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一百一十二回 银里玄机
奕訢采纳了胡林翼的意见,决定暂且不将银元通行全国,只是先行在顺天、天津二府试用,含银量并没有采纳徐继畬主张的库平八钱、成色九成,而是最后确定为与此前最通行的墨西哥银币“本洋”相一致的七钱二分,成色九成。币面图样,正面是蟠龙形,周围是“大清银币”四个阳文篆字;反面中间是太极图案,上下直写币值数字,一元便是大写的“壹圆”正楷。不久之后机器运到,试铸了十元、一元、一分币各一百枚,发现因为技术上的缘故,分币的图案会变得十分模糊。宝鋆责成技师反复实验,终于无法再行改进,只得上奏朝廷,请求取消了分币。奕訢亲自看过,发觉果然是那么回事,但是又不能没有小面值的钱币,当十铜元既不经济,又不受百姓欢迎,用之代替是不可取的;苦恼之间灵机一动,决定改分为角,库平六分,一元折合十二角。
包令听说中国忽然间又不改革币制了,十分不满,便向上海道吴煦提出抗议,说既然大清币制不变,那么机器、军火合同仍应当以白银计价才对,要求将银元按照面值换算成纹银,然后按照这个价格,用矿产偿抵。这对奕訢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银元之中都是要搀杂质进去的,一枚银元的实际含银量,并没有币值标明的那么多。若照包令的要求办理,中国方面势必要亏一笔银子。况且币制改与不改是中国自己的事情,自与合同无涉,先前两国立合同之时早已言明价格皆以银元计算,怎么如今却变起卦来?
但是事情至此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眼看明年开春大沽口海面一解冻,机器就可以上岸,这时候何必再去横生什么枝节?银子事小,耽误了开工事大。奕訢咬咬牙,答应了包令的条件,却要求英国方面给打一个九五折扣。就算打了这个折,英商也要多赚一大笔,包令也就答应下来,还顺便以私人名义赠送了一批二十打钢怀表给奕訢。
奕訢瞧着整整齐齐摆在盒子里的二百四十只表,心中的滋味实在是无以言表。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们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忽然伸出手去取了一只,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把表链拴在衣襟第一个钮子上,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这块表一直陪伴他到死,甚至后来年久失修,表针走不动了,仍是不曾离身。至于余下的二百三十九只表,后来一只一只陆续被分送出去,凡是收到这表的,都会听恭亲王叙说一段当年往事。
一转眼间,便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大沽口外海面化冻,在上海等候了半个多月的洋行轮船听到消息,立刻兼程北上,把十二台铸币机器送到了大沽。直隶总督谭廷襄知道这是朝廷严催货物,不敢怠慢,当即叫官军连日押解进京。二月二十四日,四眼井银元局正式开炉鼓铸,截止到三月初一日,已经铸得十元币万枚、一元币十万枚、角币三万六千枚,总共价值二十万三千元。
户部专门在京里包括王廷相名下永安钱庄在内的永安、富顺、长发、高升四家大钱庄设立了办事处,委任这四家钱庄办理纹银和制钱兑换新银元的业务。每十两足水纹银可换银币十五元五角,若用铜钱,则是以重一钱二分五厘的顺治通宝为定例,每钱一万二千五百准银十两,其余不论大钱小钱,尽先换算成顺治通宝,然后再算应兑的银元数目。当时银贵钱贱,照这个比例汇兑,兑的银元多了,钱庄便要吃亏。是以又令户部拨付一定款项补贴给四家钱庄,称为“贴水”。每兑入一两银子,钱庄便可以从户部得到一百五十文钱的补贴,这一笔补贴也换算成银元支付。
这天,居住在京郊的农民王老实赶了一个大早起身,天还不亮,便背起一个褡裢,进城去了。他这是去城里换钱。正如胡林翼所料,银元一经发行,持银前来兑换的人并不多,看着四大钱庄门庭若市,其实全是一些乡民,把一辈子积攒下的几吊铜钱,手提肩扛地拿来换银元。自从咸丰即位以来,银是越来越贵,钱是越来越贱,农民早已经不堪重负,新的银元与铜钱比价虽然仍高,可是比起从前动辄一千**甚至上两千的银价来说,已经是不敢想像的了。何况朝廷还下了诏书,凡是在本月之内前往兑换的,一千二百钱便照一千二百五十钱计算,王老实起初还在犹豫,后来渐渐看别人捧着亮闪闪的银元回家了,自己心中也按捺不住起来,昨夜里跟老婆密密商议了半宿,趁黑把埋藏在牛槽底下的一罐钱刨将出来,麻绳穿了,总共竟有九吊之多。王老实喜得合不拢嘴,一夜不曾安睡,只想把这钱变了银元,便可拿去付给亲家当作聘礼,赶紧娶了儿媳妇过门,夏忙时节还可以给自己和儿子往田里端茶送饭什么的。
一头美滋滋地想着好事,一头不觉已经走到了长发钱庄门口。这家长发钱庄是天津人的资本,开在京里也有十几年了,信誉一直甚好。不过象王老实这样的平民,是既没什么机会来戥银子,也没什么资本来汇银子,是以压根就摸不着门,左打听右打听,好容易才站在了那块黑油金字的牌匾下面。
他抬头望望,见是四个大字,虽然全不认得,可是瞧那大门里面许多人来来去去,手中都捧着铜钱银子,心想必定就是这里了,当下畏畏缩缩地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对着一个朝奉模样的人打了一躬,问道:“这位老爷,可晓得换银元在哪里?”
那朝奉斜他一眼,爱理不理地掉过笔杆,向右边柜台一指。王老实顺着他目光望去,果然见那边有个蓝顶子的老爷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在他面前放着两个大箩筐,右边一个箩筐盛着银元,左边一个箩筐盛着铜钱。他身边围着四名持刀的兵爷,一个个呵欠连天,无聊地东张西望。
王老实走上前去,跪在地下叩了个头,叫了一声“老爷”。那蓝顶子眼皮也不抬一下,鼻孔里哼了一声。王老实只道他未曾听见,又陪着笑唤了一声。蓝顶子不耐烦地睁开眼来,怒道:“叫什么魂!”便叫王老实将钱串子解开来,令两名朝奉过来,一个动手数钱,一个在旁边打算盘。王老实这些钱五花八门,嘉庆年间的也有,道光年间的也有,咸丰时候的当十大钱也有。那打算盘的朝奉手底下噼里啪啦,嘴上飞快地报着,转眼间已经算出了数目:王老实的这些制钱,若全部换成银元,只能值得七元二角而已。王老实闻言,不由得惊讶道:“如何这般少?”
他在离家之前,曾经跑去求隔壁的孙货郎替他算了一算,总共该有十二元多的,怎么一下子就缩水了五元之多?他虽然不知数目,却也明白差讹不该如此之大,乍起了胆子道:“老爷,是不是……”那“算错了”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给蓝顶子使了个眼色,几名兵丁一哄而上,推推搡搡地将他拥出门外。王老实脚跟在门槛上一绊,立足不住,向后一跌,恰跌在一个人怀里。
那人伸手一托他双腋,笑道:“小心了。”王老实回头一瞧,却是一个二十来岁、面皮白净的小胡子后生,朝着自己微笑。抬眼打量他一番,但见他一身蓝衣上已经破了几个洞,也不打补丁,就那么穿着;手里拎着一条灰褡裢,里面沉甸甸地似乎装了不少铜钱,忍不住问道:“小兄弟,你也是来换银元的罢?”见那后生点了点头,便凑上去低声道:“别在这里换了,那个换钱的老爷……”说着瞧了蓝顶子一眼,欲言又止。
那后生微微一笑,拍拍他肩头,道:“不打紧。你随我来。”说着大步走了进去,在那蓝顶子面前站定,打恭道:“老爷,小民要换银元。”蓝顶子仍是大刺刺地叫过朝奉来,装模作样算了一番,对他道:“三元七角。”那后生讶道:“咦?小民明明拿的全是顺治通宝,一共四千八百六十五枚,该恰好换得六元才对,如何是三元七角呢?”
蓝顶子面皮一沉,怒道:“老爷说是三元七角,那就是三元七角,你这刁民,莫非是想无理取闹么?”那后生竟不害怕,笑微微地道:“老爷莫不是算错了,烦劳再算一遍。”蓝顶子见状,蓦地意识到此人不是一个无知乡民,说不好是个读过几天书的酸秀才,他虽然中饱,也怕给人揭穿,连忙顺水推舟地道:“既然如此,便给你重新算过。”冲着朝奉使了一个眼色。两名朝奉会意,这一次算的时候,便当真一点水分不搀,给算了一个六元整数出来。蓝顶子在银元筐中拈起六枚,丢在那后生手里,打发瘟神一般地道:“快走罢!”
那后生却不着急,两指捏起一枚银元,在口边一吹,跟着放在耳畔听了听声音,皱眉道:“老爷,这银元声音这么浊,怕没有九成的成色罢?”蓝顶子再也忍耐不住,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丫挺的找抽呢吧?银元又不是老子铸的,嫌成色不够,你去问恭亲王啊,去问户部宝大人啊,问老子作甚?”
他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一人厉声道:“是哪个要问本官?”
众人尽都转头瞧去,却是户部尚书宝鋆,带着几个堂主事走了进来,一见那蓝衣后生,急忙上前打千道:“下官参见辅政王。”奕訢淡然摆了摆手,道:“你来得倒快。”宝鋆也笑道:“王爷叫来,岂敢怠慢啊。下官在衙门得了星叔的吩咐,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属员跑过来了。”
奕訢微微一笑,把那银元递在他手里,道:“我说这银元的成色不够,你这位员外郎大人,叫我去问你呢。怎样,来给本王说说看啊?”宝鋆额上出汗,讶道:“成色不够?那怎么会?下官可是亲眼看着银锭过秤、入炉熔化的,如何会出纰漏?”奕訢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你不相信,本王当场试给你看。”叫人拿了天平过来,从怀中取出先前试铸时候的标准银元放在一头,又从蓝顶子的箩筐里拿出一枚放在另一头,立时就看天平摇摆一阵,一头沉了下去,正是标准银元所放的那一头。
宝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银比铜重,机器铸就的银元都是一般大小的,现在一头沉一头轻,很明显,轻的那一头是搀多了铜的。时方春寒,他却禁不住汗如雨下,两手微微颤抖,道:“王……王爷,下官与柳树声一直亲身督察,两个人都没瞧出什么不妥,当真不知道为何会出这种事情!”奕訢踱了两步,忽然问道:“银锭过秤的时候你一直在?”宝鋆点了点头,道:“在。下官并且验过秤,绝不会有错。”奕訢皱皱眉头,道:“走,带本王瞧瞧去。”
一行人来到四眼井银元局,宝鋆立刻便下令停工检查。奕訢照老法子秤了秤新铸的银元,果然又是成色不足。他绕着那杆给银锭称重用的大秤瞧了半晌,叫人取了些打过印的银锭来称,却并没有太大错误。这可有些奇怪,既不是在秤上给人动了手脚,要避过宝鋆的眼睛多加铜或者少加银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宝鋆跟人串通舞弊了。
负责铸钱的有两个人,主事的是户部尚书宝鋆,另外充当副手的还有工部右侍郎德全。他听说王爷驾到,也急忙从值房里跑了出来迎接,奕訢止住他的跪势,劈头问道:“你给本王老实说,这银元的成色究竟有多少?莫要等着本王亲自熔了去算!”
德全吓得觳觫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奕訢蹲下身来,冷冷地道:“德全,本王晓得你刚在水井胡同置了一所大宅子,宅子里还有几个挺漂亮的姨太太。请问户部一个员外郎年俸几何?”德全心惊胆落,王爷居然连这些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能瞒得住他?当即如竹筒倒豆一般,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出来。
他的法子却是巧妙,连宝鋆这等精明人都给瞒过去了。他预先做下了一大一小两个秤砣,秤银的时候放上小砣,秤起来便比实际的重量重上许多;秤铜的时候却又换了大砣,把缺去的银子给找补回来。如此一进一出,数目居然差相仿佛,最后仍是恰好合成一块银元,宝鋆竟然也没发现。奕訢叫他演示一遍如何换砣,但见他把秤砣藏在衣袖之中,手一垂便滑落下来,端的快捷无比。事情终于弄了个水落石出,奕訢叫把他暂且带到值房看管,等一会刑部的人来了,再交给他们处置,转头对宝鋆道:“佩蘅……”一句话还没出口,宝鋆已经满头大汗地跪了下来,愧然道:“王爷,宝鋆没用,凭王爷怎么处罚,也没半句怨言。”
奕訢冷冷一笑,道:“这一次作弊的若有你份,此刻你也早在刑部大牢里呆着了。失察之过虽大,可是比起贪墨克扣来,仍是天渊之别。这一次的事情,若非那德全自己招供,本王却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又如何能够苛责于你?不过银元出炉之后,你若复查一遍,自不至于弄到如此田地。本王现今只扣你三个月俸禄,你服是不服?”宝鋆忙道:“下官心悦诚服!”奕訢笑道:“往后办事要小心再三,不可再上小人之当。”说着叫他起来说话。宝鋆连应了几声是,站起身来,禁不住有些疑惑地问道:“王爷是如何发现那银元有弊病的?”奕訢笑而不答,转开话题道:“库存银元尽数回炉加银重铸,叫算师算好了成色,要再给搞差,大家就一起革职罢了。”看着宝鋆点了头,这才道:“本王再去问那德全几句话,你忙你的去罢。”说着撇下荣全,自行往值房走去。
他进得值房,好半晌才再出来,恰好刑部侍郎国瑞也已经赶到,便把德全给押了回去审问。不料过了一次堂,还没怎么用刑,德全竟然供招说,这事背后的主脑竟是前任户部尚书、现任的文渊阁大学士文庆文中堂!另外与谋的尚有工部与户部的许多官员,大都是文庆的亲信、门生一流人物。
这事情可非同小可,万一弄错了,自己非得丢官去职不可。国瑞反复鞠问数日,德全仍然矢口不改,只说是文庆衔恨恭亲王,为了将银元弄成弊政,好当作攻诋他的把柄,这才指使他干下这件事情的。至于私落的银子,文庆一分未要,全都叫德全自己留着了。
国瑞不敢隐瞒,连忙奏报给刑部尚书麟魁知道。麟魁吃了一惊,心想这事情万一给恭亲王知道了,岂能不兴起一场大狱?正在琢磨如何遮瞒糊弄过去,奕訢却已经趁着军机当值的时候,问起了这个话题。
麟魁无法可想,只得实话实说,时不时偷眼瞧一下恭亲王的脸色,却觉得他似乎平静得有些异样,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自己说话,时不时抬手摸一下唇须。好容易说完了,抬袖拭干额头汗珠,这才问道:“未知王爷打算如何办法?”奕訢嘴角一撇,扬眉冷笑道:“大清律例放在那里,该怎么办,就是怎么办。”麟魁暗叫糟糕,眼珠一转,又道:“此案牵连甚广,涉案人数太多,麟魁想,似乎应该九卿会审,方觉慎重。”奕訢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本王想那文庆门生故旧数不胜数,牵扯在这案子里的人也不算少。若有人上门找你说情,你可得想清楚了。”麟魁刚刚擦干的汗又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点头道:“是,是。”
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在德全第一次把文庆给供出来的当夜,文庆便听到了风声,急忙请了几个心腹过来,商议这件事情究竟要如何应付。光禄寺卿许乃普忿忿不平的道:“恭王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打从他上台以后,肃顺杀了,穆荫罢了,杜翰流了,连他师傅翁心存,也给逼得告病在家,胡林翼那帮小人大行其道,咱们这些老臣,眼看要给他摧残得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户部主事沈兆霖,原本是本部的右侍郎,后来宝鋆出任尚书,兆霖因为反对鼓铸银元,两人多生龃龉,给宝鋆一状告到恭王面前,结果连降数级,从侍郎变成了主事,心中衔恨已久,眼下逮到机会,自然要好好在老上司文庆面前煽风点火一番:“文中堂,德全分明就是张俊!”当年岳武穆给秦桧诬陷罔顾君命、通敌造反,内中有一个受了秦贼出来作证的旧部,就是叫做张俊。沈兆霖把德全比作张俊,那恭王自然就是秦桧,文庆却是那忠君含冤的岳飞了。许乃普听了此言,不由得击掌叫好:“好!朗翁此言,真是一针见血!想那恭王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文中堂头上,就算文中堂立身正直,不畏人言,咱们做臣子的,如何又能袖手旁观?非得想些法子,在皇太后面前替文中堂开解不可。”说着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太仆寺少卿廖鸿荃撇嘴道:“滇翁真是笃诚君子,只是不免太过迂阔了。”许乃普皱眉道:“何出此言?”廖鸿荃笑道:“如今说句不好听的,皇太后只是一个摆设罢了,当真替朝廷作主的,那是恭亲王。君不闻有‘內军机’、‘外军机’之说么?”这话许乃普倒也是听过的,內军机是宫里的军机,外军机便是指的恭王爷鉴园里那座小楼了。
文庆摆手道:“自己人莫要先乱阵脚,都想想,眼下该怎么办才好?”沈兆霖道:“看押德全的,全是刑部麟魁亲自挑的人,这点风声还是好不容易才探听出来,要想弄甚手脚,那是万万不能。”众人纷纷议论一阵,廖鸿荃忽然道:“中堂,鸿荃以为,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文庆目光一闪,饶有兴趣地道:“接着说!”廖鸿荃应了声是,继续说下去:“而今恭王之所以着急要将中堂连根拔起者,就是因为他自己根基尚浅,害怕中堂动用起门生故好来与他为难。既然如此,中堂何不先下手为强?鸿荃冷眼旁观,见他秉国伊始便汲汲于新政,看上去似乎是大刀阔斧,可是得罪的人也决不在少数。我等只要在京中稍造舆论,必有许多人群起与之敌对,到时候让他们去闹个不可开交,咱们便可渔翁得利了。至于眼下德全把中堂扯进弊案里头的事情,自然也可说成是恭王有意栽害,闹一个街知巷闻。我就不信,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中堂怎样。”
文庆想了想,觉得虽然不是最上乘的主意,可是一时间却也没有更好的对策了。于是众人商议一番,就决定把“通夷”当作恭王的头等罪状来攻击,一帮刀笔手口诛笔伐,写了许多檄文,说他准许外国公使来往京师是“通夷”,批准拿煤矿铁矿换购夷人的机器是“款夷”,是存心把夷人引进中国。一时间京中沸沸扬扬,有人骂恭王新党的,也有替恭王说话的,更有一大批骑墙看热闹、听风声的,官僚士子各怀心思,奏折一本接着一本的写,文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开,银元弊案眼看很快就要被淹没在这一片大潮当中了。
这一天在同文馆,华蘅芳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纸揭帖,一面走,一面看,进得厅来,忍不住将之揉烂了狠狠往地下一丢,怒道:“自古以来实心办事之人,总是要无端招骂!”李善兰恰好在那里埋头算数,见他气成这个样子,顺口问道:“雪翁何事这般着恼?”一边弯腰捡起那揭帖,展开读了起来。
华蘅芳仍是气呼呼地道:“他们竟然说,恭亲王以矿换机器枪炮,是要把中国土地送给洋人!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咱们签的合同,分明就是拿采出来的煤铁抵债,何来奉送土地这一说!”李善兰细细看了一遍揭帖,皱眉道:“他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华蘅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什么?”
李善兰指着那揭帖道:“这上头说,洋人一旦债权在手,便可以借之要挟中国开何矿不开何矿,在何处开矿,不在何处开矿,万一当真如此,岂非权不自我操了么?设或洋人竟要派人管理矿山,那又如何是好?”华蘅芳顿足道:“糟了,糟了!外面乱成一锅粥,咱们自己人也起了内讧了!秋翁,你真如此信不过恭王?”
李善兰摇摇头,道:“非是信不过他,只是恭王行事,总是有些出人意表,又不肯对咱们明说缘故,叫人不能不有些遐思啊。”顿了一顿,反问道:“难道汀翁就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华蘅芳摇了摇头,道:“我不问他行事是不是出人意表,他不想说,自然有他不说的缘故,蘅芳只知道若不是恭王爷,咱们这同文馆再过五十年也未必开得起来。现今能如此译书授徒,尽拜王爷所赐,再不知足,为人与禽兽何异!”说罢拂袖而去。
他出得门来,径往恭王府上,与奕訢一五一十地说知一切。本以为王爷要大大恼火,把李善兰赶出同文馆去,没想到他却只是淡淡地嘱咐他不必担心、好好讲课之类,便叫人送他回馆里去了。他见了李善兰,两人都有些尴尬,也不怎么招呼,旁人都听说了这场风波,见两人脸色都是不善,也不敢过来碰钉子,直到晚间一个杂役拿过一张最新的揭帖来,才把所有人都给吸引到一块来。
那揭帖其实只是一副对联,上联是:“鬼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馆”;下联是:“军机无远略,诱佳弟子拜异类师”。众人在同文馆呆了将近一年,早已经感情深厚,见那揭帖上如此辱骂,都忍不住十分生气,性子稍微急躁些的如李善兰,就开始痛骂那写揭帖之人了。
魏源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听老朽一句话!”连叫了数声,待得众人安静下来,这才道:“眼下正是咱们同文馆生死存亡之际,恭王爷若然败了,同文馆势必不能久存。王爷日理万机,顾不上与这等宵小理论,咱们不替他出头,还有谁替他出头?他们会写揭帖,难道咱们便不会了么!”
徐继畬先点头称是,继而众人全都附和,连李善兰也没例外。这些人全都是宿儒学者,哪一个不是满肚子的墨水?操起笔来,连写了几十道替恭亲王张目的揭帖,叫学生赶着连夜抄写了数百份,次日清早天还没亮,便在京里四处张贴。此时文庆已经罢官在家接受六部九卿的联合调查,听说一夜之间忽然冒出这许多为奕訢说话的来,当即叫廖鸿荃继续加紧造势,同文馆的如椽巨笔们不甘示弱,纷纷跟上,一时间原本乱哄哄的京师舆论,渐渐变成了文庆一派与同文馆一派的口水大战。两边引经据典,把本朝的前朝的前前前朝的事迹全都搬出来,至圣先师孔夫子的腊肉干尸,也给一遍一遍地翻出来亮相。
就在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奕訢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把银元案给结了。德全发盛京守陵,文庆居心不良,陷害大臣,本应重处,念其功勋素著,免予部议,勒令自行请辞还乡,永不叙用。由此案被牵连罢职、降职的,少说还有几十人,趁此机会,奕訢又提拔上来一大批人补入要害部门,六部之中,已经是遍布亲信,有一点风吹草动,马上他便可以知道了。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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