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下在清明,绵绵翩翩,细腻多情,写满情思与眷恋。
此时,冷雨夜凛冽煎熬,宛如五月开篇的伏笔,迎接声势浩大的仲夏。
凌晨两点,CBD万籁俱寂。
一辆黑车莽撞冲下新图大厦地库,高位刹车灯亮起,红色鲜艳,须臾杀穿雨幕。
严我斯落车脚下忽地一滞,触感不对。
低头一瞧,被自己逗笑。
右脚皮鞋,左脚拖鞋,雨夜狂飙一路,紧张的他竟然毫无觉察。
还好有备用。
严我斯翻找后备箱,压在角落的红色鞋盒,一双咔叽色日产匡威,八百年没穿了。
事态紧急。
这会哪儿还讲究什么正装礼仪,配不配的得看场合,随便一蹬,锁车奔向楼上。
-
电梯沉默向上,深夜更显静谧。
严我斯情不自禁摸着左腕劳力士,电机嗡鸣,于脑中放大数倍,回响不断。
像极了《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颂莲捶脚,鼓槌声急促、尖利,直让人喘不过气。
叮。
声响戛然而止,轿厢停在顶楼。
刚一道罅隙,严我斯攒身蹿出去,未留神地面一滩水渍,匡威一滑,他忙抵住腰。
好险。
-
严我斯暗暗深呼吸,调整面部情绪,压下惊惶,确保自己瞧着处变不惊,更专业。
他走得风驰电掣。
茶水间门口,与高谦山撞个满怀。
“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喝咖啡!
高谦山抓着鹅颈手冲壶,也吓了一跳,壶嘴细长,直直戳向劳力士表盘。
严我斯瞥他一眼,头也不回往里走。
-
走廊尽头,门里透出发白刺眼的光亮。
佳途云策总经理办公室。
越走越近,严我斯放缓脚步,略一整理仪容,深吸一口气,抬手礼节性敲门。
庄继昌“三七步”面朝落地窗而立。
“……”
门开着,却无人搭腔,严我斯秒懂,识趣地悄悄走进来,主动找地方坐下。
眼前投来一束问好的视线。
侯素无声打招呼。
坏了。
严我斯故作轻松,点颔示意,倒吸一口凉气。
只要叫法务,必定是大事!
他不由吞咽口水,扯松衬衫领口,庄总电话没详表,只交代公司见,“立刻马上”。
一看侯素,严我斯脑瓜子嗡地蜂鸣。
-
“吕宫电话不接他到底想干嘛!”祁星驰目露凶光,咬牙狠啐一口。
严我斯这才搭眼细瞧。
那棵两米高的大发财树挡着,祁星驰踱出来,白西装黑西裤,撞色极不协调。
懂了。
祁星驰跟他一样走太急了。
严我斯收回目光,和侯素对视一眼,究竟怎么回事。
侯素面色沉重摇摇头。
他已经习惯了,就和法医出场收割,总是面对尸体一样。
-
“我操他妈的!”祁星驰大吼一声,劈掌刮掉老板桌台面一个相架。
啪嚓。
落地闷响惊得严我斯膝盖猛地一抖。
他看向庄继昌。
雨柱东倒西歪摔打着玻璃,不远处楼顶红光闪烁,航空障碍灯像蛰伏的猛兽。
庄总始终保持沉默。
“……”
“吕宫什么来头!这么屌吗?”祁星驰手抖,打火机砂轮摩挲几下都没打着。
严我斯躬身几步,拾起相架,重新摆好,偷瞟祁星驰,“吕总睡觉习惯开勿扰。”
“一般早上八点才能打通。”他又说。
但凡熬到高管,极少有人能一觉睡到天亮,他神经衰弱一年多了,没办法。
你说人类社会进化了吗?
其实,跟百万年前刚直立行走那会,没多大本质差别,遍地陷阱,虎视眈眈。
不想变猎物,就得争当猎人。
这就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亘古未变。
那么,问题来了。
人类社会到底进化了吗?
-
“庄总,来不及了,不能再等了。”祁星驰再一次看腕表,余光瞟向严我斯。
等天一亮就完蛋了。
“……”
严我斯被这一目搞得有点心慌。
他尚茫然无知,警觉纯属职业本能。
玻璃窗倒影,庄继昌背身一抬手,祁星驰顺势停下踱步,大跨步坐在沙发上。
“吕宫他们把测试页放上去了。”
“什么……”严我斯皱眉,迟疑两秒,斜睨他,眨眨眼表示没听明白。
“P0级事故。”
“……”严我斯嘴里好似含个灯泡。
他懂这个。
心里陡然一沉,“怎,怎么呢?”
祁星驰冷嗤,唇角划过不带温度的苦涩,满眼生无可恋,叹了口气。
“五分钟,2600万。”
“套票折扣变成所有类型付款自动七折,包括19万8的南极团,七折……”
祁星驰呼吸顿挫仿佛叫人锁喉。
“……”
严我斯愣在原地,怔忡看向侯素,视线缓缓移动,定在祁星驰脸上,眨了下眼睛。
毙了。
他总算听明白了。
技术后台错配营销模版,优惠额度和金额类型错误,早鸟价出了bug,让测试界面直接上线了。
“怎么办?”严我斯心慌。
刚上位就他妈遭遇毁天灭地的P0事故。
这件事,从上到下,必然会处理一波。
现在不是随便找个实习生背锅就能了事的初级阶段了。
因为,键盘侠是彻底进化了。
“……”
严我斯觑向窗边倒影里的庄继昌。
对赌协议,眼前掠过一连串数字,倏地,莫名一阵从脚底到心窝悲凉,壮烈。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语成谶。
-
庄总仍旧一言不发。
祁星驰终于点燃一支烟,芙蓉王烟气呛人,严我斯偷摸抽吸鼻子,倒清醒几分。
顾不上悲春伤秋,他轻抿嘴唇,下唇微微颤抖,铿锵有力,“追回!必须要追回!”
态度要有。
能不能追回不要紧,要紧的是能自保。
侯素瞥他,“追回,对我们不利,公信力很重要。”
“那……”
严我斯语塞。
妈的,他还是来晚了,看来,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
要事不开会。
把他叫来,就不是来商量事儿的,而是——
“……”
严我斯恍然大悟,第四次看向庄继昌。
太烧脑了。
上个班,太上头了。
-
夜雨凄厉,混合缄默。
任何一次重大事故的背后,各环节缺失的防线,都被突破了。
庄继昌右手攥起,掌根撑抵玻璃窗,长夜茕茕孑立,连心跳都显得莽撞。
人与人之间,如同眼前这场大雨,仲夏将至,没必要为窗户上的雨痕,刻舟求剑。
“两个抓手。”庄继昌开口。
他垂眸却没有回头,声线平稳冰冷,一如往昔,“项目必须准时上线,事故必须有人负责。”
话音未落。
严我斯仓皇提眸。
庄总定调了。
所谓“负责”,就意味着会有牺牲,一旦牺牲,就必须要有价值,将利益最大化。
来不及细思,那厢,庄继昌已经转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Jeff,你怎么看?”
“……”
严我斯适时做思考状。
他既非技术,又非法务,更不是项目负责人,此刻,特意问他,必有深意。
答案唯一:庄总有些话不方便说。
“……”
严我斯对上那双清醒的眼眸。
原来。
今晚叫他来是当“嘴替”。
-
突然。
窗外一道银白闪电霹雳而过。
好似强曝光摧枯拉朽。
“……”
严我斯眼底有个物件越来越具象,泛着让人目眩魂摇的彩色光斑,他忍不住攥拳。
谜底呼之欲出。
还有谁能让庄继昌“不方便”。
只有她——余欢喜。
“……”
他难以置信提眸再看庄总。
庄继昌眼皮一眨,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得和平时并无两样。
严我斯明白,这就是确认。
“……”
严我斯喉中哽咽,酥麻感裹挟两肩,沉重地像一件湿棉袄。
他想起曾爷常念叨的话,人类社会,只有同类才会相食。
-
又一道闪电。
想到余欢喜左手无名指,那个两克拉的钻戒,严我斯又释然了。
反正两人都要结婚了。
没准儿他还算做了件好事,干脆回归家庭,相夫教子,总裁小娇妻不香吗。
香!
到底是敢对赌一个亿的庄总啊。
魄力无人能敌。
P0级事故,人是一定要交的,就看这口锅扣在谁头上。
职场最荒诞的是背锅也有门槛。
Ching已经出局了,吕宫,梁乃闻,祁星驰,王千里,余欢喜……其余没份量,不值一提。
亲亲相隐让人诟病,不如大义灭亲。
何况。
牺牲余欢喜,不管从任何一个层面讲,都是最优选择,没有之一。
凭君莫话封侯事。
保住非遗项目,保住技术团队,保住佳途云策的口碑和公信力,还能抱得美人归。
深谙人性的人,永远不败。
想定。
严我斯肩膀一松,卸了一口气,一舔下唇,坐直上身,真挚而诚恳,“庄总。”
“我觉得余欢喜最合适。”
“……”
闻言,祁星驰震惊。
他一指门口端着一餐盘咖啡的高谦山,诘问:“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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