里面的老校工说道:“老大爷,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医学系41级的白曼琳小姐?”
屋子里还有个男人正在翻看桌子上的信件,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了。这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很高,瘦得像根竹竿似的,穿着一件灰不灰、白不白,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旧长衫,带着一副眼镜,眼镜的一条腿大概断了,用白色胶布缠着,看样子是个教员。他看了赵义伟一眼,问道:“你找她有事吗?”
他的话里带着浙江口音。 “你认识她?”
“我是她的老师。”
“那太好了,那就麻烦你跟她说一声,就说她的未婚夫从前线回来了,特地赶来看她,请她出来见见面。”
教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她的未婚夫是谁。你还是走吧,她不会见你的。”
“我又没说我是她的未婚夫。”
赵义伟抬手往校门外一指,“我说的是我们军长,你看,那不就是他吗?”
教员望过去,看到了站在车旁的张一鸣,清瘦的脸上立刻现出了崇敬的笑容:“果然是张一鸣将军,我在报上看到过关于他的报道,他的仗打得太好了。”
赵义伟自豪地说道:“那当然,我们军长打仗可是个天才。”
“请你们稍等一会,我这就去找她。”
他急匆匆地走出传达室,拐向左边的小路,消失在了一丛小树林后面,张一鸣不住地朝着那个方向张望。不一会儿,白曼琳飞奔着出来了,他也赶快迎了上去。她跑得双颊绯红,一双妩媚多情的明眸闪着喜悦的光芒,婀娜柔韧的身姿里流溢着令他迷醉的青春活力,让他激起了一股想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
她跑到他面前站住,伸手拍了拍胸口,喘了几口气,说道:“表哥,我就知道长沙会战打完了,你一定会回来。赵副官,你好,你们都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
“我说过日本人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要我的命。”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她穿着女大学生常穿的浅蓝色棉布旗袍,白色细毛线的短上衣,旗袍和毛衣很简单,没有一点花样,脚上是不起眼的低跟黑皮鞋,白色棉线袜子,乌黑柔亮的头发编成了两条辫子垂在肩上,脸上不施脂粉,朴素如清水芙蓉。他从未见她这样打扮,不觉盯着多看了两眼。她笑道:“这样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穿得难看啊?”
他笑道:“我可没这意思。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不妨问一问,你今天要去当义工呢还是参加慈善活动?”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荣!”听见她说因为思念自己而无心打扮,他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她微笑。她以为他笑她矫情,微红了脸说道:“你不要笑,我说的是实话。女为悦己者容,你在前线,我穿得再漂亮你也看不见,有什么意思。再说我们这学校是流亡学校,学生大部分是流亡学生,生活非常困难。国难期间,大家都以不怕苦、能吃苦作为抗战精神,我要是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校园里招摇,只怕大家不但不会觉得我漂亮,反而要看我不顺眼了。”
“你误会了我,我笑是因为我太高兴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女孩子终究是爱美的,上了车,她立刻解开辫子,散开了一头卷发,然后甩了甩头,顿时一阵黑浪翻滚,看得他眼花缭乱。她伸手拢了一下头发,问他:“现在顺眼些了?”
“我从来没有看你不顺眼。”
“我知道,不过问一下而已。”
她柔美地一笑:“表哥,你来得正合适,我好久没吃西餐了,我们去吃西餐好不好?学校食堂里只有‘八宝饭’,别说吃,看着都没胃口。”
“八宝饭甜腻腻的,吃多了确实没胃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八宝吗?”
她乐了。“表哥,你一直在军队,不了解学校。我说的八宝,可不是桂圆莲子,而是沙子、石子和稗子这些‘八宝’。每次吃饭都得拿汤先泡一泡,搅拌一下,好把那些‘八宝’给沉到底下去,不然没法吃,碜牙。菜也很差,一个礼拜才能吃一回肉,也就几片,意思一下而已。平时可只有素菜,不是白水煮青菜豆芽就是白水煮豆腐,就这每人还只有半碗,热汤倒是随便舀,也不过是用盐水煮几片菜叶,绝对见不到半点油星。顿顿都是这些东西,吃得人嘴里什么味都没有。”
“这样怎么能行?身体垮了怎么办?”
张一鸣皱了皱眉,“就不能转到条件好点的学校去吗?”
“现在的学校都差不多,国难期间,就是私立学校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扭过头望着他,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但眼睛依然闪着笑意。“表哥,现在我是地地道道的穷学生,惨得很,几天没有沾油了,就等着你请我吃肉了,用四川话来说,叫做打牙祭。”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既然这样你马上嫁给我,跟我在一起,我至少可以保证你天天有肉吃。”
“乘人之危,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看着她,摇头苦笑道:“我信守承诺等了你这么久,还不算君子吗?”
她看了看他的脸,笑道:“我开玩笑的,别这么委屈吧。你要不是君子,我也不会和你订婚呀,你说是不是?”他也笑了:“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这条公路不是交通要道,路上看不到其他车辆,只偶尔碰到背着背篓的农民在路上慢吞吞地走。行驶了2里多路,只见前面有一个穿着旧灰布长衫的人,双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麻布口袋,弯了腰费力地走着,走了几步他把袋子放在地上,直起腰来歇息。白曼琳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汽车刚从他身边驶过的时候,她留心看了一眼,见那人正是教微生物学的杨教授,叫道:“老马,请停一下。”
司机连忙停车,她伸出头去,喊了一声:“杨老师。”
杨教授是个50出头的人,长圆脸,头发大概有些日子没理了,长长的分梳在两边,颇有点艺术家的风范。他的脸通红的,额上满是汗水,一面喘气,一面拿着条手帕在那里擦眼镜。听到喊声,他赶快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把眼镜端端正正地戴好,又顺手扯了扯长衫,这才扭过头,看到是她,含着笑和她点了点头。她下了车,问道:“杨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他指着脚下的布袋子,说道:“家里没米了,我去买米。我家人口多,那点平价米不够吃,我的薪水有限,只好打打米算盘。有人告诉我,新龙场的米比我们这镇上的要便宜许多,我今天上午没有课,所以特地赶了个大早,到那里买米。因为便宜就多买了些,这样处心积虑地打算盘,已经有辱斯文,偏偏还要去省一点脚力钱,这还不到一半路程就扛不动了。哎,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确实不错。”
“你上车,我们送你一程。”
白曼琳知道这位教授,他道德学问都好,就是家里太穷,让他不得不疲于奔命。他有7个孩子,这位英国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如今除了在大学教书,还在中学里兼课,就这样每月收入还勉强只够买米,其余的全靠一家大小勤劳苦做,上山砍柴,开荒种地,就差没有防线织布了。杨教授确实累得走不动了,听了她的话,也不推辞,说道:“那就谢谢了。”
“别客气,我们也是顺路。”
“你这是要进城吗?”
“是的,家里有事,我跟李先生请了假回去。”
张一鸣也下了车,见杨教授言谈举止斯斯文文的,一望而知是个谦谦君子,心里顿生好感,见他弯腰准备搬米,就过去帮他提起袋子:“我来。”
他不曾想有这么一个人物来替他搬米,“哟”了一声,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自己来。”
白曼琳道:“没什么不敢当,你是我的老师,他为你效劳是应该的。”
杨教授奇怪她这句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张一鸣,这才明白了,笑道:“你瞧瞧我这眼神,竟没认出张将军。我这副眼镜是战前配的,度数不合适了,如今配一副眼镜可没这能力了。”
赵义伟已经从军长手里把米接过去放进了车里,白曼琳请杨教授上车,他又客气了几句才进去坐了。车里没有外面凉爽,他坐不到2分钟,额上的汗水又出来了,他掏出手帕擦着,一扭头见白曼琳正望着自己,摇摇头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看人家那些乡下人,挑着百来斤的担子,走山路如履平地,一样跑得飞快。我就50斤米,还走的是平地,就累成这个样子。”
白曼琳问道:“你家到新龙场有10里路,买米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为什么不叫你的大公子去?”
“他考上了飞行员,上个月就已经到成都去了。”
“他不是在央大读书吗?怎么突然改飞行员了?”
“他说战争时期文人无用,抗战需要的是战士,不是文人,战争不是靠动动笔杆,喊喊口号就能打赢的。所以决定不读书了,跟我说要去从军。他走了,我家里虽然少了一个扛米的儿子,国家却多了一个战士,这有利于国家的事情,我不能反对。”
“中国人要是多出些像你们父子这样的人物,抗战也许就没有这么艰苦了。”
杨教授说道:“像我没用,还是多出些像张将军这样的军事人才吧,多打几次大胜仗,把日本人打出去,我也可以带着家人回杭州老家了。我那最小的孩子已经记不得西湖是什么样子了。吃苦受累我不怕,就怕不能活着回老家,将来收复了国土也只能像陆放翁一样,让儿子‘家祭无忘告乃翁。’张将军,你说这仗还要打多久?”
张一鸣说道:“这个我无法预言,不过这仗肯定还有得打。我们和日本现在已处在了相持阶段,我们在消耗人力物力,日本同样也在消耗,长期抗战这长期二字就是要我们咬紧牙关苦撑下去,比日本更撑得住,更撑得久,只要我们撑住了,这最后的胜利就一定属于中国。”
白曼琳对他的话一向深信不疑,对杨教授说道:“杨老师,你放心好了,你一定会亲自带着你的小公子游西湖的。”
杨教授说道:“那当然好。等抗战胜利了,你们有空的话,欢迎你们去杭州,要是不嫌委屈,就请到我家里住,我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倒也是个三进三出的宅院,还有一个小花园。我可以给你们当向导,带你们去游西湖,到花港观鱼,到虎跑泉喝茶,再请你们去楼外楼品尝杭州的名菜,莼菜鲈鱼羹,醋鱼带靶,龙井虾仁。你们要是秋天去,还有肥美的大闸蟹,在楼上持蟹观景,更有风味。”
他是上了年纪的人,思乡的情感比年轻人更为强烈,谈起家乡的风景名胜、美味佳肴,心里一阵伤感。老马没经历过流亡生活,体会不到他这番心思,他又喜欢闲聊,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插话了:“你们下江人喜欢吃螃蟹,我就想不通,那螃蟹全是硬壳壳,有啥子吃头嘛?”
杨教授听他那川味十足的国语,知道他是本地人,说道:“师傅大概没见过下江的螃蟹,和四川的不同,个大,肉多,味道也鲜。这里的太小,我家小四到小溪里抓过一些,砸开来,连蟹钳里都没肉,只能熬点汤喝。”
老马说道:“我活了四十岁,除了云南、贵州,其他地方没去过。等抗战胜利了,我也要去南京、上海、杭州耍一下。杭州我小时候看戏就晓得了,许仙碰到白娘子,不就是在杭州嘛。”
白曼琳学着他的四川话笑道:“你到杭州去,是不是也想碰一下运气,到断桥去找白娘子,当一个现代许仙?”
老马哈哈大笑:“小姐拿我开玩笑嗦,不要说白娘子是人家编出来的,假的,就算是真的,我这黑不溜秋的样子,白娘子也不会拿我当许仙。”
听了这话,大家爆发出一阵大笑。说笑中,汽车开到了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坐落一个山谷中,左面是一条小河沟,右面是绕镇而过的公路,两旁的山坡上盖着数十间茅草屋,一看就是疏散区。镇上有不少人提着箱笼包袱,扶老携幼,穿过河上的石桥,往山上鱼贯而行。杨教授说道:“镇上的人都在往防空洞走,这是敌机要来空袭了。”
他看到一个负责空袭秩序的乡镇警察过来了,忙伸出头去,问道:“刘警官,放警报了吗?”
刘警官认得他,回答道:“杨先生,你还不快进洞子,已经挂了两个红球了。上头通知,今天有四批敌机来轰炸,第一批早就过万县了,怕就要拉紧急警报了,你还不快点。”
老马在重庆经历过5·4大轰炸,对那幅人间地狱般的惨景记忆深刻,一听要放紧急警报,心里顿时慌了,回头问张一鸣:“张军长,我们找个洞子躲一下要得不?车子在公路上跑起太打眼,怕要成鬼子的轰炸目标。”
杨教授的神色也有点慌乱,说道:“这个时候在公路上确实危险,你们得进防空洞躲避一下。我们赶快走吧,挂了两个红球,敌机离我们不远了。”
张一鸣不喜欢躲洞子,不过见他们害怕,倒不能不顾着人家的感受,加上身边还有未婚妻,这就更不能冒险,因此点了点头道:“就听杨老师的吧。”
老马打量了一下,见公路左面有一棵大黄桷树,树冠如一把撑开的大伞,树下有一块4米宽、2米高的大石头,从石头到树干的距离可以停下一辆小车,把车子停在那里,应当是很安全的,说道:“你们先下车,我把车停了就来。”
一行人下了车,跟着杨教授穿过小镇往前走。因为两个红球已经挂了一段时间了,街上的人大多已经紧闭房门,到防空洞躲警报去了,行人稀少,显出一种肃杀的寂静,张一鸣和赵义伟的皮靴声也就显得格外的响亮。白曼琳走到张一鸣身边,拉着他的手,他以为她害怕,一面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面安慰道:“有我在,你别怕。”
她摇摇头:“我不怕,早就习惯了。只要天气好,这空中的死神随时随地都可能来,有时一天要来几次。9·18以来,日本人一直恨中国的知识分子,尤其是学生,认为学生是抵制日货,宣传抗日的主要力量,所以把学校也作为了轰炸目标,我们学校就被炸了好几次。我们把躲避空袭称为‘跑警报’,如今跑警报在重庆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身后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老马追上来了,他正好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接口道:“小姐这话没错,这年月,哪个都不晓得自己活好久,我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真想到前方去参军打仗,就是被打死了,也比在后方被炸死了强得多。”
刚走出小镇,只听见刺耳的警报声像鬼叫一样地响起来了。躲警报的人们开始飞跑起来,杨教授也慌得加快了步子说道:“放紧急了,大家快一点,敌机就要临头了。”
大家跑过石桥,沿着沟旁的小路往前跑,还没来得及上山,东面的天空中,已经传来了沉重的飞机马达声。从这声音里面,张一鸣判断出这是敌人的战斗机。他抬头一看,果然是三架零式战斗机,成品字形向这个方向低空飞过来,已经离这里只有两公里左右了,他赶快叫了声:“大家快隐蔽!”其他的人也看到了敌机,四散着寻找藏身之地。他看到附近有一道深沟,沟里满是半人高的蒿草,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防空壕,赶紧拉着白曼琳跑过去,带着她往里一跳,沟很深,她跳下去没站稳,往前滑了一下,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胳臂,不想正好抓着他的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痛得他吸了口气。听到他的吸气声,她问道:“你怎么啦?”
他没回答,迅速将她拉到沟边,贴着沟壁蹲下。这时,大部分的人都躲藏起来了,只有几个人不知道是慌乱呢,还是没找到藏身之处,还在到处乱跑。敌机发现了地面上跑动的人,带着恐怖的“轧轧”声过来了,那几个人吓得连滚带爬,钻草丛的钻草丛,跳沟的跳沟。伴随着“哒哒哒”的机枪声,敌机从上空一掠而过,往西面去了。张一鸣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东面传来了更为沉闷的轰鸣声,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只见白云里钻出了大批敌机。前面是一群轰炸机,机群作梯形编队,他数了数,一共是四十八架,后面还有三架战斗机护航。到小镇上空时,四十八架轰炸机变换了队形,一字排开,朝重庆市区方向拉网式地飞了过去。
等飞机飞过,他站起身,伸手把白曼琳拉起来,说道:“好了,危险过去了。”
他爬上沟,回身把她拉上去。白曼琳还记着刚才的事情,问道:“我看看你的手臂,是不是受伤了?”
“没事,给子弹擦破了一点皮。”
“给我看看。”
“不用看了,真的没什么。”
她不管,执拗地握住他的手,拉起他的衣袖。他的伤口刚拆线不久,上面不仅结着厚厚的硬痂,还有清晰的针眼,像手臂上爬了一条肥大的蜈蚣虫,特别的刺眼。她先前那一抓抓掉了一块痂皮,露出了刚长出的粉红色嫩肉,还渗出了血水。她摸出手绢轻轻地擦掉血水,心痛地问道:“疼吗?”
他笑道:“一点都不疼,不过是碰掉一块皮。当兵打仗,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伤虽然是小伤,不过你这次恐怕又是死里逃生吧?”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还担心什么?”
看到他们不躲了,四周藏着的人也纷纷出来了,有一些依旧面无人色,还好没人受伤。杨教授从两块石头间钻了出来,一边走过来,一边惨白着脸说道:“趁第二批飞机还没来,我们得赶快进洞,这露天里看着飞机从头上过,真让人的神经吃不消。”
走到两人身边,他看到了张一鸣的伤口,哎呀了一声,问道:“张将军受了伤了?”
张一鸣摇摇头:“没有,这是旧伤。”
赵义伟一边拿出急救包递给白曼琳,一边说道:“军座在前线被日本飞机的机枪打伤了。”
杨教授和老马面面相觑了一下,心里都有着一个同样的念头:“他这么大一个官都受了伤,可以想象前线的状况是怎样的惨烈了。”
张一鸣并不喜欢人家谈论他的伤口,等白曼琳给他包扎好,立刻拉下袖子,说道:“走吧,大家赶紧到洞子去,这里可不是躲飞机的地方。”
大家继续往前走,几分钟后,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显然是日机已经到了重庆上空,开始对选定的目标进行轰炸了。杨教授叹了口气,说道:“这些炸弹丢下来,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的人受害。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呢?战争带来的除了生命的死亡,物质的毁损,文明的破坏,还能有什么?”
赵义伟对他这话实在不以为然,心想敌人来了,我们不去抵抗,投降了那自然不会有战争,可你恐怕就得当亡国奴了。他说道:“杨教授忘了,我们是为保卫国家而战,是自卫战。”
杨教授忙说:“侵略者当然该打,我是说那些发动战争的人,他们为什么就看不到这一点呢?日本侵略我们,我们的生命财产固然要受损失,他们的士兵,不也得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老马听了,觉得这个老夫子真是迂得可以,插话道:“发动战争的那个日本天皇,又不要他去拼命,死的都是平头老百姓,出钱出力的也是老百姓,他又没得损失,占的土地是他的,抢的宝贝也是他的,他啷个不愿意打?”
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段山坡,只听上面有人在喊:“爸爸,爸爸,快到这里来!”杨教授听出是自己第五个儿子小松的声音,抬头往上一看,果然是小松,他正站在一棵桐树下,向着自己拼命招手:“爸爸,这里有一个好洞子,你快来呀!”大家到了那里,小松还站在树下等。他是个11岁的小学生,衣服、裤子都是又长又大,袖口和裤腿挽着,手肘和膝盖的部位全打着补丁,一看就是从哥哥们那里承袭下来的。他很得意地说道:“这是我和小柏上次来玩的时候发现的,这个洞子比公共洞子舒服多了,公共洞子又挤又臭,有一次我挨着一个人坐,那人有狐臭,差点把我臭死。”
大家一看,果然是个躲空袭的好地方,洞子在桐树后面,这是一棵大桐树,茂密的枝叶把天空遮得连一丝阳光都不漏。洞子上方长着不少青藤,藤条垂下来,正好挡住了洞口,敌机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这时从洞里出来了一个中年妇女,身穿黑色旗袍,脚穿布鞋,头发一丝不乱地梳成了一个老式的发髻,她对杨教授说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打算等空袭过了,让小松去接你呢。”
杨教授说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扛不动那些米,老实说,要不是路上遇到白曼琳同学,用车子把我载了回来,我现在还在路上挣扎。”
白曼琳赶上前,对着杨太太叫了声:“师母。”
杨太太笑道:“白小姐,真谢谢你,可惜有空袭,没法请你到家里坐,只好请你进洞里委屈一下,这洞子虽然不大,倒很干燥。”
洞里又出来了一个穿着旧灰布中山服的中年男子,杨教授见是在一家报馆当编辑的妹夫黄君词,说道:“是君词呀,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家昨天被炸了,我把太太和孩子送到你家暂时住几天,等找到房子再来接他们。”
“你的家被炸了!这真是不幸了。”
黄君词说道:“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不幸,不过我也想得开,我那竹片夹墙、茅草盖顶的国难房子,加上里面的破烂家什,恐怕还没有那颗炸弹值钱,算起来还是日本人吃了亏。而且那颗炸弹落在我的草屋子上,总比落在工厂里,落在那些军事设施上面好。”
“你倒很乐观。”
“不乐观不行啊,日本人拼命轰炸我们,不就是想从精神上把我们压垮吗?他想让我们发愁、害怕,我们偏偏不让他们得逞,就要拿乐观的态度去对付他们。”
张一鸣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先生的这种精神,真是我们所有国民都该拥有的。”
黄君词说道:“将军这话让我羞愧,我在这里钻洞子躲炸弹,还谈得上什么精神。倒是你们在前线作战的将士们,头上落着炸弹,还得端着枪和敌人战斗,那种精神,岂是我们这躲在后方的人所能及的。要依我,我还真想回山东老家去打游击,在防空洞里当缩头乌龟,真让人憋气。”
杨太太说道:“你去打游击,你太太和孩子们怎么办?”
黄君词叹了口气:“我也只能说说而已,我走了,我太太和3个孩子恐怕都得饿死。要说这也不是理由,那些在前线作战的将士们,谁又没有家,没有父母妻儿呢?我的理由不过是懦夫的借口罢了。”
这时,天空中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表明又有机群来临,大家望向东边,云际里已经出现了二十四架飞机,由东向西呈人字形飞过来。杨太太胆子小,忙说道:“敌机来了,大家都进去吧,站在外面,太不安全。”
说完,她顾不得什么,拨开藤条走了进去。其他人看张一鸣站着没动,知道他是军人,空袭经验丰富,他不动,说明没有危险,也就站着没动。张一鸣说道:“大家放心,这个位置,敌机看不见我们。”
大家仰起头,紧盯着这批飞机,它们快飞到市区上空的时候,正北方向又来了一批,虽然离得远了些,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可是从那布在天空的雁字阵来看,决不会少于三十架。这两批飞机,会同先来的那一批,一百多架敌机聚集在重庆的上空,像觅食的乌鸦一般在空中盘旋,寻找中意的目标投弹,不断地有“轰隆”声响起,地面的高射炮也在向着这些空中的强盗还击,无数个白点射向空中,在飞机下面绽开了花。有一个白点几乎从一架敌机旁边擦过,吓得那架敌机飞快地转了个弯,往东面去了。白曼琳看得直跺脚:“哎呀,真是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赵义伟说道:“敌人的飞机来得还真不少。”
白曼琳说道:“长沙大捷之后,日本人对后方城市连番轰炸,重庆就不要说了,连一些小乡镇都挨了炸弹。后方现在到处都是灾民,真是哀鸿遍野。肯定是**的胜利让日本人受了刺激,拿无辜民众来打击报复。看来这日本人的心眼,比他们的岛国还要小。”
张一鸣两只眼睛紧盯着那些空中的强盗,双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头。“总有一天,我们要把他们实施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加倍的奉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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