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十四章 拱手河山讨谁欢
独孤皇后最后时日虽然无势无位,却是杨勇即位的最大绊脚石,最大心头患。独孤皇后对杨广和升平的喜爱远远胜于太子杨勇,他当然不会不知。只是废黜长子立次子为皇储会使国家不稳,外加高相从中百般阻挠方才没有得逞。
如今独孤皇后故去杨勇的顾忌阻碍已除,除了需要提防独孤皇后再有其他口谕,他已是稳坐大兴殿做个趁乱皇帝了。
升平越是知道杨勇龌龊心事越是难以开口,她头也不抬,满心腻烦道:“母后说了,也没说。”
目光高深莫测的杨勇听闻升平的回答微微淡笑:“阿鸾,勇哥哥知道阿鸾和二弟十分要好,不如你先把实情告诉勇哥哥,届时勇哥哥招二弟回来便是,阿鸾告诉勇哥哥,母后的玉章你可曾看见?”
母后一生与父皇起头并行,拼尽全身力气给儿女留下帝位疆土,却忘记同样大的权力在儿女身上会将他们陷入怎样的生死决断。
没错。就是生死决断。
五位皇子当初会由谁来担当储君,独孤家的态度始终犹豫,郎中令,大司马,所有大隋朝兵马和朝堂尽在独孤家掌握,皇上虽然能号令三军,但独孤氏的玉章同样可以。
帝后并称二圣的结果就是权力均分,当年是对独孤氏权力的保证,如今是束捆住杨勇颈项的绳索。他已经偷盗了皇帝的虎符,当然更想要那枚皇后的玉章。
杨勇此刻身上已经被宫人披上一身白衣,冠冕全素,升平更是被嬷嬷围上了白色的披麾,银装素裹。可是冰凉的颜色并不能湮灭杨勇眼底的炙热,更不能抚平升平眼底的伤痛。
杨广得独孤陀拥戴已非一日,杨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等杨广平安归来,再双手奉上皇帝宝座。穷途陌路的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父皇母后一个名正言顺的拥戴,一场名正言顺的兄弟自残。
杨勇的目光与升平相触杀机隐隐可见,嘴角所噙的笑意也冷心冷意:“阿鸾,如果你不说,勇哥哥这就送你去找二弟。”
升平哀哀的望昔日同胞兄长此刻如同陌路人,用力咬住下唇缄默不语。
不是升平不想说,而是不屑与违背人伦的人开口。
手足情长终究抵不过万年江山,一腔子同父同母的血液更比不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尊贵权势。再想拿兄妹情意来触动帝王心底愧疚,也是不能够了。
升平只想苦笑,事已至此方笑是最难言的痛苦。
杨勇终于被升平耗尽耐性,拂袖站起大怒,他指着升平的鼻子唾骂:“杨鸾!不要以为父皇回宫就会会为杨广做主更宫,父皇其实早就想杀了他,你以为他还会平安回来么?休要做梦了,他恐怕早就死在阵前,只不过他的死讯你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杨勇,别忘了,他是你的弟弟。”升平面容沉寂,生平第一次没有用哥哥两个字称呼杨勇。
“弟弟?他是我的敌人!从出生就开始跟我争抢父母疼爱的敌人!”杨勇的冷笑让升平心寒如冰,再看不见从前被太子妃训斥时的憨厚。
“来人,把公主囚禁栖凤宫,没有朕的命令终生不得出宫!”杨勇一声喝令吩咐,身后已经冲入几个侍卫,他们不同于内侍皆是佩剑全甲。
原来杨勇早已经准备好决断所有了。
“杨勇,别忘了,父皇仍在,你无权将我禁足!”升平面如寒霜。
“阿鸾,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迟迟不来么?你当真以为是朕囚禁了父皇他老人家?”杨勇冷冷的讥讽。
升平迟疑片刻,不敢轻易接话。
真相太残忍,残忍到甚至连升平自己都不原意相信,也许此事并非是父皇主意唆使杨勇动手逼宫,但母后的薨逝确实让父皇快慰了片刻。
升平咬唇,强抑制心中痛恸:“杨勇,此刻无论你怎样狡辩,我都不会相信!”
“父皇与朕心中厌恶母后母族跋扈朝堂已久,二十余载不能发泄,死后晒着尸体便是所能做的最大羞辱。独孤陀虽然手握兵马但没有虎符不能因此擅动,他入宫与朕分辩又没有胜算,所以只能吃亏闷在肚子里无可奈何,再加上独孤家拥戴的杨广久久不归,他们此刻想谋反也没有借口!”杨勇的笑容缓缓刺痛着升平,她从未想过共同创立大隋的母族与父皇终有一天会走到反目成仇的田地。
升平回身留恋母后犹如生时的面容,刚毅如此的母后永远不会料到身后竟然留下如此多的纷争,更不会料到…….
算了,不想看了,再看也不过是知道更多的丑陋内情而已。
升平陡然紧闭双眼,泪水瞬时夺眶而出。
皇宫里太多肮脏龌龊让人不齿,让人心寒。她无力阻止任何人肖想皇权,也无力留下任何人不贪恋江山。
了悟的升平缓缓转过身,用目光逼退杨勇手下的侍卫,他们退一步,她上前一步,她上前一步,他们再退一步,杨勇和侍卫面对不怒不悲的升平恍然有些错觉。
仿若那个躺在升平背后的独孤皇后已经附身在她的身上,威严,凌厉,一双眼眸刹那夺人心智,根本不容置疑。
升平扬长而去,临近昭阳宫宫门时她回头张望,杨勇站在母后身边,面容已经模糊,人更是漠然无声,全没了幼时那般憨厚。
幼时,杨勇会给升平临摹父皇催要的课业,还会带她偷拿杨俊的顽石,还会为她寻来民间的新奇玩意,诸事只要有升平的参与就不会被父皇责骂,所以即使年纪相差许多,他也从未丢下她。
直到杨勇被立为皇储正式迈入朝堂,杨广才接替了兄长照顾升平的职责。
真正的过往常常因回忆而觉得痛苦,升平心中一阵大恸,再掩饰不住凄意怆然,终于肆意掩面痛哭。
恩褪慈别。母后那日叮嘱的话此时想起,升平突然领悟话语里的凄然。正是无形显露的真相让她开始学会懂得沉默,摸摸领悟宫闱中的厮杀争斗,领悟诸多无法告与人知的背后真相。
凤辇上悬挂的凤嘴衔住的铜铃叮咚作响,听闻铃声经过的宫人沿路纷纷下跪,她们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在昭阳宫里阴谋。她们仰望的还是太上皇和皇太后最娇宠的升平公主,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幼年妹子。
白衣飘飘跪满宫墙间的甬道,发鬓上白菊插满头。原来高氏早将致哀的丧服准备好,停尸半日才拿出来给皇太后举丧。
想母后盛名一世,到头算来也不过是数千宫人真切为她白衣举哀,升平恍惚苦笑,木木的靠在车帏旁发愣。
宫车行至栖凤宫,远远瞧去宫门已经被涂上白漆,素白垂幔伴随阵阵冷风飘拂,冷寒入心。
升平下车辇踏在石阶上回首,带兵刃侍卫已将栖凤宫宫门围个水泄不通,才不过半日,她从最高高在上的当朝公主沦为新君膝下落魄囚徒,风光不再。
升平在宫人里寻找,随侍宫人见她环顾不语,上前轻声提示:“永好被公主罚出去了。”
是阿,永好也不在。升平垂眸,颤颤的指尖扶住宫门门环的赤金兽首。
大兴宫开始鸣钟了,长长哀悼的九声,代表了母后峥嵘一生。
升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原本她万分笃定杨勇即使登基也不会伤及她与母后,如今看来也是错估了。
升平应该会永远记得自己十八岁这年的夜晚,暴雨倾盆骤风卷袭,向来,苍天也在为独孤皇后的薨逝鸣不平。
升平亲手为母后的丧仪做了几身白衣素裙,刚换上身被溅上雨污渍,再换。整整换了三身,依旧被瓢泼大雨污损。直至最后她全然没了力气再换,穿着被染脏的素裙,在栖凤宫苍白了脸色不吃不喝。
门外三层全副着配甲胄的侍卫,如今,连只避雨的燕子也难在栖凤宫飞进飞出,就这样,她被亲生兄长囚禁在栖凤皇宫,或许,囚禁她的人还有远在行宫的父皇。
明明她骨子里的血液和他们相同,但不能相融。
皇家血脉一向是各自为尊,谁都无法成全别人。
父皇忌惮母后,厌恶杨广,所以才会给机会由杨勇来断杨广粮草。
杨勇则谋算父皇,憎恨杨广,想要借机成全自己一箭三雕的伎俩。
靠在玉璧纱屏上想通一切的升平如今神色已经淡淡,似是什么都不再关切,什么都不再去想。未必是真的看空世事,只因为她知多想无用,除了颓加泪水,对政局根本于事无补。
杨坚远在行宫根本来不及清理太子杨勇的叛乱,甚至他没机会再提起精神去清理叛乱。
据行宫宫人说,皇上接到独孤皇后饮鸩薨逝的消息后,骤然病倒,不能言语。
是杨坚一手造就眼前囹圄,他不能诛杀叛乱逆子,不意味着别人也不能。
据说,得以逃脱的郎中令独孤陀似暗自放消息传遍前朝,皇后娘娘之死甚是诡异,太上皇之病极其可疑,多为有心人狠毒动手所致。
单凭他一句话自然没人能信,只是被杨勇放还的朝臣百官们又亲眼目睹大行皇后遗容如此不堪,皇上更是远在行宫莫名患病,得悉内幕的升平公主在大行皇后薨逝当日便被新君无情幽禁,无异增加了谣传的可信。
此刻满朝文武都纷纷揣测究竟是什么迫使新君违背亲伦痛下此毒手,为什么会不顾独孤家的权势先鸩杀大行皇后除之后快。
这些诡异异动于后宫不会不知晓。可即便知晓,升平仍无力趁机做任何事,她只能保命安于囚禁,松开指尖任日子缓慢滑过。
从囚禁那日至今,她始终不哭不闹,任凭宫外朝堂变换依旧坚持淡然。
她笃定,笃定杨广会归来,笃定那个人再回来时,天地已改。
杨勇命人在行宫照拂太上皇,只许不足百名宫人随侍。
杨勇命人给前方将士拟圣旨,征战无功勒令首将自缢。
杨勇命人削了独孤家的军权,独孤陀长子领全家待罪。
杨勇命人严密督查朝堂重臣,维护旧党一律祸殃九族。
杨勇控制了京城皇宫,控制了朝臣口舌,也控制了昔日王权的主使者,当然,也以为自己控制了远在他乡的心中梗刺杨广。
消息传入栖凤宫,升平手中茶宝杯盏坠落在地,摔个粉碎。没想到,杨勇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只怕再等几日,等来的消息不是杨广罹难便是父皇驾崩的消息。杨勇一意想要登上皇位做皇帝,少了独孤皇后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疯狂举动。
升平纵然不甘心也必须等,每日眺望西北方向,盼望解救自己出困境的人快些回来。
可栖凤宫就像铁桶般死寂,一天一天过去,杨广没有任何消息。
每日升平都像被人扼住喉咙在等待自己的末日。
如今迈上皇后宝座的高氏再不屑礼佛,她言语讥讽的警告升平,若再不交出皇后玉章,来日便是白绫三尺赐死。
升平从高若辛越发犀利肖似母后的眼眸中可以窥出,那一点点勒紧在自己脖颈的白绫早已悬挂在栖凤宫,身边随便一个宫人都可拽过她勒死。
升平以为,自己会死在杨广带兵回京的时候,毕竟他离她千里之遥,杨勇离她却是步履之内,可死寂的栖凤宫真的迎来杨广时,她才明白,自己到底怎样低估了他。
杨广归来那日,天清云远,像极了两年前他走时的模样。
魂牵梦萦的声音终于出现在栖凤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全没了往日温润的儒雅风采。
升平很想站起迎广哥哥,却不能。
因为她早已被身边随侍的宫人用白绫勒住了脖颈。
杨勇暗授圣旨,安插在升平身边的宫人负责对她行刑,若是杨勇此次能夺位功成,升平尚能做上一日安稳公主,倘若杨勇夺位兵败,升平将是第一个牺牲在杨广面前的祭品。
杨勇说:阿鸾,你放心,朕会留个你的全尸给二弟,来恭贺他重返大兴宫。
升平知道,杨勇说得出做得到,此刻三尺白绫正映衬升平身上素白衣裙晃得她眼花,被几乎勒断气息的身子虚软厉害。
逐步勒紧的白绫卡在皮肉里,肺腔憋得闷疼却吐不出一丝气息。
平日里面容温婉的宫人此时化作了夺命判官,如期领旨结果升平的蝼蚁性命。一脚踏在升平身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双手毫不停歇再度用力勒紧。
独孤皇后故去整整十日,杨广终再次回到升平面前,明明只差片刻,他们就能相见,升平竭力挣扎着扯开颈项白绫的束缚,留出须臾空隙,干哑嗓子呼喊:“广哥哥,救我!”
最光滑的白绫也是最坚硬的夺命利器,升平被那名宫人忽然勒紧颈上白绫,那一声如同蚊呐,根本传不多远。
升平绝望,痛苦的闭上眼,放弃呼喊。
也许,他们此生不过如此情缘浅薄。
他终不属于她,她也终未有亡国。
再喊也是无益,他和她终错过,从此生死两安。
短促惨叫听在耳中犹如催命。升平气息已窝于喉咙,眼前影像也昏花悬浮眼前,颈项白绫一松,气息涌入,不住的呛声咳嗽。
突然有人猛地抱紧升平,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拽开缠绕在她颈项的白绫。
升平横卧在杨广的怀里,虚弱的她此时已经挤不出笑容,杨广颤抖声音轻轻呼唤,仿佛恐惧自己稍稍用力,怀中的人便断了气息:“阿鸾,阿鸾,睁开眼看看,我回来了!”
凝住的眼眸再次活动,想笑还是笑不出来,升平只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一句:“你回来了?”
银色甲胄,白色帅袍,全副武装的杨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污伤痕。
呵,真是一场兵不血刃的逼宫戏码,升平扯动嘴角,想给杨广些宽慰。杨广不等升平说话已经将她用力抱起直奔内殿。
杨广紧抿薄唇,烈日淬炼过的深深肤色几乎看不出是否已经满面怒容。他的眼中满是惊怒和懊悔,黑色双眼里,升平孱瘦的身子如浮萍般柔弱易断。
杨广紧紧抱住升平,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痛恸:“阿鸾,我回来了。你再不用害怕,我发誓,此生再没有人敢囚禁你,胁迫你。”
杨广的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升平几乎死在面前是他一生都不想再感受的痛楚,升平今朝一分受罪他便在来日弥补十分,因为他知道,若非为保全他在前方的性命,她完全不必如此惊险受难。投靠杨勇献出玉章,她便可得到长公主的尊贵封号做保靠。
杨广狠狠搂住升平,用温暖唤醒她僵硬的身体:“阿鸾,我一定给你座昭阳宫。”
“广哥哥,你也会害怕是么,你的声音为什么在颤抖?”升平勉强笑了笑,眼前视线已经被眼泪阻挡一片模糊,微微合拢,泪水顺着脸颊冰凉的滑落。
他怕,她又何尝不是?
升平很想告诉广哥哥,两年多的时间,她被迫长大,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就像他所说那样,并不好看。
可惜,已她说不出来。
宫事惨烈,于世间百姓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稗官野史罢了。
杨广从不曾对被围困在栖凤宫的升平提及自己是怎么杀回的京都,又是怎么联合逼杀太子杨勇的九宫禁卫军。
等待升平的不过是天下举哀时社稷庙堂中房陵王1恭礼贤让的谥号而已。
据说,杨广率领大军逼退叛军后,原本两军已经在大隋边界河东2对峙,此时后方粮草突断,杨广所领一干人马根本无力维持生计继续征战,而此时叛军首领李渊由密探得知杨广此时进退两难,生怕一时逼急杨广最终将自己赶尽杀绝,竟秘密派人修停战书送达大隋前锋营。
杨广原本因此次出征兴师动众傲然不肯受降,奈何独孤皇后薨逝的飞鸽传书随后跟到,他知道此刻在大兴宫中只升平一人被杨勇禁锢,若再不回还,升平生死难定,就此受降又觉自降了自己的皇家威严,唯一办法就是受降李渊,命其退守关外,并定下盟约,就此划地为界,相互十载不得再犯。
李渊虽并不甘愿就此降伏大隋兵马却并不与胜军迎头硬碰,派二子李世民与杨广阵前缔交盟约,就此与大隋结好十载。
也许李渊为求保全军力不敢趁乱截断杨广退路的对策未必是对,但杨广没有乘胜追击贸贸然为升平归来已然是大错特错。李渊就此扎下大军缓歇征战疲劳,对大隋境内异动眈眈虎视,寻求机会谋图再起。
杨广连夜携带三千精兵率先悄然回还,大部则给杨勇以假象继续停留边疆缓慢回行,一列人马奔及京城时分独孤陀已经策动文武朝臣暗里奉迎。
杨勇这厢仍在为几日后登基大典南柯一梦,杨广那边早拿出独孤氏玉章调动京郊十万守卫大军围困大兴宫困住所有趁乱劫宫的逆贼们。
杨勇手中是虎符,杨广手中是玉章,所不同的效用是,那十万雄师本就是姓独孤的,杨家的天下向来由独孤家支撑,有朝一日也必然是独孤家来倾覆。
或许,杨勇永远不清楚自己究竟败在哪里。
想杨广入宫时,数千兵马坦坦荡荡,不废一兵一卒,连石弹火器都不曾使用,守卫大兴宫的御林军片刻就换了心腹人马。
大兴殿上,兄弟相遇,面对不肯离开皇帝宝座的杨勇,杨广鄙夷的连瞧都没瞧一眼,他所担心的人只有升平,当他身着甲胄赶到栖凤宫迎面便是升平濒死一幕。
杨广说,他此生最为庆幸之事便是皇帝宝座于他不是那般重要,若他再与杨勇纠缠片刻,怕将与升平就此生死相隔。可升平心底也知,若不是因为杨广,杨勇也不会真的下手杀她。
那名准备勒死她的宫人被杨广十步外一剑穿心而死,思及升平险些被身边宫人加害丧命,杨广更是迁怒于所有栖凤宫宫人,数百人或入狱拷问或就地棒杀。入狱拷问,有挨不住的宫人曾说皇上曾拟圣旨:若叛贼杨广入宫,便缢死升平,若杨广在大兴宫外战死……升平则可在大兴宫内颐养终年。
太子哥哥,你为什么不杀我?升平垂低视线默问自己,不想让杨广看见自己眼底为死去的杨勇涌起的泪水。
那三尺白绫其实是留给杨广的,不是留给升平,今天杨广心上人换一个,升平便不会罹难。
太子杨勇还是升平那个憨然不擅言辞的兄长,皇位上的他不舍权势,却也没忘记兄妹骨血亲情,可他对拥有同样骨血亲情的父皇母后兄弟却没有如此心慈手软。
也许,只有她这个亲妹妹,没有跟他争抢,争抢宝座,争抢权势,抢夺天下。
父皇被围困行宫时已经中风瘫倒在龙床上,整个人昏沉沉闭着双眼口涎横流,连被杨广遣人接回大兴宫也不知晓。
杨坚与独孤伽罗争斗三十余载,最终结果一死一伤。曾经的开国帝后戎马一生,晚景如此凄凉,怕是起兵之初不曾预料的。
杨广以杨坚名义颁诏罢黜行宫围困的禁卫军,并煽动满朝文武朝臣弹劾父皇昔日重用的旧臣,亲拟旨赐死丞相高颎全家,并为独孤家老小平反洗刷青白,尊独孤陀为兵部大司马兼左相,命独孤陀两子延福延寿执掌兵权。
如今朝事全都是由杨广一手操控,他甚至无需经过杨坚首肯便拿了父皇的手压着御玺狠狠按下去。
至此,大隋四方民众八面属国,除差个坐上龙床的仪式,所有的一切已是杨广的囊中之物。
养伤时,升平问杨广为何会放弃大军兀自回来?杨广说,因为她。
升平相信。
大概尘世间,再没有人会像杨广那样真心待她,即便血缘至深其他几位哥哥也不曾为她改了天地,也不惧怕朝野内外诽议,甚至留下高氏给升平生杀予夺以平心中愤恨。
“若阿鸾说放了她呢?”升平蹩眉,不敢往昭阳宫内走。
升平休养几日刚刚恢复些许体力,杨广便叫她去昭阳宫处置高氏,她还不想面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高氏这个女人。
升平的背后是负手而立的杨广。一身蟠龙雪衫在风中衣裾飞扬,他剑眉冷目那般陌生,虽然低头宠溺含笑,却使得升平茫然恍惚,总觉得杨广似乎变了什么,心中细细纠察,偏又似那个人。
“阿鸾说放,我一定放。阿鸾说恨她晒尸母后该千刀万剐,,我就将那贱妇处以凌迟。”杨广轻描淡写的许诺,神色波澜不惊。如今的他似乎不再是当年温文尔雅的晋王。
听得杨广暗示,升平不由倒吸口冷气。高相家虽然已经败落,但高氏此刻尚且未卸位份,身份仍是前太子妃,若为忤逆大行皇后一事大可将其贬为庶人废至冷宫,若是凌迟……
怕是于理不合。
升平迎上杨广探究目光,喃喃道:“朝臣怕是不许吧,此举会不会滋生诽议?”
“你在担心我?”杨广低头直直凝望升平,轻声耳语,气息拂在耳畔,激得她一颤。
两年时光带走升平往昔青涩,如今的她已经娉婷窈窕,眼波含羞清丽,他也是英挺傲然,双眼笑意深深。
杨广修长手指抚过升平的眉尖,脸颊,从前淡淡清苦的草药香气被壮年男子阳盛气息掩盖,升平也因他常做的动作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起来。
担心吗,其实不必。
杨广远征西北荒地两年,又曾在大兴宫中隐忍十余载,所表现的温润儒雅只在父皇母后和升平面前,如今他佩银钩宝戟便可上马杀敌,携御玺皇冠亦可朝堂论社稷国策,应付国事如此游刃有余,怎么还会需要她来枉费心思担忧?
升平轻轻摇头,别开羞怯视线眺望昭阳宫感慨,“母后才离开昭阳宫不足月余,换了凤座上的人,此处竟像变了天地,似乎让人不那么亲近了。”说到此处升平淡淡垂了眼帘。
“若阿鸾坐上去,昭阳宫仍是本宫最愿亲近的地方。”杨广含笑,在她背后郑重允诺。
升平为杨广的直白所尴尬,心头虽暖,嘴仍是硬的:“也未必,世间的事怕由不得我们呢!”
炙热滚烫的脸颊突然被杨广以唇拂过,他一点点流连,冰冷嘴唇贴附脸颊凉爽过后又惹得愈加火辣,升平颤抖躲闪,杨广只是笑:“今天我就让阿鸾看看有什么由不得我们的。”
升平茫然瞪大眼睛,他已经抓紧升平右手,大步迈入昭阳大殿。
此时,高氏一身缟素早已坐侯多时,发丝工整不乱,衣衫鬓饰更是没错半点,她傲然端坐着,屏住皇后最后的尊严端庄,鄙夷亲手毁掉她繁华绮梦的两个祸首。
高氏还在笑,笑得那般憎恶和愤然,升平知她的表情为何如此诡异,只是默默转头望向殿门外,不肯吭声。
三个时辰前,得报太医院御医,高氏与杨勇的皇子已然夭折,据说是宫变那日在独孤皇后灵榻前受了风,再加上连日来高氏与杨勇操持朝堂内外,无力过多照料,医治不好便早早断了性命。
怪谁呢,大约只能怪这个孩子不该生在帝王家吧。
若非帝王能如父皇于夹缝中求生那般屈尊降就,若非皇后能如母后统辖六宫那般易如反掌,朝堂怎能被人轻松驾驭。正因为朝堂难以驾驭才舍了亲生骨肉,这般结果除了使人无奈,还是无奈。
母后曾说过,太子妃与杨广方才是最匹配的帝后,错开了,便各自无力成就帝王伟业,如今看来竟是谶语。
升平侧眼看杨广,发现他正面沉似水,只因见高氏霸占凤位不让骤然勃发怒气:“下来!”
两个字从杨广嘴中迸出,不屑意味甚浓。
高氏于母后薨逝七天后搬入昭阳宫,掐指算来她刚刚爬上皇后宝座不足十日,皇后端仪尚未学足五分,已经有人前来索取,可见人生富贵无常,未必得到即是属于。
高氏哼的冷笑,厉声诘问:“即便是本宫需得移宫,也轮不到晋王你说话!”
杨广不动声色眉目淡淡:“哦,那你说该轮到谁?皇上?抑或是房陵王?”
高氏被讽心中郁结,反唇相讥道:“太上皇如今病卧龙榻,前朝所掀风云也不过是晋王一人所为,本宫眼中只识得皇上一人,不认得被人按下的太上皇御玺。”
杨广挑起眉尾,冷笑:“皇上?”
“皇上!”高氏骤然站起,一双纤纤玉指直指杨广的鼻尖:“你个竖子,弑兄缚父欺母霸妹,即便来日被你得逞坐了皇位,也不过是个昏聩无道的亡国皇帝!”
升平大惊,众目睽睽之下高氏胆敢如此辱骂杨广,怕是……
杨广微微冷笑,扫扫袖口灰尘,仿若眼前高氏的指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般值得开怀,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冷目犀利回视高氏:“你恐怕还忘记说本宫还有屠嫂害侄的罪名呢!”
昭阳宫内瞬间变得沉寂,诸多宫人匍匐在地面噤声战栗。
耀目阳光投于砖面刺入升平眼底只觉得花白一片。
忽而,哗啦一声兵刃出鞘,杨勇贴身侍卫已将刀剑横在高氏咽喉,刹那间高氏脸色苍白如纸,直挺的身子也软了几分。
升平盯住那些冰冷寒锋的兵刃,气息有些不稳,她骤然转过身望向杨广。从前的广哥哥不会如此,面对指责他会笑笑了事,任山崩地裂的事也不能动摇情绪,今日高氏只消一句讥讽,他已经展露含笑杀人的坦然,升平眼睛里甚至突然看不清杨广唇边淡淡笑意。
他,还是他么?
“阿鸾说,让本宫饶了你。那日你给阿鸾的三尺白绫本宫觉得不错,丝滑轻薄、入土易化,不如现在还给你这个如何?”杨广声音低沉,隐藏威胁语意。
高氏顿时血色全无,颤抖了牙齿叫骂:“宫人有位份者不得绞杀!更何况本宫还是皇后!”
“皇后?”杨广听闻至此仰面大笑:“本宫与你这么多废话,不过是因为阿鸾不忍杀你,但你绞杀她的时候,可想过她是本宫什么人吗?“
升平怔怔,杨广口中的话语几乎迸出,她陡然屏住呼吸。
“本宫今日再说一次,大隋朝昭阳宫只有阿鸾一人住得,你玷污此处七日,许你全尸已经是天大恩典了!”杨广不住冷笑,伸手拉过升平看也不看,从容迈步登上宝座。
高氏见状,扑上来扬手欲掌掴升平,被杨广迎面抓个正着,直挺喀嚓一声掰断手腕将高氏摔坐在台阶上,一时间瞿凤长袍委地,钗环脱落,整个人爬滚成一团哀声不止。
杨广扫视高氏的狼狈情状神情倨傲,一手托住升平臂弯下压,必须得坐。
高氏很快被几个侍卫拖离正殿,唾骂之声还隐隐不断,半晌过后,一片寂静。
只听内侍在殿门外瓮声通禀:“房陵王妃白绫殉节。”
升平坐在昭阳宫凤位上心神不安,杨广俯身搂住她颤抖的双肩轻轻拍抚:“不怕,阿鸾不怕。”
升平定定看他,直望向眼底心头,颤抖着声音问:“有朝一日你也会杀了阿鸾么?”
杨广停顿动作,片刻后又恢复笑意眷眷:“不会,我只会杀对阿鸾不好的人。”
升平怔怔,露出艰难笑笑,没再开口说话,身子仍是不住颤抖。
杨广将她揽入怀中,面色沉重道:“我答应你,对阿鸾好的人,一定会留下。”
杨广如是说,也如是做。
宫中此番历经变故,朝堂后宫里的人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宫人悉数被清洗的结果似有无限冤魂飘荡缠绕,昭阳宫空在那儿,没有人胆敢靠近。而缺了皇帝的大兴殿上文武朝臣也少了些许热忱,失去往昔执着,对杨广的乖张行径学会默默忍耐。
疲累不堪的人何止是他们,还有升平。
杨广说,既然许她昭阳宫,就要让她坐上凤位,昔日独孤皇后拥有的权势尊贵他都会偿还给升平,可杨广可以不顾百官朝臣的鄙夷目光,升平不能。明知道那百鸟朝凤的宝座分外诱人眼目,却也只能守规仰视不敢奢望。
杨广不满足升平只是在朝堂玉阶下对自己恭谨进退,更需她从此和他一同并肩决断朝事。所以他不容置喙将升平带上大殿,带上皇帝宝座。
杨广与升平携手在深红锦色织毯上走过,一身明黄暗底深海云腾的蟠龙雍衣,一抹嫣红牡丹金蝶绕彩的凤羽云裳。
杨广容貌俊朗桀骜,升平举止端秀庄重,任由两侧朝臣蹩眉不悦他也携她翩然行至宝座同坐。
杨广就这样带着升平一步步登上最高处,龙案御笔,是他的,也是她的。一抹晨曦照进大殿万福寿禄金门正照拂在他们兄妹金鳞鳞的长衣迤裙上,他傲然回首俯视,根本不顾其他朝臣的神色。
他只侧脸摸着龙椅对升平暖暖含笑,“来,阿鸾坐!”
升平当着朝臣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杨广归来后,处事变得桀骜不驯起来,也许在华美宫闱饰掩下所有的逆伦在他眼中已经变得再正当不过,他不以为然的抓过她的手腕,“不怕,大隋朝没有人比阿鸾更能坐得起这个位置。”
升平茫然间又有些胆怯,她既不想就此惹朝臣非议,又贪恋母后坐在上面时的庄严端仪,犹豫间杨广已经扶住她轻轻坐下。
一旦升平坐在宝座接受群臣俯首,接受百官朝觐,便真成了母仪之尊。
可她果真做得皇后吗?
升平不知道。
下方的文武百官再愚钝也明了太子杨广如此举动的其中暧昧。
如果升平公主真坐在宝座上便乱了纲常伦理,眼下太子监国已是非常时期非常应对,如今连公主也敢临朝听政,如此败坏礼教传统,众朝臣自然不甘钦服。
众臣先是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独孤陀向前一步跪倒在地,众朝臣立即随其身后纷纷跪倒,“臣等以为公主不宜坐在凤位,此行此举简直坏了国纲伦常!”
众臣见郎中令已发言语也纷纷议论,一时间劝慰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杨广回视殿上俯身的独孤陀扬扬嘴角,冷笑出声,“既然太子可坐,为何公主不可坐?”
独孤陀仰仗自己位高权重又是两人舅父,蔑然答道:“太子是替皇上监国,公主一介女流如何逞于朝堂?”
“昔日大行皇后也曾登入朝堂指点朝政,独孤家不是甚引以为荣妈?”杨广冷然回答,手指紧紧握住面前御玺,因过于用力,指节竟有些泛白。
“但升平公主不姓独孤!”独孤陀紧紧皱眉,恼羞成怒。
杨广一生冷笑俯视独孤陀颤动面容,似是无意扬手出去,一道碧色绿影飞过,竟是他摔了御玺。
那一声清脆伴随着老臣们的高低惊呼回响在空荡荡大殿上,御玺滚在独孤陀长袍前,大殿响着杨广的冷冷嘲问:“既然舅父这样看重独孤姓氏,本宫手中的御玺给舅父如何?!”
殿下趴伏的群臣顿时缄默不语,数十双眼睛只盯着恼怒的独孤陀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大逆不道的诘问如何接答都是不对。
独孤陀浑身发颤,碍于颜面所有怒气只能隐忍不发,他俯身道:“御玺是皇上之物,臣自然不敢擅取。”
升平从未见过杨广如此震怒过,他平和神色下隐隐透着骇人怒意,仿佛要将一切阻拦者就地问斩。
一番争执后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甚至连想要踏出劝说杨广的昔日太傅也颤然退爬了回去。
升平拽着杨广的袖子惶惶不安道:“广哥哥,阿鸾不坐。”
桀骜的杨广此时一改往日温顺,肃严郑重的反抓住升平手指,朗声说予下方众臣听:“阿鸾,还有谁比你坐得?”
杨广的话仿佛触动升平心头的某一处,既有些不安又有些窃喜,得于他的宠溺她仍是天家公主应由世人尊敬,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手在颤抖,繁复宫装下心同样渐渐冰冷。
忽而,升平低头下跪:“太子殿下,臣妹不能坐。”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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