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
嘴巴和眼睛都闲不住的张仲明停了筷子,眼神瞟向不远处。
军官们都看了过去,众人都停下了筷子。
四周官道和旷野里到处都有行走的人群,雨虽然不大,但长时间的淋在身上会把衣服淋湿透了,然后秋意寒气会侵袭到人体内,感冒是小事,发烧甚至伤寒都是要人命的事情。不光是淋雨,这些人还完全没有安置的地方……辽镇官员并不是有意虐待这些从十三山上救下来的百姓,而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眼前的场景,在一年多前,当时最少有数十万难民扶老携幼的逃难至此,放眼过去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道路上到处都是经受不了苦难死去的百姓的尸体,相比之下,眼前的情形又算得了什么,不仅不会触动老爷们的愁肠,反而还会感觉到脉脉温情呢。
已经有一些壮丁和他们的家人在宁远被安置了,代价当然就是划为军户军籍,充为满桂和祖大寿等实权将领的佃农,宁远城外开垦的荒地很多,未来还会开垦更多的荒地,对人力的需求当然是多多益善,只是满桂等人根本没有能力一下子安置这么多百姓,所以在安置了几千人之后,还是有相当多的难民被要求继续向前,陆续在宁远和广宁中后所再到关门一带,逐渐安置。
所有的一切还在陆续准备之中,至于住处当然要难民们自己设法,官府给他们划定区域叫他们盖些棚子,然后定期施粥,给他们地块开垦,自己设法扛活打短工甚至乞讨,在入冬前一定要有住处和取暖的木柴,再储备一些粮食,做不到这些的……也就只能等死。
在辎兵们吃饭的时候,可能是这些难民闻到了香味,不过他们强忍着没有过来,人要脸树要皮,这些辎兵把他们从十三山一路运了几百里安全的地方,从大山里把他们救出来,山上还有他们的亲人邻居和朋友,又是这些人一路运粮食上去,听说为了保护粮食还和建虏打了一仗,也是真的拼了命,死了不少人……这样的情形下,难民们又怎么可能跑过来找自己的恩人乞讨吃食呢。
小孩子们在雨水里被冻的瑟瑟发抖,脚上,腿上,身上到处都是湿污和烂泥,脸被冻的铁青,上下牙齿不停的打着寒战,老人们则是哆哆嗦嗦,两眼昏花,不少老人已经只是在用惯性行走了,很难说清楚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倒下去。
妇人和男子们还好,但他们的负担也重,妇人脸上满是忧色,既忧心长辈会倒下,也忧心小孩子会挺不过去……男子们则担心到地方之后的诸多为难的事情,他们多半是两手空空,想安下身来,并且熬过这一冬,那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走过来,她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但还是走了过来。
几个军官都看到孩子脸色通红,显然是在发烧。
妇人脸上满是水迹,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操着广宁那边的口音道:“各
(本章未完,请翻页)位军爷,按说不该来烦难军爷了,但这孩子一直淋雨,身上又热……”
张仲明也不等长官指示,一下子就把孩子接了过来,嘴里道:“大嫂子,别客气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也不是朝廷的兵,没那么多讲究……”
李宏浚瞪眼看了张仲明一眼,这厮就是有名的满嘴胡咧咧,尽放大炮,和裕升确实不是正经的兵,可论起规矩来,哪一点不比朝廷要严格的多?
张仲明脸上有些讪讪的,他小声道:“先叫军医给孩子治病,咋样?”
“还能咋样?”李宏浚想了想,说道:“这种情况,就算军法官找我麻烦老子也认了。”
和裕升的车队当然是有条例规矩,等闲不能放人上来,不过眼前这几个军官都没有一个有异议的,张仲明抱着那个两岁多大的小孩,用油布挡着雨,猛的就窜向军医所在的大车那边去了。
开了这个头,一下子就过来好几十号人,都是小孩淋了雨生病的。
事情闹大了,李宏浚眼看着大队军法官金士明走过来,顿时矮了三分。
“还耽搁什么?”金士明怒声喝斥道:“把人都先带过去看病,该熬药的就用药,你们几个家伙用薪饷先记帐,然后把小孩们都放车上避避雨,下一步怎么样,我去见张指挥,问清楚了再说。”
众人都松了口气,马阳先想说这事和自己没关,不过眼看李宏浚瞪眼看过来,也是半个字都没敢说。
金士明大步走到指挥车所在,发现张春牛已经和李平之等人坐在一起商量了。
“这事儿还是干犯例禁的。”金士明身为军法官,研习的不仅是和裕升的内部军法,对大明的法度也有颇多研究,这也是军司的要求,军法官对内维护和执行条例军法,对外则是规避和裕升与大明的律法体系发生冲突……
金士明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情绪来,他接着道:“大明现在路引是不大用了,百姓寻常的迁移也没有人管,特别是难民灾民这样的,官府不仅不会管,还会动员大户施粥舍药,但如果是咱们大规模的把人带走,朝廷里肯定会有官儿说话,会说咱们大人居心叵测,这一次咱们和裕升出的风头是大,可也真的是招人忌恨了……”
刘吉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说道:“可能我在京城久了,胆子小了,朝廷,官场,水又浑又黑,深不见底。咱们和裕升一向的宗旨就是不出风头,不招人忌,这一次算是破了例,主要也是为了十三山上的袍泽兄弟,可是带上这些难民,那就是两回事情了。我想,还是尽可能的给他们一些帮助,比如救治生病的难民,再把他们往前带一带,给他们一些银钱安身,别的事还是交给地方官府吧。”
刘吉说话时,不停的看向张春牛,观察他的脸色来揣摩他的看法。可张春牛明显有些疲惫,半响都没有说话。这个灵丘城的小康之家的子弟
(本章未完,请翻页)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指挥一场极为血腥的厮杀,指挥打仗的时候还好,只是紧张,晚上他巡视了军医院,又主持了对阵亡将士的追悼会和火化仪式,当天夜里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梦里尽说胡话,病还没好利落就开始主持撤退事宜,在临走时还被秃头那厮好生取笑了一通……其实谁都知道,张春牛主持打了这一仗,等于是温忠发在让功劳给这个矿工一脉的后辈,这场仗之后,不管是在辎兵体系或是战兵体系,张春牛升迁的机会都是大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对于这个刚刚立功的当红炸子鸡来说,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尽快回到大同,在自己熟悉的军营宿舍或是回灵丘的家里,好好的休养调理一阵子再说……
可能会有人诟病这个指挥了一场激战的指挥官并不是英雄,可是从张春牛的内心来说,他压根也没有想过要当一个英雄。
“平之怎么看?”张春牛颇有些虚弱的问。
李平之洒然一笑,说道:“现在已经不是要各部合作需要我协调的时候了,你是这个辎兵大队的直接指挥,这事儿别问我,就问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刘吉闻言,一挑眉毛。
张春牛闭目不语,又沉默了半响过后,这才用沉稳而坚定的口吻说道:“断然没有好事做半截的道理。咱们把人救出来,就这么摞在这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说是帮,辽东这里的官员什么德性,我已经是很清楚了。孙阁部是不错,可他也管不了太多的事,况且朝廷的制度规矩在这里,他能做多少?这些人,既然是咱们救出来,也就得负责到底。这事儿,我拿主意,只要愿意跟着咱们的,就一路带出去,京城,永平府,遵化,三屯营,通州,河北各府,车队会分流,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投亲靠友都成。要是没地方去,又信任咱们,那就一路都带回大同。咱们和裕升,永远不嫌人多。”
“照!”李平之两眼瞬间变得炯炯有神,他笑着道:“春牛不愧是领兵的大将,有决断。既然如此,我也提供个思路办法……咱们车队帮了朝廷老大的忙,春牛可是有卫所官职身份的人,直接上奏就是了,车队损失人员甚多,乞用逃难辽民暂充为夫役,俟车队入关折返之后,自然原本遣散,善加安置……朝廷也就是要个名份,是当今天子要这个脸面,真的难民救回来了,你们看哪个老爷上心了,只要有个名目,对上交代的过去,不会有人管这个闲事的。”
张春牛听的笑起来,也有一些不安的道:“我居然能给朝廷上奏折?”
“能啊。”李平之笑起来,他道:“本朝洪武年间,百姓还能逮拿地方官员送到京城治罪呢。后来也是不禁百姓上书,太祖皇帝为了听取民意,专门设了通政司,虽然现在已经成了闲曹冷衙,当初的用意总是好的。以春牛你卫所武官的身份,上书奏事是可以的,并不违例犯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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