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吉尔松阿的拔什库走了过来,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凶光,这个拔什库应该是从远处赶过来的,一身暗甲,背插小旗,光是脸上就有好几道疤痕,在他打量李明礼的时候,李明礼浑身都僵硬了,只能继续做抛射的动作。
“停住。”拔什库说了一句。
李明礼勉强镇定着,说道:“是,主子。”
“已经射不中了。”拔什库看向对岸,眼中露出森然杀意。
“是,主子。”李明礼这一次回答松快很多,脸上露出愤然之色道:“奴才恨不得杀到河对岸去追杀他们。”
吉尔松阿看了看李明礼,又看了一眼塔布囊,手握等及身高的步弓,大步走了。
李明礼松了口气,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
“不能再走了,赶紧升火烤衣服。”
李方一边向身后回望,一边感觉后怕……他身上也是穿着单薄的衣袍,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披着重甲,这叫他感觉自己象是赤身裸体在外行走,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可言。
从一个正经的山地特种步兵,通过种种考核进入军情司的外勤队,李方并不后悔。
这一段时间,由于和记与建虏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张,在后金上层的交涉下,十三山那边的动作都小了很多。
宽甸这边,只有往董鄂路和阿布达里岗一带十分接近后金一方控制区的地方才会有小规模的战斗,针对的也是那些后金潜越过来的哨探,小规模的战斗残酷又激烈,东江兵往往不是对手,很多时候就需要商团兵派出披重甲的山地步兵出手,为了维持近期较为平衡的战略态势,温忠发和秃头几个军队的高层也是伤透了脑筋……既要维持与东江的战略平衡和盟友关系,又要达到练兵的目标,同时扼制女真人过于深入的渗透,将其扼止在董鄂路以东的地盘内,商团军暂时没有东进的打算,从太子河到宽甸的深山老林,再到鸭绿江,这一条战略线是固定的,双方都是稳着现有的战线就满足了,而温忠发等人最为顾忌的就是不要出手太狠,把女真人给打急眼了,影响了军司高层的大局就惨了。
然而从年前开始,大量的汉民开始通过各条路径逃亡。
从河流,山川,平地,往辽南和宽甸一带逃亡的汉民真的不知道有多少,毛文龙的东江镇倒是大举动员,从宣州义州铁山一线出动重兵往前推,建虏在苏子河一带也动员了两黄旗的兵马驻防,辽南金州一带还是两红旗防御,建虏有四个旗被拖住了,东江镇乒乒乓乓的和建虏打了好几十仗,多半都是几十人到几百人的小规模战事,号称杀死东虏过千,不过报上去的斩首数字也就是几十人,其中真虏和汉军还很难彻底分辩,不过无论如何,东江镇在这种时候敢于向东虏开火,吸引火力帮助汉民南逃,这一点来说温忠发等人还是相当欣赏的。
十二团也是紧急动员,大量重甲步兵向外围移动,建立半永久观察哨和临时防线,防止东虏向前突破来抓捕汉民,对已经跑过来的汉民提供庇护和帮助……
李方就是重甲步兵中的一个志愿者,由于汉民的遭遇太惨,死伤太多,十二团上下表示普遍的不满,甚至很多中级军官都按捺不住向高层请战,愿意出兵打一场,将对面的东虏狠狠削一顿,最少也要将他们赶的远一些。
十二团中有一半以上的新兵是从辽民中补充的,军官倒全部是外来户,连军官也忍不住的场面,可想而知展现在十二团将士面前的一切有多凄惨。
温忠发当然不可能同意大举用兵,有东江镇顶在前头给建虏施加压力就足够了,以十二团三千多将士为核心,东江镇能配合的话,温忠发很有信心一路杀到赫图阿拉,但这样就会完全打乱军司的部署,最少在天启五年这一年绝不能这么做。
为了平息将士的愤怒,另外也是尽可能的帮助汉民,除了驻在宽甸和皮岛的军情分司出动人手潜至后金统治区帮助逃亡汉民之外,从十二团内也是抽调了相当多的人手经过短期强化训练后派往后金统治区,潜伏在各个交通要道帮助那些逃亡者。
李方原本就是辽阳人,在后金入侵的第一时间就举家逃亡,他们先跑到辽南,辽南四卫失陷后又逃到鸭绿江南的义州,这边是朝鲜人的地盘,后金兵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至此。
等毛文龙赶来到成立东江,李方全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父母兄弟姐妹七人有六人皆死了,在皮岛上李方也是忍饥挨饿,当商团军竖起大旗招募新军时,李方第一时间就应募,并且由于优良的身体状况第一时间就被录用了。
入伍半年之后,李方的身体状况已经超过了逃亡之前,他身形高大,肩宽体厚,身上满是厚实的肌肉,原本就是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精神体能都相当健旺,在优裕的伙食和长期的体能训练之后,这已经是一个叫人感觉可以空手降伏虎豹的壮汉了。
在潜伏敌境十几天后,李方成功帮助这一百多人跑到太子河边,不过在过河时的损失还是相当的大,不少人被淹死了,也有人被东虏用轻箭射死在河中,李方当时在拖拽着羊皮阀子渡河……这东西当然也是李方带过去的,凭那些一穷二白,连隔夜粮都没有的辽民如何能有这东西,若是早有了怕也被割碎了煮熟吃了,饥饿之下,人是什么都可能吃下肚皮的。
在箭矢嗖嗖而至时,李方的精神也是特别紧张,他受过严格的训练,身上悬佩的短刀可以自信不输给建虏披甲,哪怕来上几个也未必能取他性命,而失去了重甲防护,这种自信就削弱了许多,在冰寒刺骨又湍急的河水之中,还要用超强的体格带动着皮阀前行,还要尽可能的给那些失去了信心的人们打气,劝他们使用最后的力气奋勇游向对岸……当最后一个人上岸之后,又挣扎向前走了三十多步,所有人都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连李方在内众人都是扑倒在还有些湿润的近河的湿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个辽民汉子喘着气走向李方身边,妇人和老人们都拾柴生火去了,李方带来的引火物用牛皮纸和皮子包着,过河之后也没有浸湿。
这也是拿生命换来的经验,很多人都是奋力游上岸之后衣服湿透了,结果没有干衣换,就这么一直在冰天雪地里穿着湿衣,捱不到半夜就直接冻死了,侥幸能活下来的也肯定会大病一场,甚至最终还是活不下来。
吸取教训之后李方就在第一时间叫人点燃篝火,反正已经过了河,后金方面很少会派人过来,前方不到五里就有接应的军情司的外勤小分队,安全问题已经不是很紧要了。
枯萎的芦苇很多,众人很快就堆了一人多高,然后点燃,熊熊烈火飞腾而起,所有衣服浸湿的人们都围坐在火堆前,开始借着篝火取暖,众人都脱下衣服烤干,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连妇人都是一样,只是坐在火堆的另外一面而已。
李方在烤衣服的时候时不时的站起来观察河对岸,他看到一个个女真骑兵还骑着马在河岸边巡逻着,夕阳之下,这些骑兵象是一个个剪影,他们纹丝不动,斜举着手中的刀枪,或是手中还拿着弓箭,就在一刻钟前,这些穷凶极恶的人还生龙活虎般的追赶着猎物,射杀着河中无辜的逃亡者……
河流里还有一具具尸体在顺流而下,女真人在下游有专门的捞尸网,尸体到那里会被打捞出来。
烤火的人群中有人开始哀哭起来,体力耗光时人们都几乎没有能力持续大脑的思维,当坐下烤火时,身上的寒意退却,疲惫的身体渐渐恢复,这时打量四周,原本一起出逃的家人和亲朋却是多半不在了,这种悲伤和痛苦,没有经历的人根本无法了解。
李方已经见识过了这样的场面,他默默坐着,打量着大河两岸的情形,试图再找出更容易过河的地方……这里就是他亲自试验过的最容易渡过的河口了,河虽然很宽,但有相当长的距离水不及顶,这样可以相对保留人的体力,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然而结局还是不尽如人意。
过了一刻钟光景,李方身上的衣袍都烤干了,他叹口气,站起身来,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慢慢分给每个人。
这是羊肉干,切成一条条的晒干,看着很小营养价值却很高,而且相当的顶饿。
借着发肉干的机会,李方把人数点了点……男女老幼全部在内,一共四十三人。
而出来的时候是一百一十余人,另外两个外勤人员从别的道路带出来,一起到河口汇合。
这一次,不仅辽民死了大半,连两个外勤人员也殉职了。
回复了体力的逃民开始转身向河对岸骂起来,相隔很远,又有河流水声,对岸估计也听不清楚什么,一个个骑兵还是在河岸边上不动,象一尊尊泥塑的木偶。
这时有人惊叫起来,有个小童指着上游道:“有人漂下来了。”
旁边也有人道:“果然是有人漂下来了,好几个人啊。”
众人都激动起来,他们是刚刚从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脱身,上了岸之后好象一步登入了天堂,那种快活和激动真的是无以言表,特别是单身逃亡没有牵挂的,更是好象一下子登上了西方极乐,那种感觉,恐怕这一生也没有办法再经历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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