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有事瞒着队头。”成方十分诚恳的道:“要来接洽,我便过来了。但我实话实说,对新经略和辽镇兵马,你不要抱任何的希望。”
“你就不是辽镇兵马出身?”杨义一听就火大了,怒目瞪眼的对成方道:“现在攀上高枝也没有啥,但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
“我何曾忘过……”成方颇感无奈,这事已经成了他和杨义之间的心结。
主要就是那次柳河之败,成方正好经过辽西,事后杨家兄弟大为不满。如果他们知道了要出兵柳河,就算不派精兵出阵,也会在十三山搞出动静来配合,如果辽镇兵马的心理有了倚仗,可能不会被一百多人的后金兵一冲就乱了营,如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最后千多铁骑被一百多丁的牛录杀鸡宰羊般的在河滩上屠杀,一个个穿着铁甲的士兵还不如妇孺。
这件事成了两边的一个小心结,虽然成方坚称自己只是路过,没有了解太多的内情,又急着赶赴京师参加会议,辽西出兵的事也要向军司汇报才能采取行动,所以根本不可能知会山上做什么动作。
这些说法都是不错,不过杨家兄弟等人都知道是托词而已。
最少在十三山上的和记,再也不会也不可能替大明朝廷出一分力了。
一想到这一点,杨义就还是忍不住会心生不满。
“大明待我们不薄。”杨义正色道:“不管怎样,先大明,后和记,如果成兄弟你有什么不满的,可以向上汇报,驱我出和记,我也甘心承受。只要和记和张大人不对大明动起刀枪,我杨义就绝不会有二心。”
“得了,”成方有些不耐烦的道:“当年听说你在草原上就是张大人救的你,现在还是这样,你图什么?”
杨义正色道:“图一个忠。”
“你适才说大明待你不薄。”成方面露讥诮之色,说道:“是当年吃不饱饭被上官肆意侮辱凌虐的好日子,还是被朝廷在大雪天逼迫上阵送死的萨尔浒一役,或是在十三山没有粮食吃的那天日子,最终还是我们和记送了粮食上山,大明对你到底是什么恩德?”
杨义被成方说的一征。
半响过后,他才低着头,十分艰难的道:“我知道大人是英明天授,对百姓也好,对部下更好,实话实说,我对大人只有崇敬的份,也有感激,没有他我早就被炒花给杀了,哪能活到现在?只是说大人要造大明的反,我实在是过不了这个坎。”
杨义抬起头来,正视成方,目光清澈见底:“不管怎样,大明庇护百姓二百多年,官吏守土将士御外,这些年辽镇不行了,看看我们辽东百姓遭遇了什么,看看他们为什么拼死也要往东江镇跑,那种路,跑一千人能活下一百人就不错了。可百姓还是前仆后继的往外跑,图什么?不就是相信大明总兵和大明的将士能保护他们不被异族杀害?我是个普通人,相信世间还是有因果报应的,如果大明有自取灭亡之处,亡了也没有什么,自古无不亡之国。但如果是现在这样,前拒东虏,我们却在后头阴怀异志,暗中扯皮捣乱,那我们不是和书本评话上的那些奸贼小人一样了……”
成方初听之下确实大感不悦,杨义受恩深重,居然不是一门心思的跟着张大人与和记一起进退,此人确实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但听的多了,也知道杨义是出于一番挚诚之心,慢慢的听下来,居然还有了一点共鸣。
是啊,不管怎样,大明始终将自己的百姓护翼在身后,也不可能如东虏那样的政权那样血腥残暴,有法度,有官府,也有一定的公平。虽然将门欺压,官吏盘剥,乡绅恶霸横行,但不管怎样,大明始终是一个正常的国度,在这个国家始终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努力向上也可能会有改变命运的一天。
而有了东虏这样的外敌和残暴的敌人之后,大明的不足被掩盖了不少,它的好处反而体悟出更多。
别的不说,十三山上被围十几万人时,天启皇帝为此茶饭不思,敕令辽西官吏将领们务必想办法救出十三山上的百姓,使皇帝能为之心安。
和记在援救过程中暴露出了不小的实力,令朝廷为之提防,但皇帝顾及十三山之功,始终没有痛下决心针对和记,始终还是给了和记一定的空间。
这样的胸襟和这样的朝廷,确实叫人还兴不起逆反之心。
当然在东虏出现之前辽民也是相当的困苦,守着这样肥沃的土地和丰饶的出产,结果还是有不少人吃不饱饭,层层叠叠的压迫象一座座大山盘踞在人的身上,难免会令人心生不满。但当外敌出现之后,人们发觉大明朝廷毕竟还是正常人的国度,不象所谓的后金国,纯粹是一群强盗加野兽。
“坦白说这一次我真的是来观察的。”成方看着杨义,沉声道:“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想法,新经略要么自甘平庸,萧归曹随,对孙阁部遗留的一切不作任何的变动,这样可以勉强守成,不会有大的惨败的局面。但也没有办法进取,我们十三山还会孤悬于广宁废城之外,不会得到辽西任何的帮助。要么,就是孜孜进取,想做一番展布,他要是敢这样做的话,等待他的结果就定然是辽西崩溃,局面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可能!”杨义身形一震,说道:“你这是危言耸听。”
“你看吧。”成方冷冷一笑,说道:“不和你说,说我们故意隐藏消息,和你说了,你又受不了。”
“你是说新经略一至关门就逮拿了几个佐杂官的事?”杨义疑道:“几个不入流品的小官,杀鸡骇猴罢了,不至于到你说的地步吧?”
“从细节看大的走向,大致是错不了的。”成方解释道:“高经略是从地方上一步一步上来的,不象孙阁部是直接在朝廷中枢以翰林起家为官,从翰林开坊到东宫侍讲,转学士到入内阁不满十年,缺乏地方历练。但这样反而是好事,辽西的这局面,其实已经是盘根错节不好收拾了,将门和官吏联手施为,辽西已经成了藩镇格局。只是这藩镇还没有领头人,祖家实力最强,但还有满桂等人牵制,加上有孙阁部和袁大人等强力的大人们在,所以辽西上下还能相安无事,能把力量拧成一股绳。而高经略则是从地方上一步一步的上来了,没有孙阁部那种雍容大气,花朝廷银子不心疼的气量。高经略只会斤斤计较,其德才不足镇服将门和底下的官吏,其又自诩通晓吏情民风,必有所展布而显示与前任不同……这也是根脚带来的弊端,他是阉党推上来的,虽然不是阉党的人,但身上带着阉党的痕迹,不把孙阁部留下来的东西扫一扫始终是不成的。辽西已经自成体系,相当的稳固,一旦有外力破坏,必生变乱。而高经略的威信和手腕不足以平息下去,所以半年之内,必生大变,到时候局面会崩坏到你不可想象的地步。”
“危言耸听!”杨义象是在半夜里走路的夜行人,不停的叫喊吆喝替自己壮胆一样,但他自己都知道,他的话苍白无力,根本不能与成方适才的长篇大论相比。
“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吧?”杨义突然怀疑起来。
“当然不是我。”成方哈哈大笑起来,起身道:“这是行军司副政事官以上才能观看的,是军情司文宣局编写的内部参考,专门研判各地的局势,平时都有刊印发行,有时候下到副司官级,你看过的。”
“我是看过,”杨义道:“好象没有你说的这些话啊。”
“都说了是副政事官以上才能看。”成方洋洋得意的道:“这一次是大人亲写的专稿,名字就叫论辽西大局的变乱,你不能看,我和你大略说说已经是违规了。”
其实成方心里也明白,张瀚的专稿说是要保密,其实专扬的人大有人在。
这也是文宣办法中的一个小花招,越是秘密不给人所知,就会有更多的人打听。
不过成方也有一些疑惑,张大人就真的敢断定辽西局面会迎来一次大的崩坏?这可是有一点冒险啊。
赌上的就是张瀚在人们心中那种料事如神,从不出错的圣人般的形象啊。
从万历年间张瀚开始组建和记,一路行来到天启五年的下半年了,迄今为止,张瀚每做任何一个决断都是正确的,从未出错,也没有料理不明,事非不分的事情发生。
对这样的上位者,人们的感觉真的是神圣难明,甚至是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敬畏感。
和记颇有一些人就是因为张瀚这样神秘的经历而被吸引来的,所谓五百年必有一圣人出,其实人们都知道王朝变乱是三百年,每次都会出来一个天生圣人引导华夏由大乱再复于大治。就如三百年前的大明太祖高皇帝,赵宋的赵匡胤,唐室李世民,现在大明已经二百多年,谁知道张瀚是不是应运而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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