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成也不客气,正色道:“哦,诸位请说。”
另一秀才宁中诚道:“近来我们几人到提学处还有巡按大人处上告和裕升种种不法情事,大量雇佣百姓,唆使他们背井离乡到鞑子地界,弃祖宗父母之乡,恶之大不过如是。又有数万团练借拉练之名横行乡里,以武力逼迫裹挟百姓,擅自收容大量外来流民,图谋不轨,这些事都有实据,加上其自行设立军司,挟制地方官干涉地方政务,使朝廷所设县令形同虚设。”
秦邦固道:“这些事都是我等打听多日才收集好的,我们找了很多人一起去大同上告,不过最终同行者不足十人,声势太小,提学洪大人打哈哈,说是要上报,不过我看多半是置之高阁不加理会了,而张巡按则压根不见我们,直接打发我等出来,说是叫回乡安心读书,若是有实证再找提学上控……若是如此,国家设巡按何用?”
黄玉成呵呵一笑,说道:“诸位可曾找到举人或是退职的官绅参与此事?”
三个秀才齐齐摇头,秦邦固说道:“我大同府真是文气不盛,官绅举人原本就少,现在还有不少在外乡不曾回来,就算在大同的,提起和裕升一事,他们都是摆手摇头,连话也不愿多说,我等也实在是气闷。”
黄玉成道:“没有人参与是因为他们知道更多的消息,也懂得和裕升现在势大难欺。而且和裕升做事向来留有一线,各地的官绅和举人多半参加过商会,现在有不少直接在公司之内,你们找他们做这样的事,当然是白费功夫。”
宁中诚一脸期待的道:“我记得黄兄也是对和裕升大为不满的,现在虽然在他们军司里也是为了跟着孔至之学习农学,总不能真的是要投效他们罢?”
“我是要真心投效的。”黄玉成斩钉截铁的道:“和裕升与国有大功,对地方上也好。诸位的心思我明白,此事为什么是诸多秀才不满,是因为和裕升并没有吸引太多的秀才加入商会或是公司之内,并没有分润给大家好处,而近几年大量的佃农退佃,转为和裕升的工人或是替和裕升种地,各位虽然有优免田和免丁口赋役的好处,但相形之下还是损失颇大,其实我这里佃农退佃的也多,不过只要好好种地,长短工总是雇的到,自己家再多些辛苦,收成高了,算一算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多赚不少。”
黄玉成也算苦口婆心,想要劝这几个不知死的鬼赶紧放弃心里所想,其实秀才生员闹事在大明哪里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情,他们告张瀚的那些罪状,看着骇人,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生员告起状来,说你心图不轨是正常的选项,直接告你造反不敢,如果查核不实那要反坐,风险很大。
但说你心里有鬼,那是肯定没有问题的,眼前这三个秀才背后肯定还是有不少人,只是敢于出头的不多,毕竟刚刚还有几万新兵在各处拉练过,只要不是蠢到家的还是会感觉到力量对比相差很大,只是大明对生员这个阶层实在是太优待了,只要不犯大错几乎没有人会把生员怎么样,又因为以文驭武的传统,秀才并不害怕掌握数万兵马的总兵,总兵官也真的奈何不了联合起来的秀才,但他们不知道,张瀚不是单纯的总兵,而是一方诸侯。
黄玉成心中明白,最少在李庄这里,生员联手并无用处,况且也不会有太大规模,以张瀚现在的实力,就算把眼前这几个暗杀掉也根本不会起什么波澜,他只能尽可能的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劝说,而眼前这几人的脸色,明显是没有把黄玉成的话听进去。
宁中诚道:“黄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自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另外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不过显然是一样的看法。
黄玉成叹口气,说道:“你们打算怎么做,京控吗?”
“那倒是不必。”秦邦固一脸傲气的道:“我等最大的长处就是手中的笔,我们打算写一些揭帖,印涮出来,到处张贴,首先就要贴满大同府城,不信巡抚和巡按还能装看不到。”
……
秦邦固等人虽不害怕黄玉成跑去告密,不过也担心节外生枝或是夜长梦多,他们其实也并不是幼稚到以为可以真的扳倒张瀚,巡抚和张瀚穿一条裤子,去年调任过来的杜总兵现在看来也是与和裕升是一伙的,各路的副将,参将,多半是与和裕升合作,或是关系暧昧,宣大总督张晓很会做人,平时巡行多往宣府一带,最多去一下大同,很少往天成卫这边来,眼不见为净,真出了事就推做不知,了不起是颟顸无能,该拿的银子却也是一文不曾少拿。巡按张慎言等文官要么收银子,要么碍于和裕升势大,选择退让三舍,这样的情形下,一群生员的力量是无论如何扳不倒和裕升和张瀚的。
他们想做的就是搞大声势,使和裕升让度一些利益出来,近几年地方上的飞速发展使各阶层受益,而唯一受损的就是生员阶层,他们不仅在经济利益上受损,在声望上也完全不复当年的光彩,以前百姓最尊重的就是生员老爷,宗族中的大事小事他们也可以一言而决,现在有了和裕升,人们最想的就是经商致富,其次就是当兵,成为和裕升旗下的一员,不论是当伙计还是工人,最少都是温饱无忧,加上识字班和各大小学校的兴办,军中扫盲班一直在坚持,十余万军人和辎兵几乎都从文盲变成了识字者的一员,生员原本高高在上的形象不复存在,从九天之上跌落凡尘,这是叫他们最为不满的一件事。
这种冲突绝不是偶然,就算现在不爆发,将来也定然会爆发。
张瀚也曾考虑过在军司引入大量的秀才生员来中和一下,减缓矛盾爆发的机率,后来转念一想,此辈的人生观和学识基本上定型,真要有本事也得看他们考中举人再说,大同这里又不象江南文气盛,江南生员有不少杂学出色的可以使用,大同这里的秀才,恐怕真的只知道经义,连史学也未必攻读通透,这样的“人才”要来无用,反而会容易在团体内兴风作浪,凭白坏事。
对张瀚的这种考虑,眼前这些生员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就知道和裕升不停的在损伤他们的利益,同时还不将他们看在眼里,就算是他们知道了张瀚的考虑,恐怕也会有更深的受辱的感觉,而绝不会认可张瀚对他们的评判。
看着眼前墨迹刚刚干透的揭帖,宁中诚赞道:“真是大笔,文气雄浑通畅,竟是一字不可更易。”
秦邦固主笔,另外两人在一旁出主意,入更之前所谓的讨伐揭帖终于写出来了,短短几百字主要是用来大骂和裕升,也扫了几笔张瀚,毕竟这三人没蠢到家,知道张瀚在大同地方威望太高,在百姓心中形象极好,如果骂张瀚太狠,可能反而适得其反。
“底下怎办?”秦邦固先是十分得意,接着想起下文,不觉有些为难。
李秀才出主意道:“我看先找几家报纸试试看,刊登如果要钱的话,这一点钱我们还出得起。”
“善。”宁中诚道:“天成晚报是林举人几人办的,马超人前辈我们不能去找,他就是和裕升的人,我们去天成晚报试试看。”
所谓报纸的概念现在也早就是深入人心了,先是和裕升办起了第一家报纸,早前主要是报道和裕升内部的事,后来索性把朝廷邸抄改良一下,用白话文的形式刊登,这样在和裕升的报纸上,人们也能看到某地地震了,某地起了大火,或是某地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发生,前者是朝廷邸抄,后者就是各地的军情司的分站的功劳,以大明之大,发生的事情之多,信息的不通畅不对称,和裕升的报纸办起来之后,从无人重视到一纸难求,到现在侍从司的文宣局每天发行一万余份,照样是一抢而空,李慎明已经在考虑增刊和加大印数,从一万增长到三万余份,甚至五万份,用和裕升强悍的物流能力,不仅在宣大发行,还可以到京师和北直大半州府,再远的山东和河南等地,超过一天内到不了的还没有考虑在内,实际上以和裕升报纸的内容丰富,编辑得法,就算迟一两天收到,新闻的时效性根本没有过去,毕竟就算到河南,和裕升的物流也能保证当地官绅在邸抄到达之前就拿到报纸。
如果印数到五万以上,一份报纸定价十文,成本在三文左右,每年居然也能赚上不少,只是报纸暂时的目的还只是宣传,对这件事张瀚还没有最终拍板。
在和裕升的带动之下,天成卫也有好几家开办了报纸,主要就是转录一些和裕升报纸上的大块新闻,然后是当地文人士绅的随笔一类,主要就是诗词歌赋,开始时发行量很小,算是文人骚客间互相吹捧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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