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亘亘,艳阳高悬。
李谦带着一顶在汉中府乡下买来的大草帽,手里端着相机,不时就对着远处“咔嚓”一声拍上一张——此时的他,已经比出发之前黑了至少两三个色度。
自顺天府而口外,自口外而科尔沁,自科尔沁而河套,自河套而陕北,自陕北而长安,自长安而汉中,自汉中而天水,然后入河西走廊,一路西行,经张掖、过酒泉,在近一个月之后,李谦终于抵达了敦煌。
是的,这里有他前后两世都最最喜欢的莫高窟。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如此:会被普通人看到的,永远只是光鲜的那一面,而背后的那些东西,鲜少人知。
就好比大家都知道、也都会去关注某某电影上映后挣了多少票房,某某导演大赚了一笔,某某演员红了,光代言就怎么怎么天价,但是却很少有人会去关注这部电影为什么票房大卖,会去关注导演、编剧和制片人等幕后工作者对这部电影倾注了多少心力、多少思考,而演员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又付出了多少辛酸、多少尝试。
也好比是廖辽的专辑大卖了,大家会说,廖辽唱歌真好听啊,廖辽的歌真好听啊,再不然就是廖辽这张专辑肯定赚死了……诸如此类,但没有人会去关注,为了把李谦写给她的那些作品唱好、为了找准最恰当的声线、最恰当的感情,她到底投入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说到底,一切成功的、大卖的文艺作品,包括小说、戏剧、音乐、电影等,它们虽然是商品,但却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哪怕是对艺术性要求最低的好莱坞爆米花大片,其中对于影片节奏的拿捏,也是极费心思的——所谓节奏,也是艺术。
简单来说。一件大众消费艺术品要想畅销,就势必要求你找准其通俗性和艺术性的结合点——通俗,和艺术,可以有所侧重。但两者缺一不可。
所以,某某演员明明大红大紫,片酬高到吓人,代言费也天价,但他却仍然愿意跑去演那些收入微薄的舞台剧、话剧。或者是小众类型的艺术片;
再所以,某某歌星明明专辑大卖,哪怕随便接个商演都是几十万一场的价码,但他却仍然愿意跑到音乐学院里去老老实实的上课,或者去参加那些基本挣不到什么钱的歌剧演出;
再再所以,如果李谦没有什么太高追求的话,抛开影视不说,仅仅只是写歌来卖,或者干脆自己发唱片赚钱,也已经足够让他这一辈子都生活优渥。且名利双收了,甚至过上些年,成为所谓的流行歌坛教父啊、泰斗啊什么的,也是手到擒来,但是,他却仍然想要去学习唢呐、学习二胡、学习马头琴,去听京戏、听陕北民歌、听秦腔,未来他甚至很想拜个老师,正儿八经的去学几年京戏……
或许,单纯的说包括李谦在内的这些人的做法是在追求艺术。是因为热爱艺术等等,显得有些太矫情、太虚了,但哪怕仅仅只是出于想让自己持续的红下去、持续的获得成功,一方面去把握通俗性和商业性。一方面又要孜孜不倦的去钻研艺术性,也是一个艺术工作者必不可少的工作——更何况,李谦是真的爱音乐。
艺术,来源于创造,但创造,来源于学习。
一个艺术工作者。一旦你不愿意学习了,那你离扑街、离陨落,就没多远了。
而说到艺术,无论你是做美术的、做电影的、搞文学的,还是做音乐的,敦煌莫高窟,都是殿堂级的存在,是一处让人终生都取之不尽的艺术宝藏。
李谦来到敦煌,先开着车在城里转悠了一圈,仔细地去对比这两个时空里这座城市的相同与不同,然后看到一家挂着“东来客栈”招牌的酒店,觉得不错,就停了车进去。
订了房间之后下楼,先花十块钱让人把车给洗了,然后回房间里给自己也洗个澡,抖落身上那一路携带而来的尘沙,再换上身干爽的衣服,然后又下楼来,在客栈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上一个速写本、一支铅笔,再找家路边店随便吃几口饭,他就开上车子直奔莫高窟。
莫高窟位于敦煌东南,开车大约也就是十几分钟。
因为是夏天,又是在沙漠边缘,导致这边的气温非常的高,干热干热的,所以这个时节,游人并不多,硕大的停车场上空空荡荡的不说,看门口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想必里头人也多不到哪里去。
买门票,进门,先粗略走一走,发现喜欢的,就驻足仔细看、换着角度看、长考,实在是太过喜欢,就拿出速写本来草草地画上几笔——这里是禁制游客们拍照和摄像的,速写本就是为了这个买的。
石壁上的画像,或灵动飘逸,或端庄祥和,那线条,简直是说不出的美。
石窟内游人不多,很少有人会开口说话,大家都是安静地走动、安静地看。
其中不少人都跟李谦一样,手里拿着个速写本,还有一些干脆就是带着画板进来的,一看就应该是跟美术相关专业的大学生,人家水平高,画架一支,画板搭上去,很快就是一张。
李谦画画的水平不如人家,但对于他来说,随手一画,也并不追求什么美感、什么逼真,他要的仅仅只是记录下某个自己需要的线条,甚至可能只是某种或夸张的或写实的感觉。
前后两世,他都没专业学过美术和素描,但前世在剧组里混导演助理、副导演的角色时间长了,就渐渐意识到美术功底对一部电影的深入影响,于是他就开始自学素描。美术这个东西,易学难工,李谦学画画,短期内当然也不可能提高多少,但至少,对于一个想要做导演、想要拍自己作品的人来说,最简单的导演分镜头脚本,还是要会画才行。
于是,他刷刷刷画一张。刷刷刷又画一张。
偶尔扭头看看人家那些美术生画的,他是既觉羡慕又觉可惜。
要说功底,几个他也赶不上人家一个美术专业的学生,但以他的眼光看来。却总觉得人家画的东西徒有其形,压根儿也没摹写出什么神韵来。
静下心来,他决定认认真真的画一幅好一点儿、能拿出手来的东西。
面前的石壁上,几位身环彩带的女子体态丰腴,但飘飘婀娜。有腾仙之状,一看就是隋唐时期的作品,很有可能是初唐到盛唐时期的,所以,李谦一眼就相中了,觉得自己画这个肯定能画好。
他相中的,很多人也都觉得不错,事实上,同样站在这幅壁画前刷刷刷画个不停的,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但画了半天。李谦抬头一看壁上原作,顿时觉得自己画的是既形不似、神也没抓住多少,于是颓然放笔,熄了逞能的心。
扭头一看,旁边是个带着纱帽和墨镜的女孩子,过肩的长头发,熨帖的波浪卷儿,中等身材,瘦,但瘦的很有味道。而且关键的是。她也在临摹,手里拿的速写本跟李谦手里的一模一样,一看就也是来到本地之后才新买的。
李谦微微侧头、斜眼儿,往人家本子上看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当他看清了对方的画作,却是立马吓了一跳。
她笔下的飞天画像,那形体、那眼神、那衣袂,都充满了一种剑拔弩张的锋利,就好比是一剑在手的剑侠。随时都有可能发出惊艳的一击!
简直锋芒毕露!
这还是飞天?
李谦瞬间瞪大了眼睛。
但你仔细看看,咦,好像还真有那么股子味儿。
你要真说她画得像,那肯定不能,她这画的飞天,要是在聊斋里,指定不能是那种急等着招个酸秀才当金龟婿的,而是属于一言不合、千里之外取你首级的聂隐娘一路人物。
但你要说她画得完全不像……这个似乎也不恰当。
只能说,个人性情不同,所以理解不同。
反正李谦前后两世来过那么多次,是没有一次能从这副壁画上看出这种锋芒毕露的味道来,人家能看出这些东西、画出这些东西,要么就是天才,要么就是疯子。
李谦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壁画,且看且摇头。
但旋即,他忍不住,又瞥过去一眼。
巧了,那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侧面的目光,也在同时扭头看了过来。
她带着的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是下巴看起来略有些脸熟,但李谦在脑子里一划拉,顿时就确定,这肯定是不认识的,于是就冲人家露出一个笑脸,点头示意。
女孩扭头看了他片刻,神情冷冰冰的,却是突然冲李谦点了点下巴,指向李谦手里的速写本,那意思大概是:喂,你刚才偷看我的画来着,是吧?那也让我瞧瞧你的!
李谦有点不好意思,想藏。
你别管人家是疯子还是天才,那美术功底的确是能甩自己两条街还有富余的,自己那两笔破画,实在是不好意思拿给人看。
但谁让自己刚才的确是看了人家的作品呢,犹豫片刻,李谦尴尬地笑笑,也不好意思递过去,就把速写本拿在手里,冲那边微微地侧了一下。
对方身子一斜,瞥过来一眼。
然后,她脸上迅速露出一种嫌弃的表情——没错,就是嫌弃!
按说她带着墨镜呢,半张脸都给遮住了,在洞窟内这种光线下,李谦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到底是什么表情,但单纯只是看她嘴角、鼻翼、下巴等处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李谦还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作品的鄙夷之情。
嗯,自打来到这个时空,这还真的是第一次被人给鄙视了。
不过,纯属自作自受!
李谦尴尬地笑笑,也不辩解,就是赶紧收回了本子。
然后,趁着人家回过头去看壁画,没注意这边的功夫,他赶紧开溜。
但很快,当他站在另一处壁画前仔细观摩其神采的时候,那女孩居然溜溜达达的,又到了李谦身边。一扭头看到李谦,她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却冲李谦点了点头。
李谦也冲她点点头,然后大家各自看各自的。
片刻之后,她又拿起速写本,刷刷刷开始画。
李谦各种心痒,最终还是没忍住,扭头看过去:果然,又是一位女剑仙!
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个女孩子的性格,估计也得锋利的一塌糊涂!
刷刷刷,大概也就两三分钟,她画完了,扭头盯着李谦,把手里的速写本一亮,居然开口说话:“你也画一张,咱们换着看!”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大概只有附近一两米的范围内才能听得清楚她说了什么,但不要忘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李谦可以算是靠耳朵吃饭的。做音乐那么多年,别的他可能记不住,甚至见了面都认不出来,但是声音,尤其是那些很特殊的声音,他几乎是一耳朵就能听出个六七成——这个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底音很高,去声很清亮,就李谦目前所听过的声音来说,整个中国像这样的嗓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然,说话声跟唱歌声还是很不一样的,有些人说话和唱歌的发音部位相同,但也有一些人,说话和唱歌却是完全的两种声音。而且,夸张的说叫全国找不出第二个,事实上十几亿人呢,找个唱歌那么发声的或许不容易,但找个说话跟这种类似的,想必也不是太难。
所以,李谦定定地盯着她看了有那么两三秒,但还是不敢确定。
然后,他略有些尴尬地小声说:“我……不太会画。”
但对方很快就应声说道:“你只是技术太差,画吧,你看了我两幅画,也得让我看回来!”
这要是换了上辈子十**二十郎当岁嘴贱那会子,李谦保准给她来一句,那我脱裤子给你看,你也得脱裤子给我看呗?
但现在,他犹豫片刻,拿起速写本,认真地盯着壁画看了片刻,低下头来,刷刷刷地画了起来——大概也就是两三分钟,歪七扭八的一幅画完成,他亮给对方看。
嗯,果然,她脸上再次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脑子里有东西,但是你画不出来!”片刻之后,她点评说。
“还有,画风真丑!”
***
心里想得太美,但写出来总觉得味道不对、总觉得词不达意,所谓眼高手低,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嗯,生怕写不好这一段,所以有点小小的卡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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