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文闻言笑道:“我叫小范请你过来,难道是要设计或消遣你不成?和裕升的家业势力,京城里的人未必明白,咱们还不清楚吗?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也不会想着打张大人的主意,说句难听的,咱俩摞一起又能抵得和裕升一根寒毛不能?就算满城的商人加起来,也完全不是个儿呀。”
马超文的话说的确实很难听,但越是难听,王达通反而是放心了,当下坐定了,从容道:“那你老兄想怎样,赶紧说明白了,划下道来,要是能做,兄弟一定追随。”
“咱们与和裕升是合作的关系,大家一起发财。”马超文低声道:“不过在下主营是药材和布匹,你是主营杂货,近来我听到风声,和裕升恐怕要削减从咱们手里进货的份额了。”
王达通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
这事和裕升也没有刻意隐瞒,原本这些张家口商人的财货多半是和北虏贸易,后来北虏的盘口叫张瀚搅了个七零八碎,加上大明关闭官方马市,对张家口的晋商来说可谓灭顶之灾。后来还好是交通了东虏,大家的货仍然是大量出口外往辽东去,利润一样很高,当初王达通和马超文等人跟着八家晋商一起挑战和裕升,虽然他们没有赤膊上场,但内心未必是不希望八家晋商赢……真的赢了,等于是张家口的商人抱团抢下了这条走私路线,可比在别人嘴里仰食吃要舒服许多。
无奈八大晋商惨败,好在和裕升也不过份,仍然从张家口各家商人手中收货,维持了旧有的局面不说,大家的出货量和利润反有增加。
但东虏已经断绝了大半的贸易,主要是努儿哈赤父子不愿仰人鼻息,而且除了粮食之外,布匹和药材都不是紧要之物,女真人在入抚顺关前,八旗上下不少人穿不上衣服,在白山黑水的冰天雪地里头也没见冻死多少,没有了布匹,杂货,根本无所谓的事。
对努儿哈赤来说,不能缺少的东西就只有三样:粮食和盐铁!
东虏断了贸易,和裕升当然要削减进货量,北虏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购买力远不能和几年前相比,要想张家口这边恢复往日繁荣,最少还得三年左右的功夫,这对王达通和马超文等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差的坏消息。
“听说和裕升正在修一个北边靠近瀚海的买卖城。”王达通的消息要灵通的多,他对马超文道:“道路和城池修好,连通漠北,沿途商旅不绝,到了买卖城还有俄罗斯人来贸易,恐怕到那时我等的生意就又好做许多了。”
“那也不会白给咱们去。”马超文也知道这事,他对和裕升的实力还有张瀚的本事也是毫无怀疑了,一心想在这事里头分一杯羹,但转念一想,这贸易渠道完全是和裕升一手掌控,不象对北虏的贸易,张家口的晋商有不少商家是做了几代对北虏的生意,人脉有人头熟,并不一定需要和裕升的帮助,对俄罗斯人的贸易,从道路到贸易地点和贸易的对象全部是和裕升一手操持,马超文倒不担心和裕升会黑他,但他对此感觉十分不好,他想着要加入和裕升,但现在和裕升已经不复当初成立商会时的情形,需要囊括各地的殷实商家和有势力的士绅加入进来,分点利润来引众人入股,现在和裕升基本的盘口已经确定下来,普通的商人想加入进去基本没有任何的可能,直白点说,去年的草原上张瀚召开的大会改制之后,大门就已经关上了。
“我也明白……”王达通道:“估计会征税,但不知道会征收多少,也不知道咱们在那边做买卖的情形怎样,我的心里也是不托底。”
几个商人面面相觑,他们的心思是很简单,不管朝廷是怎么想的,他们已经对和裕升和张瀚敬服到了骨子里头,一心想攀附到和裕升的体系之内。
“马兄还是直说吧。”王达通不想打迷糊了,两眼直盯着马超文不语。
“既然坐实了和裕升近来银本不足。”马超文笑道:“我等为什么不捐助一些银子,买一个理事的帽子戴在头上?就算不是正经的理事,就象朝廷捐纳监生一样,咱们也捐一个理事,这样也算是和裕升的自己人,这身份,缓急可用啊。”
王达通眼前一亮,笑道:“果然是好计较!”
张家口的大商人已经有过公议,打算在明春或夏初时去一趟漠北,这些商人都是惯和北虏打交道的,也有不少人曾经暗中深入草原……在张家口做买卖,赚的就是北虏的钱,和北虏的权贵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草原上他们既不陌生,也不会害怕,到漠北无非是多走一个多月的路,也没有什么打紧。但王达通和马超文,也包括别的商人在内,他们害怕的是两眼一抹黑,没有“关系”,也就是没有强硬的后台罩着,一旦有什么事,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那可就真的糟糕透顶。
眼下这事,倒是真的是大机会,虽然不知道和裕升的银荒到底有多严重,但在此时进献银子,效果定然是比平时要好的多。
“着!”王达通拍腿,笑着道:“马兄是个角色,这事情,算在下一个。”
“银子咱们也先说好。”马超文被王达通这么一捧,脸上高兴的放光,他道:“咱们就算三万两一个,怎样?”
“这个数字算是取乎于中。”王达通原本是打算出两万,转念一想,和裕升一年最少几百万的利,一万两万的,顶个屁用?当然人多力量大,自己和马超文带头,底下跟进一批,估计几十万可以凑出来,这样一来,首倡之功肯定到手了,这个当口也就不必在意万把两银子了,象王达通这样身家的商人,一年少则五六万,多则七八万两的纯利,在大明任何地方都是超级富商,一亩地一年的出产不过两把银子,拥地万亩一年也只有万把银子的入帐,甚至只有几千两,这个帐这么一算,就知道这两个商人是如何的财雄势大,这一次的决心又是如何之大了。
马超文的建议,也是由来并非无因。
有明一季,纳监和纳捐为官一直都有,但都并没有形成规模,不象清季那样,从早期就有捐官过班,中期过后更是捐官泛滥成灾,不仅捐钱就能买、官,还能一直买到四品顶戴,甚至机缘凑巧,红顶商人也并不在话下,不仅能捐官,还可以从佐杂小官到捐纳知县,州、府,甚至直接捐道台,并且过班也能加钱,只要钱塞到位了,直接就能买到一个实缺道台。象光绪年间,一个管盐的盐法道,十几万两银子买到手,一年功夫也就回本了。
大明只是在崇祯年间纳捐多一些,也是以纳捐监生或是文官散阶为主,一般也只能捐七品以下,哪怕崇祯穷的要当裤子了,也没有把国家名、器拿出来卖。这一层来说,其实也算不能变通,清末时,两样比明朝强,是以成功续命几十年,一则纳捐卖官,把大量的有钱的缙绅和商人阶层拉拢到了朝廷一边,试想这些人花了几千几万买、官,屁股又怎么会不坐在朝廷这一边?
另一条,就是广开团练,放开手脚叫汉人士绅练兵打仗。
明朝此时也有团练,不然张瀚没有办法起家,但团练限制很多,并且规模都并不大,朝廷也不会拿团练当经制可用之师,不象曾国藩,李鸿章等清季的汉人大臣,练成兵能打仗,朝廷便拿来当救命稻草,虽然汉人练兵导致有重心偏斜,头轻脚重强枝弱干之弊,但毕竟是延续国运,满清多存世了半个世纪,明朝之亡,原因很多,反而是卖官和坐视地方离心这两条没有放开,也真是令人感觉扼腕痛惜。
“那便是这么定了。”马超文兴奋的道:“我那兄长就是在行军司,我看这事宜早不宜迟,这银子出的晚了,毫无效应,白瞎了咱们这一份心。”
“就怕咱们俩出银子这事被人知道,众人抢着上兑,那可不妙。”
马超文目光炯炯,用力点头道:“这说的是,和裕升现在的行市非当初可比,咱们张家口这里别的不说,几十万身家的大豪商总有好几十家,众人蜂拥而上,一起上兑银子,可就显不出咱们来了。这事不仅要快,还得保密!”
……
张瀚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正从灵丘往李庄赶的路上,半道上接到这种消息,心情倒是没有受太大影响的样子,抖了抖手,将塘报交给了孙敬亭看。
“糟糕之极。”孙敬亭却没有张瀚这般沉稳,脸色当时就是一变。
“预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张瀚笑一笑,说道:“咱们是一直来回的腾挪,凡帐目这样倒腾的,没有个不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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