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到寝宫,舒舒服服地坐好,王美人在一边服侍,两边站立着八名侍卫以及四名女官,崔太妃坐在对面的一张小凳上,身边没有侍女,独自一人,双腿并拢,位置比太后矮了两头,气势差得更多,像是在主人的监督下准备干活儿的小丫环。
崔太妃愿意忍耐,反正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
“听。”太后抬手放在耳边,“北边打起来了,有意思,皇城拥有天下最坚固的城墙,可是据我所知,这里从未没发生过战斗,今天是第一次。上回的宫变不算,那只是几名江湖人的胡闹,崔太妃,这一次你总算长了点记性,知道多找点人。”
崔太妃轻轻一笑,“宫城再坚固,保护的也是皇帝,如果皇帝不在,再厚的城墙又有何用?”
“唉,我很好奇,你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当皇帝?就凭你姓崔吗?”
崔太妃笑而不语,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用不着口舌之争,只需静静等待。
谭家和刑吏的力量加在一起,东海王率领的队伍达到了近千人,六成人拥有马匹,很快赶到北门。
与事前的计划一样,北门为这支队伍敞开,众人蜂拥而入,高喊着“诛杀逆臣上官盛”、“为陛下报仇”,东海王早已提醒众人,绝不可提起太后,尽一切可能减少宫里的抵抗。
队伍连闯两道门户,却在第三道门前受阻,东海王认得大致路径,知道这里与太后和皇帝的寝宫都不是很远,于是下令硬攻。
场面有些混乱,毕竟这不是一支正规军队,冲锋与叫喊时的气势都很足,一遇到障碍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谭家人立了一功,他们迅速搭起三道人梯,准备将几名身手矫健的江湖人送过墙去,从里面开门。
宫里就在这时开始了反击。
数十支箭从黑暗中射来,刚刚爬到墙头的几个人应声而倒,墙下也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场面更加混乱,大多数人甚至找不到箭矢来自何方,只是破口大骂,要对方出来光明正大地决战。
宫里的回应是一轮轮箭雨,每次几十支,数量不多,却是有条不紊,没完没了。
东海王一直跟在后方,离危险比较远,可是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冲着谭冶大叫:“内应怎么没有了?只开两道门有什么用?”
谭冶也急了,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找到开门的一名太监,“老夏,怎么回事?谁负责开这道门?”
“储、储安。”太监老夏也摸不着头脑。
“先后撤,别在这里给人家当靶子,等我派人悄悄翻墙,去消灭那些弓箭卫兵。”谭冶提出建议。
东海王点点头,第一个调转马头,顺来路退却。
撤退比进攻更加混乱,好在这些人很讲义气,将伤亡者全都带走。
谭冶、谭雕兄弟二人尽职尽责,召集到数十名江湖高手,也都是谭家的亲信,让他们熄掉火把,悄悄翻墙过去,要么打开第三道门户,要么找到弓箭手,将他们清除掉。
安排妥当之后,两人寻找东海王,队伍越来越混乱,必须有东海王押阵,才能让那些刑吏及差人安下心来。
东海王却已跑到皇宫北大门,他对危险有敏锐的嗅觉,感到形势不对劲儿:第三道门没有按计划打开,绝非偶然,从宫里射出的箭更不是来自临时拼凑的军队。
皇帝一死,太后不应该惊慌失措吗?宿卫八营的大部分将领不是承诺今晚不会多管闲事吗?东海王越想越不安,跑得也越来越快,偶一回头,只见花缤送来的三名所谓高手紧紧跟在身后,心中稍安,却又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高手,而是能攻能守的士兵。
最坏的预想实现了,皇宫北门紧闭,上了锁,钥匙却不知在谁手里。
“没人看守这里吗?”东海王恼怒地问,他是进宫当皇帝的,可没办法关注到每一个细节。
“我去查看情况。”一名高手说。
皇宫外围的墙比里面高多了,高手又等来一些人,这才搭人梯爬到墙头,望了一眼,很快回到东海王马前,困惑地说:“是一群侍卫,”
寝宫里,听到外面的叫喊声渐渐远去,太后道:“看来祖宗建的宫墙还是有些用处的。”
崔太妃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负隅顽抗,有何用处?宫墙只能保你一时,上官家辛苦扩充的宿卫八营,根本不会效忠于你。”
太后笑而不语。
崔太妃上前几步,侍卫们想要阻拦,见太后没有示意,又都住手,崔太妃道:“何苦呢,无论谁当皇帝,你都是太后,我不跟你争,我只想看到东海王成为皇帝。”
“还是那句话,你哪来的自信呢?”太后问。
崔太妃沉默片刻,“因为桓帝向我许诺过。”
“哦?什么时候?我怎么记得桓帝进宫之后,很少见你呢。”太后露出微笑,好像在听一个拙劣的谎言。
崔太妃大笑,“你还以为桓帝只喜欢你一个人?桓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向我许诺过,我的儿子以后一定会继承帝位。”
“而你相信桓帝的每一句话?”太后反问,“桓帝当太子的时候,天天担心会被武帝废掉,甚至杀掉,当然要争取你们崔家的支持,他说好听的话,无非是哄你开心。”
“那不重要,皇帝一言九鼎,当太子时说过的话也得算数,起码王美人没得到过这样的承诺,对吧?”
站在太后身边的王美人脸色微微一红,自从怀上孩子之后,她就没见过桓帝几次,更没有机会单独相处,当然听不到任何哄人开心的“承诺”。
崔太妃向太后冷笑道:“你的儿子当皇帝也就算了,可是思帝驾崩,为什么不让东海王继位?我们母子不服,崔家也不服。”
太后盯着崔太妃看了一会,柔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儿子呢?”
崔太妃一愣,“思帝?人人都知道他是被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妹妹将我害苦了,弄得大家都以为我为了夺权,杀害了亲生儿子,可这怎么可能?我要的是权力,没有思帝,我的权力就成了空中楼阁,事实也是如此,虽然我又立了两名新皇帝,可朝中大臣从来没有全心全意支持过我,他们敷衍、观察、等待,我的话都像是扔进水中的石子儿,徒有声响而已,我不得不用一批刑吏为我做事,就连他们也不忠诚,最后还是被崔家拉拢过去。”
崔太妃听了一会,北边的叫喊声完全消失了,她正色道:“我可以相信你作为母亲不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也不能将罪名赖在我头上。”顿了顿,崔太妃补充道:“你也应该相信,当初若是我在幕后策划,绝不会让帝位落在王美人的儿子手中。”
太后笑了一声,对一名女官说:“把人带进来。”
女官走到门口传令,两名侍卫很快押进来一名宫女。
宫女身上有伤,双手被缚在背后,面对太后昂首不拜,只向崔太妃行礼。
“这是你的人吧?”太后的声音中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慵懒,似乎对这个无眠的夜晚感到厌倦,“前半夜她去给皇帝下毒,太医查过了,用的毒药与去年一样,与更早以前思帝中的毒也一样。”
“哼,太医连人都救不了,说的话值得相信?”
一名侍卫得到太后的示意,上前一步,说:“江湖上擅长用毒的门派不多,大都来自南方,如果我没猜错,此人来自鬼山门。鬼山门与云梦泽大盗的关系向来不错,据说俊阳侯逃出京城之后一直寄居于云梦泽,想必是他将鬼山门弟子带进京城的。”
“有错吗?”太后问。
崔太妃双唇紧闭,等了好一会才向自己的侍女问道:“你之前来过京城吗?”
“没有。”侍女答道,她一直坚持不开口,只在崔太妃面前才肯回答问题。
“那就是凑巧了,你和暗害思帝的人雇用了同一门派的刺客?”太后仍然不生气,挥下手,侍卫出去,又带进来一个人。
谭氏也不向太后下跪,只向婆婆崔太妃点下头。
又是那名侍卫开口,“谭家的生意遍布天下,为了保证自家的货物通行无阻,与黑白两道的关系向来不错。崔太妃十几年前就与谭家往来甚密,通过谭家请过一名术士,对太后与思帝下蛊,可惜没有效果。”
十几年前,太后还是东海王王妃,但侍卫仍然用现在的称呼。
“我记得我和思帝大病了一场,算在你头上应该没错吧?”太后说。
崔太妃不开口。
侍卫继续道:“鬼山门的两名弟子四年前就已进京,由谭家安排住处,恰好在思帝中毒的那个月,两人离京。”
崔太妃仍然不语,她的侍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侍卫看了一眼太后,答道:“我叫孟徹,你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你应该听说过东海义士岛。”
侍女脸色微变,也闭上嘴。
太后微笑道:“江湖多奇士,可是没有权贵帮忙,他们永远也接近不了皇帝。崔太妃,你有你的奇士,我也有我的,咱们算是打个平手。”
“欲加之罪。”崔太妃仍不肯承认毒害了思帝,但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没有宿卫八营,宫墙能替你阻挡多久?”
“谁说我没有宿卫八营?”
“宿卫将领大都同意按兵不动,就算有一两营肯听上官盛的命令,也无济于事。”
“如果我没记错,各营将领承诺的是‘今晚’按兵不动,你瞧,天就要亮了,他们没有违背诺言,马上就要来保卫皇宫了。”
崔太妃神色大变,她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太后有意引诱崔家发起宫变,为的是一网打尽。
“啊,城外还有一支南军。孟徹,有消息了吗?”太后问。
孟徹回道:“尚无明确消息,但是守城士兵通报说,三十里外的南军营地火光冲天,想必不是为了照明。”
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崔太妃,复仇,就要细嚼慢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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