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晶吾妹,见字如晤,天书战中,你我因缘相识,时日虽短,倾盖如故。本当携手并肩,再续抗敌之谊,却不想各随门派,分守一方。虽只一山之隔,却如天涯难及。唯寄情我派‘灵素纸鹤’,遣送相思,妹见吾字,知吾安好。我派万象天宫与华章儒府共守天师洞,地狱道虽欲自兵分阴阳,两界夹攻,幸有儒门坛主洛晓羿阻鬼云于外,我派师妹左飞樱稳封印在内,地狱道虽攻势汹汹,未能破关。不知妹镇守叠幽林情况如何?同盼安好。另,妹可以术力在‘灵素纸鹤’上书写,写完之后折叠成鹤形,纸鹤自会飞回我手中。”
“聂郎,信已收到,难说安好。我派优昙净宗和佛心禅院一同驻守在叠幽林。叠幽林林如其名,林深树密,时时有兽吼声传来,让我一直提心吊胆,总以为是畜生道攻来了。所以,当畜生道真的攻来时,我反而有一瞬间觉得轻松,至少不用再紧绷着了。可也就那么一瞬间,下一瞬,我就看到我同寝的刘师姐被一只老虎咬住了腿,拉扯倒地,她疼得毫无往日仪态,嚎哭着向我呼救,可我怕极了,一时什么招式术法都忘了,只拿着手中火把抽打那老虎,可抽倒了老虎,又来了个手长着螃蟹钳的畜生道道众,我被他一招打倒,他的钳子都架在了我脖颈上,好在佛心禅院的大德明王救了我,将我扔回阵内。之后我好像吓丢了魂般,只行尸走肉般听人使唤着,在阵中最安全的地方,用术法帮着加固些防事。等我回过神来时,畜生道已经暂时退却了。
这时我才看到我同寝的刘师姐,她也被带回了阵中,但她的腿却没被一同带回。她膝盖以下全没了,因失血过多,早已死去了,明明她最得意的就是双腿修长,总是以此自矜……我恨自己太胆小,不然或许能救她,可更多的是害怕,怕明天就会和她一样,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场。只有和你写信时,才能有片刻心安,信已寄回,望我明日,还能收到你的回复。”
“遥晶妹子,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请妹万勿自责。说来惭愧,万象天宫沦陷之日,我的表现更为不堪,眼见同门纷纷惨亡在我眼前,我竟一时胆寒,只能盲目逃窜。幸有师妹左飞樱以身开路,重振群心,领众人突围,我才捡回残命,想左师妹年岁虽轻,修为胆识无不十倍胜我,每念当日,皆令我悔愧交加,唯盼今时今日,能一雪前耻,报师门之血仇。妹亦为巾帼,为护天下正道,随派出征,千里来援,共抗六道,气魄已不输我派左师妹,岂可自怨自艾?
提及左师妹,她已镇守阴阳封印一日一夜,片刻不曾停歇,最后见她时,已是冷汗如雨,面如金纸,近乎油尽灯枯,我只恨修为浅薄,不能替师妹分忧,唯能在天师洞外,联合儒门弟子,共抗万鬼殃云侵扰。今夜地狱道侵扰更为阴损,万鬼殃云依旧停在弓箭难及的远处,只放出鬼鸟侵扰,我方但有人亡,立时便被鬼鸟侵魂夺躯,生为袍泽,死为敌寇,可笑我一名六道贼寇未诛,竟已先手刃两名往日同门,唯愿我死之时,魂飞魄散,尸骨不存,不为袍泽平添忧扰。笺短思长,难以尽叙,吾妹万万保重。”
“聂郎,屡屡提及你家左师妹,想来她定是绝代天骄。我明白你的感受,身边有人虽是和我们同龄,我等却只能仰望,昔日,我常嫉妒我派天女,以为她不过生来好运,方能以平平无奇的天资,白捡来无上的修为,而今方知她与极凶巨恶相抗,所需何等勇气?我远不及天女,亦不敢与你派左飞樱并称巾帼,我只是个被畜生道吓破胆的普通人。
昨日给你写完信,便耗尽了我的全部精力,我带着一身血污睡着了,还梦到了同寝的刘师姐,失了腿的她只能爬着过来,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斥责我是嫉妒她的腿修长好看,才有意害她双腿被野兽咬断,还扑过来,要夺走我的腿。就在这时我被喧嚣时惊醒,是畜生道又突然袭营。原来他们从未走远,就像捕食者玩弄猎物一般,我们稍稍松懈,他们便会露出獠牙扑杀而来,当我们稳住阵脚时,他们又旋即退去,便是这么不断侵扰,从昨日起,我方全员食不得安,寝不得眠,连我这短短的书信,写到这里,都已断断续续四次,现下,早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今日的战斗更为惨烈。伤者比昨日多出了一截,但死者少了些。我师傅告诉说,这是畜生道有意为之,想要用伤员拖垮我方行动力。
金刚明王昨日重创,但因伤员太多无法及时治疗,现在伤口感染流脓,高烧不退,原来佛门金刚病弱发烧到说起胡话时,并不是念着佛祖保佑,而是和普通人一样,一声声呼喊着爹娘,是他知道,佛祖庇佑不了我们了吗?
我好像又闻到了野兽的腥臊味,我感觉畜生道很快就会来,或者他们已经来了,现在就在林中盯着我,磨着牙,留着口水,想着怎么把我撕碎。接下来几日,都注定无眠,但好在,我不用再做噩梦了……”
“遥晶吾妹,信已收到,叠幽林的战事凶险可以想象。听闻山下镇中,抵御饿鬼道的正天盟也已伤亡惨重。
死在地狱道、畜生道手下,或许难留全尸,但死在饿鬼道手下,便真的是尸骨无存了。听闻昨日正天盟折了三百一十一人,却只找到七十二具尸体,参盟的各派均有人沦为饿鬼口中食,一些小的门派甚至一日内灭门,一片愁云惨雾。好在有慕盟主浴血奋战,才振奋群心,力保防线不破。
今日是驻守的第三天,离我派掌门师叔的治愈还剩两天,含遥晶妹子在内的诸派英杰,死守青城,共抗六道,为我派掌门师叔护法,此等恩情,永世不忘。但我相信,这一切都值得!我派掌门有翻覆风云,扭转乾坤之能,待他痊愈之日,定能一扫六道秽恶,澄清天宇。待那时,我必请令掌门,亲往优昙净宗向你师傅求亲。你是俗家弟子,你师傅应该不会刁难我吧?
唉,是我唐突了,众人血战之时,我谈婚嫁确实不合时宜。昨夜,洛晓羿坛主不耐万鬼殃云只在弓箭射程之外放鬼鸟侵扰,在天将破晓,万鬼殃云退去时,领一众儒门精锐潜行追击,终一箭射破天光,重创了万鬼殃云,但同去的二十三名儒门精锐只回来了七人。今夜,天师洞外的攻势,果然因万鬼殃云的受创而减弱,可天师洞内,来自鬼界的攻势却更显狂暴。镇压封印阵眼已有两夜的左师妹终于支持不住,当场昏厥呕血,原本护阵的褚无飞师叔接替了她,但褚师叔在之前护阵的过程中也消耗了太多真元,只顶了上半夜,便也同样气空力竭得昏死过去。下半夜改换了尹无迁师叔,他在昆仑沦陷一役中瞎了双眼,本该安心养老,但‘无’字辈的师长中,只剩他还存有余力,于是他竟自毁气海强行提升修为,只靠一人,无其他人护阵,又将封印延续了半夜,待天光降临时,他已变成满头白发的垂垂老朽,坐化在阵眼之上……
我从未感受过,一夜会有如此漫长,但好在,再等等,天总会亮的。”
“我等不及了,聂郎,带我走,求你了!
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
叠幽林守不住了,就在不久前,天上突然降下两只巨兽,一个虎身牛角,满身尖刺,背生双翼。一个形如巨蛇,却生鹰爪蝠翼。
金刚明王还在昏迷,就被那巨蛇一口腐蚀毒液吐在身上,就在我眼前,他整个身子被融化成黏汁了!不行!我不敢想,只想想那场面,我就忍不住要将胆汁都呕出了。
随后,那生翼的老虎则射出浑身尖刺,我的手臂中了两根刺,被钉在了墙上,却还算侥幸捡回性命,旁边几位同门师姐妹被射得千疮百孔,成了面目全非的人形筛子,现在我也无法分辨出她们到底是谁……
都已经三天了,畜生道竟然还藏着这等战力,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杀招没有用出?
那两只巨兽肆虐一番,将防御工事摧毁泰半,便在其他畜生道道众掩护下扬长而去。那巨蛇飞走时,我分明察觉到,它回头看了我一眼,那赭黄的竖瞳,那阴冷湿寒的目光,我快疯了,听说蛇的记性极好,它一定是惦记上我了!
聂郎,我撑不下去了,这次宗主带我们下山本是磨炼我们,但事实证明,我不堪造就。我不想死在这里,今晚我就会偷偷离开。是我配不上你,我无颜面逼你像我一样背叛师门,和我一起做逃兵,但我会在你我私定终身的地方等你到子时……我不知该盼望你来,还是盼望你别来?原谅我再一次的懦弱,将这难题丢给你,无论你如何决断,我都不会有怨言。”
“遥晶,千万不要轻离阵地!那两只怪兽是四大兽神中的穷奇和肥遗。是畜生道中仅次于道主的战力,因其凶性难驯,往日多留它们在后方镇守,而今既出现在前线,可见畜生道也已近强弩之末,欲孤注一掷。妹留在阵中固守,胜负生死,尚在五五之数,若独身擅离,恐平添凶险,请妹思之慎之!”
“遥晶,前信未见你回复,可还安好?可是因我愿与妹一同离开,而对我心有怪罪?我亦何尝不想与妹携手江湖?实因宗门血仇未报,大义私情难以两全。现日落西山,第四夜将至,万鬼殃云又将趁夜而来,接下来数个时辰,恐无暇与妹书信往来,请妹速报平安,以宽我心!”
“遥晶,现在是第四夜了,万鬼殃云果然趁夜又至,而且今次,就压在了山头。连续鏖战三夜,万鬼殃云的鬼鸟已经用尽,无法再躲在远处消耗我方战力,今夜,万鬼殃云笼罩在了天师洞上空,开始了真正的正面交锋。殃云笼罩之下,我等元功皆受压制,人员稍有阵亡,魂魄便被吸摄入殃云之中,烦躁奴役,今夜凶险,远胜前夜之和。好在万象天宫阵法,从来不输于人,青城山千年道场,正合布我道门奇阵,地狱道敢近身交战,亦是我方所愿,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犹在未定之数。
比之天师洞外,洞内情势更让人担忧,四夜不间断的冲击,天师洞下的阵法早已龟裂。不知何时,万鬼便会破阵而出。左师妹昏迷未醒,其余四位师叔轮流镇守阵眼,但如灯熬油,真气回复的速度远比不上消耗的速度,早晚见底。除非……有人替他们争取调息的时间。而那个人,就是我。
我此刻写此书信,并非是仍有闲暇。而是因这是最后一封了。我已想到既不负宗门,也不负你的两全之法,我一身修为皆是万象天宫所授,今夜便效法尹无迁师叔,散尽修为,镇压封印,哪怕只能支撑一时半刻,也可替诸位师叔争取喘息之机。之后便可再无挂碍,赴妹之约,相携白首,不分不离。届时,望妹勿要嫌弃我已是修为尽丧的凡夫俗子。”
“聂郎,君诚有信,是妾失约。我要杀掉凶兽肥遗再走。它吞了我师傅,就在我眼前!
我本想偷偷离开,但却被师傅发现了,我总是瞒不过她,就像之前想逃掉早课玩耍,却总被她抓包一样。可这一次,她却没抓我回去,她就幽幽的看着我,好像很失望,又像很不舍。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给我塞了些钱物,告诉我从哪里绕离最安全,还把她的玉钗拔下来给我,说钗子虽不值钱,好歹能当个嫁妆,不能让你觉得我娘家无人,遭你弃嫌。
原来咱俩的事,她早就看在眼中了,可这时,那天杀的畜生道又来了!
肥遗就盘在侧旁树上,突然一口将师傅吞下。我想救师傅,但肥遗的蛇鳞刀剑难伤,我得攻击毫无效果,又很快被其他冲杀来的畜生道冲散,就眼睁睁看着它肆虐一番,扬长而去。
都怪我,若不是我想要离开,师傅就不会分心,更不会死。
聂郎,我终于能明白你的感受了,原来当至亲之人死在眼前,当悔恨堆叠到极致时,就不会害怕了。我现在前所未有的冷静,颤抖了四天的手,终于不再颤了,我也想到了替我师傅报仇的方法。畜生道很快就会再来,你稍等我片刻,我会去找你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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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纸鹤,承载一对情侣的往来书信,道尽这几日来的腥风血雨。
而此刻,它静静的停在了释初心的指端。
畜生道不知疲惫的侵袭已持续了五日四夜,叠幽林中,简易的防事被夷平,重建,再被夷平……现今只余满目狼藉。
释初心就立在一片断垣残壁中,他的足下,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蛇形异兽尸首。
这是佛门今日换来的最大战果,畜生道四大兽神之一的肥遗,被释初心击杀于叠幽林。
前日金刚明王惨死在肥遗的毒液下,如今因果循环,肥遗被诛,总算能告慰金刚明王在天之灵。但释初心清楚,他并非诛杀肥遗的最大功臣。
肥遗行动迅猛,浑身鳞甲刀剑难伤,想诛杀它何其困难?
是有一名优昙净宗的女弟子,以自身为饵,诱使肥遗将自己囫囵吞下,之后竟然在肥遗腹中催动术法,将肥遗体内酸液冻结成冰刺,从柔软的脏腑内部重创肥遗,释初心这才有机会将其诛杀。
而那名女弟子被肥遗呕出,却早已被酸液腐蚀的不成人形,无法辨识她的面目。
只有一封未及寄出的纸鹤,被残存的真元精心保护着,帮助释初心认出了她的身份。
但知道身份又如何?
这几日的伤亡早已太多,无论强弱善恶,都贱如蝼蚁般死去,每个人的性命,不过是这场惨烈战争的一个小小注脚,如何一一铭记?
释初心不语,只将真气灌输纸鹤之中,轻轻扬手,助它飞起。
而他身后,是佛门两派的高层的正在商议。
“伤亡统计出来了,包括金刚明王在内,佛心禅院已损失三百五十六人,伤者不计其数。”大德明王面露悲戚道。
“优昙净宗也差不多。”优昙净宗大师姐辛清慧冷颜道:“至今亡者四百一十一人,其中真传弟子一百零九人,余者可说人人带伤。”
大德明王叹道:“伤者太多,已限制了我方行动,却又不能弃之不管,我们已被拴在了这里,这样下去,只能任由畜生道偷袭侵扰。”
辛清慧冷眉一挑,道:“我方伤亡惨重,畜生道亦不好过,连肥遗都折在了这里,可见他们也近强弩之末,只要再坚守一日,让他们无法使出下三道轮回阵,待道扇恢复,便是我们反守为攻的时候。”
“最后一日,畜生道定也会倾尽全力,眼下防御工事全毁,我方弟子早被骚扰的筋疲力尽,真不知能否守住?”
见大德明王总说这种丧人心气的话语,,辛清慧更添不快,一拂袖道:“守不住也要守,在这里消耗他们,总好过来日攻上万象天宫,直面六道轮回大阵。”
“话是没错,只是……唉!”大德明王悲悯目光扫视周遭,见满目伤兵残将,哀鸿遍野,却终是无奈摇头,却见释初心始终一言不发,只站在原地静静望天,不由问道:“初心,你在看什么?”
“天凉了,风向变了。”释初心竖掌立起,抬首仰望,一身月白僧袍已满是血污,不见原本颜色,但临风鸮立,衣袂翩飞间,依然尽是不染尘埃得脱俗风采。此时,他平静的目光,看着在空中颤颤巍巍,逆风飞行的纸鹤,道:“现在已是西北风。”
大德明王和辛清慧神情一肃,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接话。
一片尸山血海中,释初心微微一笑,一如菩提拈花,道:“可以放火烧林了。”
释初心在笑,但他眼中却殊无笑意,反令大德明王和辛清慧齐齐打个寒颤。
佛门驻守的是东南防线,此处林深树茂,对带着禽兽野性的畜生道而言,攻可出其不意,退可隐遁无形,无异于天然的狩猎场。所以畜生道可以使出疲军战术,没日没夜的骚扰佛门弟子。
可眼下风向转变,若一把火将叠幽林焚去,在下风口处的畜生道不说尽数葬身火海,也将损失惨重,无所遁形。只是……
“此火一起,又是莫大杀孽!”大德明王叹道。火势一起,林中生灵自是死伤无数,靠林吃林的凡夫也定受影响,若再引起连锁的自然灾变,那损失更将难以计量。
辛清慧则咬牙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总好过被畜生道攻占此处。好在看这天象,风向变了,秋雨估摸着也要下了,只要速战速决,火势蔓延尚可控制。”
大德明王亦知此道理,垂头不语,算作默许。
释初心见状,道:“既然皆无意见,那这提议由小僧而起,这罪业也由小僧担吧。”
说罢,释初心叫来一众佛门弟子,安排众弟子准备一边火把燃油,一边在阵线中设置隔热防火地带。
片刻之后,大火点起,风助火势,瞬成焚天之炎,熊熊烈烈。
林中群鸟惊飞,百兽奔窜,‘噼噼啪啪’树木炸裂断折声,和林中生灵火焚下的哀嚎声不觉于耳,一股刺鼻焦香味裹着浓烟滚滚而来。
虽守在上风口,但浓烟蔓延下,佛门弟子也遭了波及。却皆是一手用湿巾捂住口鼻,一手攥紧兵刃法器,盯视着林中,严阵以待。
只等畜生道不耐火势,被逼出林子,自投罗网。
可火势越演越烈,因高温和紧张,每个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又很快被火焰烘干,这般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却始终不见一个畜生道道众从燃烧的树林中冲出。
一个疑问,同时浮现众人心头:“畜生道,去哪了?”
=
同一夜。
正天盟镇守的山下城镇。
连续四天的杀伐,让城镇中每一个巷道街角都被血液浸沃,浓烈的血腥气挥之不去,让‘五觉门’的门主霍知微颇不自在。
‘五觉门’是加入正天盟以求自保的一个小门派,门派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法,唯一称得上独特的,是增强“耳鼻眼舌身”五感感知能力的《五觉心法》,现在也只剩“眼”、“鼻”两章残篇,这套功法对战斗力的提升有限,但若是两军交战,却有极大用处。
所以,即便战事如此惨烈,霍知微和他十数门人也一直没有参战,而是一同被保护在战阵的核心。
他们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替正天盟监视着饿鬼道的动向。
便见五觉门上下气劲相连,持续维持功法,他们头顶上空,赫然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眼珠,霍知微的视线便与那眼珠相连,而眼珠所视之处,远在数里外谷底扎营的饿鬼道营帐亦清晰可见,饿鬼道若要进军,亦难逃霍知微法眼。
但此时,饿鬼道暂无进军的意思。激战已进行了四日,一日比一日惨烈,今天,饿鬼道更是与正天盟足足厮杀了两个时辰,直杀的血流成河,就在霍知微一度以为防线将破时,饿鬼道终先支撑不住,撤军退去。
眼下,饿鬼道正在修整,或者更准确的说,正在进食。
食物,自然是正天盟盟众的尸体,以及夹杂在其中的,一些尚未断气的活人。
饿鬼道每次撤退,都不忘带些“吃食”回去,修炼《饿鬼吞神大法》的他们,每次进食,尤其是进食修行者,都将让他们变得更强。
每当这个时候,霍知微都会痛恨自己视觉太好,让这血淋淋的人间惨剧一再出现在自己视野内。
可正当他强忍呕吐感继续观视时,发现饿鬼道主帐之中,走出三道身影。
一个面孔似永远笼罩在兜帽阴影下,凭霍知微的眼力,也无法将其看穿,这是饿鬼道的道主隐虚为。另外两个皆是年轻公子,却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视线中的隐虚为挥手传令,正在进食的饿鬼道道众令行禁止,放下了手中的“食物”,集结上前。
“他们又要进军了?这么快?”
霍知微心头一疑,只恨自己门派功法缺失,无法修成《五觉心法》中顺风耳,听不见饿鬼道要做什么,只能继续观视,正想从饿鬼道的行动中,判断他们接下来的动向。
可此时,与隐虚为一同出营帐的两位公子,其中一个身着厚重裘服,生两道白眉的,正咬着耳朵跟他同行的另一位公子嘱咐着什么。
而另一个年纪更轻些的那位公子听完嘱咐,抬眼远望,目光锁定,竟是朝霍知微这边看来。
霍知微心头猛然一惊,他的巨眼乃真气所化,其实是无形无质的,只有他允许的人才能看到,更何况相距甚远,那年轻公子应断无可能注意到这巨眼才是。
可他却偏偏生出一种危机感,只觉得自己就暴露在那年轻公子的目光之下。
霍知微察觉不对,正要将此事汇报之际,却见那年轻公子双目泛起一阵惨碧光芒。
“是瞳术!”
霍知微猛然惊觉,但未及反应,那碧绿色的光芒在霍知微眼中迅速扩散,一瞬间,便将他意识淹没……
而在他意识被淹没同时,头上的巨眼也染上诡绿妖色,瞳孔中激射出碧绿光柱,随着巨眼的转动,环扫周遭。
光柱所经之处,房屋摧折,瓦砾横飞,几个正天盟盟众亦被扫到,一声惨呼都未来得及喊出,便被光柱蒸发。
监视敌人的巨眼竟被反制,成为摧残己方的杀器,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正天盟众一阵骚乱。
“闪开!”此时,听闻一声暴喝,一道高大身影震开光柱波及下的盟众,挥动巨刀腾身而起,一刀将那眼睛砍为两段。
巨眼一刀两断,碧绿妖光又如眼中的黏液一般,眼看溅射流淌而出,此时,又有一个风水卦盘飘浮而出,盘上阴阳双鱼旋转不休,将碧光尽数吸入盘中。之后风水卦盘缩小,回到了一个年轻相士打扮的人手中。
正是慕紫轩麾下的破军和贪狼联手,将这场风波消弭。
“是碧炎妖瞳!”破军驻刀在地,笃定道。这是青丘狐族的神通瞳术,昔年胡不归便是以此扬名,而胡不归死后,身负妖瞳神通的,只有胡家九子胡言。
贪狼则检查了霍知微等人状况,见他们尽数昏厥,修为稍浅者,双目已流出两道血泪,道:“看来我们的监视被发现了。不,应该说早被发现了,只是现在才出手破去。”
随即高声道:“众人戒备,斥候出阵,发现饿鬼道靠近,立时鸣镝传讯!”
巨眼被破同时,正天盟众已有察觉,此时听令,各个严阵以待,心中皆是惴惴不安,先前依赖五觉门异法,总能提前探知饿鬼道攻势。
而今耳目被破,如坠迷雾,让他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手段探知。
饿鬼道何时会攻来?会从哪攻来?种种未知,让心中恐惧被无形放大。
怀着这种压抑不安,正天盟众守在镇中。
可饿鬼道却再没向城镇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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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洞中,一片愁云惨雾。
万象天宫仅存的几个“无”字辈长老,此刻各个都好似老了十几岁,苍颜白发,不复往日仙姿,为了抵御来自鬼界的冲击,他们已透支了太多真元来维持封印,容貌上的衰老,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代价。
青春少艾的左飞樱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她此刻坚毅的神色,却与长老们别无二致。“诸位师长,我已休息了一日一夜,现在真气已足,今夜还是由我来充当阵眼吧。”
此时,坐在阵眼中心的一位白胡长老名唤褚无飞,前几日放因护阵而吐血昏迷,此时却又坐在了阵眼处,瞥眼看着左飞樱道:“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如何瞒得过我们,你现在真气回复尚不足七成。也敢逞强?”
左飞樱急道:“七成便已足够,师傅说过,阵法的维持不光靠真元,还靠对法阵的理解。”
褚无飞闻言一吹胡子道:“看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们这些老骨头,对法阵的理解不及你个后辈了?”
左飞樱自知失言,忙低头道:“弟子不敢,实在是不忍见诸位师长再损折寿元,昨夜聂师兄为了护阵,不惜散尽一身修为,弟子亦可像聂师兄一样,为诸位师长分劳。”
褚无飞厉声怒喝道:“住口,就是因为小聂昨天修为尽废,今天,我们才断不能让你像他一样!你们……你们……”褚无飞太过激动,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蜷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而待咳嗽止住,佝偻身影只余衰老与苍凉,“你们就为我万象天宫留点种子吧……”
此话一出,全场一时静默,落针可闻的氛围中,一股悲戚之意于焉弥漫。
昔年门徒三千,昔年仙法蔚然,又有谁能料,曾经立于玄门鳌首的万象天宫,如今竟需设法保留火种……
老者无言,少者无声,似皆在缅怀那回不去的故土荣光……
此时,突然一名儒门弟子神色匆忙进入,打破洞中静默。“不好了,洛坛主让我告知诸位,万鬼殃云失了踪影。”
“什么?”左飞樱心头一惊。
一名女长老立时道:“飞樱,此事绝非寻常,你速去和洛坛主相商。”
“可是……”左飞樱面带迟疑,她知晓,长老们是想故意支开她,不让她去填阵,可万鬼殃云的动向也实在干系重大,犹豫再三后,左飞樱终是一咬牙,急向洞外迈出。
洞外,是另一片凄惨景象,满地皆是燃尽的符咒,断折的箭矢,飘落的黑羽,流淌的鲜血……
儒道联军方击退地狱道一波攻势,如今正三三两两的包裹着伤口,却给人了无生气之感。
对阵地狱道,无疑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杀之不尽,源源不绝的鬼鸟消耗着体力,而手刃被鬼魂寄体的过往同门,更是神智上的煎熬。
眼前的儒道联军,疲累的身躯,麻木的神情,竟让人一时分不清,他们与被寄体夺躯的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好在众人之中,儒门坛主洛晓羿依旧身形笔直,挺立山巅。
左飞樱快步向她走去,边走边道:“洛坛主,究竟是何情况。”
洛晓羿面带恼恨之色道:“前夜,我还以为鬼鸟已被杀尽了,可今夜,地狱道攻来时,又放出了无数鬼鸟,遮天蔽月,数量之多,远胜前几夜。我等只道这是最后一夜,地狱道要倾尽余力,将剩余鬼鸟尽数放出呢,于是,便也毫无保留的以箭雨还击,可鬼鸟落尽后,却发现万鬼殃云早不见了。”
“是诱敌之策!”左飞樱脱口而出。
洛晓羿咬着牙点点头,“没错,鬼鸟只是诱饵,用来分散注意,遮挡视线,掩去万鬼殃云踪迹。”
“可眼下是决战之刻,万鬼殃云在这个时候,会去哪里?”左飞樱举头看天,此际天阴欲雨,月黑风高,万鬼殃云一旦脱离视线隐于夜色中,当真难以找寻。让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此时,忽又闻儒门弟子道,“坛主,佛门驻守的叠幽林那,似乎起火了!”
左飞樱和洛晓羿同时向叠幽林方向看去,便见火光熊熊,燃烧了半边天。
“不对!看那边!”左飞樱猛然惊觉,将视线抽回,却见叠幽林西侧,一朵浓重的黑云正在夜色下飘荡,若在平时绝难察觉,可此刻火光遥遥映照下,却影影绰绰现出了行迹,竟是万鬼殃云。
“还不止,还有畜生道和地狱道,他们怎么会在那里!”洛晓羿顺着左飞樱所指方向,亦惊呼出来。
万鬼殃云下,竟还有奔腾的兽群和奇袭的饿鬼。
畜生道、地狱道、饿鬼道竟然合兵一处,从叠幽林和山下镇的两个据点中间的正南方挺进,如尖刀一般,直刺入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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