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第六节(上)(本章免费)
“那如果不是没问题,你会对她怎么样?”我问他。我的话是担心而不是责问。
他抬起灰白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说:”你一向照顾她,路易,你和她谈谈。”他又说:”过去一切都完美无缺,现在却是这个样子,真是大可不必。”
我决定让她来见我,于是她就来了。那是一天傍晚,我刚刚醒来,屋里很暗,我看到她站在落地长窗前,穿着一件泡泡袖衣服,腰里系着一根粉色带子,眼望着下面皇家大街傍晚高峰时间的车水马龙。我知道莱斯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我听到他把水壶里的水泼出来的声音。他用的古龙香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就和隔着两个门的咖啡馆里传来的音乐声一样,时隐时现。”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她柔声说道。我没发现她已经知道我睁开眼睛了。我来到她跟前,在她身旁跪下。”你会告诉我的,对吧?是怎么变的?”
“这就是你真正想知道的吗?”我仔细察看着她的脸色问,”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要改变你……以及你以前什么样子?我不明白你说怎么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的意思是怎么变的,然后你也可以那么做……”
“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在说什么?”她冷冷地回了我一句,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抱着我的脸。”今晚和我一起杀人!”她像恋人一样柔声细气地对我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她说着看了看下面的街道。
“我不知道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告诉她。她的脸一下子变了样,一副费劲的样子,好像要从突然响起的噪音中听清我说的话似的,然后摇了摇头。我接着往下说:”你所迷惑的问题正是我所不解的,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变的,是……是莱斯特干的,但真正是怎么变的,我却不知道!”她还是那么费劲的样子,露出了一丝恐惧,也可能是比恐惧更可怕更严重的情绪。”克劳迪娅,”我把她的双手握在手里,轻轻捏着。”莱斯待有一句明智的话送给你:别问问题。这许多年来,在我苦苦探索人的生命、人的产生等问题的过程中,你一直陪伴着我,但现在不要陪着我一起忧虑。他不会给我们答案,而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看得出,她不愿接受这些话,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猛地转过身去,以至于把头发扯了一下,然后又站在那儿不动了,似乎意识到这种动作过于愚蠢,也徒劳无益。这倒让我忐忑不安起来。她这时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弥漫着烟雾,没有一颗星星,只可见从河那边飘过来片片的云朵。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好像咬了一下似的。然后她转过身来,还是那样轻声地对我说:”那就是他变的我……他干的……你没有!”她说话时的表情很可怕。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开了。我站在壁炉前,点燃一根蜡烛,放在那面高大的镜子前。突然,我看到一样东西,不由得一惊。开始那东西像个丑陋的面具,从黑暗中慢慢出现,然后变成一个三维的实体:一个风吹雨蚀的骷髅。我的眼睛盯着它,一动不动。骷髅上的泥土已被擦掉,但还散发着一丝泥土的气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又在问我。这时,我听到莱斯特的门开了。他马上要杀人去了,至少是马上去找要杀的人。我不愿这样。
我总是让晚上的头几个小时静静流过,让饥渴一点点增加,直到这种渴望变得强大无比、难以忍受,才投入行动。这样行动起来,我可以更加彻底、更加盲目。我耳边又一次清楚地传来她的提问,就好像钟的回声在空中飘荡……我的心咚咚直跳。”当然是他改变了我!他自己也这么说。可你还有事瞒着我。我在问他的时候他也暗示了这一点。他说要不是你的话,也不可能这样。”
我不由得又盯着那个骷髅。她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就像鞭子在抽着我,要抽得我转过身,去面对鞭子。我一下想到我现在除了这样一个骷髅,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念头像一股寒流袭遍我全身。我转过身来,借着街上的灯光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像两团深色的火焰,在她洁白的脸上闪耀。一个洋娃娃,被人残酷地夺走了双眼,而换之以恶魔的火焰。我慢慢向她走去,轻声喊着她的名字,要说点什么想法,可话到嘴边又没有了。我走近她,又从她身边走开,手忙脚乱地给她拿外套,拿帽子。我看到地板上有只小手套,在黑暗中发着磷光,一下子联想到了一只割断的小手。
“你怎么了……?”她朝我走近一点,抬头看着我的脸。”你这一直都是怎么了?你为啥那样盯着那个骷髅,又盯着那只手套?”她柔声地问,但是……不够温柔。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东西,一种遥远的冷漠。
“我需要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想告诉她。”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永生中唯一的同伴。”
“但是肯定还有其他的同伴!世界上肯定不止我们几个吸血鬼!”她的话就和我以前说过的话一样。随着她的意识,她的寻问,我又仿佛听到了自己说过的话。但我突然意识到,我已不再痛苦。这时,我有一阵迫不及待的感觉,一阵无情的迫切欲望。我低头看看她。”你和我不一样吗?”她也看着我。”你教会了我一切!”
“是莱斯特教会你杀人的。”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手里硬是给她把手套戴上,然后把她那一大把金发从衣服里面拿出来,轻轻技洒在衣服外面。”可你教会了我观察!”她说,“你教给了我吸血鬼的目光这几个字。你教我品尝这个世界,还要渴求……”
“我说的吸血鬼的目光不是那个意思,”我对她说道。“这话让你一说就变味了……”她使劲拽我,想让我看着她。”来,”我说,“我要让你看样东西……”我说完就带着她快速穿过走道,下了螺旋形楼梯,穿过黑乎乎的院子。可我实际上并不知道要给她看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去哪儿,只是完全凭借一种至高无上而必然的直觉朝目标奔去。
我们在傍晚的城市里匆匆穿行,头顶上的天空这时没有一丝云彩,一片淡淡的紫色天幕上,隐约可见小小的星星。我们离开宽大的花园,来到狭窄破旧的街道。街道上空气闷热,飘散着阵阵花香,石缝里冒出许多花木。巨大的夹竹桃,枝干圆润、粗壮,上面开满粉色、白色的花,就像空地上丛生的灌木。克劳迪娅在我身旁一道匆匆而行,脚步声踢踏作响,自始至终没有叫我放慢脚步。最后,她站住了,抬头看着我,脸上显得无比耐心。这里的街道昏暗、狭窄,几间破旧的法式斜顶房屋夹杂在西班牙式的房屋中,还有几间古老的小屋,墙上的砖块已经碎裂,上面的石灰鼓起一个个泡泡。我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那间屋子,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就知道它在什么位置,只是总避开它,绕开这暗无灯光的街角,不愿从那个传出克劳迪娅哭声的低矮窗前经过。屋子依然伫立着,只是比那个时候下陷了一些。巷道里,晾衣服的绳子纵横交错,低矮的水池边杂草丛生;有两个屋顶窗玻璃破了,用布遮着。我摸着窗框对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地方。”我在想怎么说才能使她理解,然而我感到了她那冰凉的视线和目光中的那份疏远。”我听到你在哭,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和母亲在一起。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天了,而你不知道。你抓着她,呜呜地哭着……哭得很可怜。你那时很苍白,还发着烧,已经饥饿难当了。你试图把她摇醒,又冷又怕,紧紧抱着她。那时天快亮了,于是……”
我用手压住太阳穴。”我打开窗户……进了房问。我心疼你。心疼。然而……还有别的。”
她张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吸我的血?”她轻声说道,”我成了你的受害者!”
“是的!”我说,“我是那么干的。”
接下来是令人痛苦难耐的一刻,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她直挺挺地站在黑影里,大眼睛直愣愣的。这时,突然轻轻吹来一阵热风。她转过身跑了开去,鞋子哒哒作响。她一个劲地跑呀,跑呀。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然后转过身跑着去追她。我心中的恐惧在扩散,在膨胀,难以抑制。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没追上她,竟然没有马上追上她,对她说我爱她,我要她,要她留在身边。我一个劲在黑暗的街道上跑着追她,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是她在一点一滴地从我身旁溜走。我的心咚咚直跳,努力与饥饿作着抗争。突然,我猛地停了下来。她站在一根灯柱下,默默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双手抱起她的细腰,把她举到灯下。她满脸痛苦的样子,仔细看了看我,然后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正视我似的,像要躲开这巨大的感情变化。”你杀了我,”她小声说道,”你要了我的命!”
“是的,”我说。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紧得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我本来倒是想要你的命,一直要把你的血吸干的。可是你的心脏和别人的不一样,一直跳呀跳。我不得不松开你,把你甩开,免得我脉搏跳得太快,死掉。是莱斯特发现了我做的事:路易这个多愁善感的家伙,这个傻瓜,在享用一个金发的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圣童,一个小女孩。别人把你送进了医院,而他把你从医院带了回来。我从不知道他除了想让我懂得我的本性外,还想要干什么。要她的命,干掉她,他对我说。于是我又对你产生了那种欲望。噢,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我从你的目光中看出来了!你现在看我的样子和你看人时的一样:从高处,带着一种我不懂的冷傲,俯视着。可我确实干了,我又对你产生了欲望,对你那小锤般的心、你的小脸、你那样的皮肤,产生了一种无法遏制的邪恶欲望。你那时因食人间烟火而和其他孩子一样,粉粉的,甜甜的,散发着乳香味。我再次抱过你,要你的命。我想到你的心跳可能会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不在乎。是他把我们分开了,然后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于,让你喝血。你喝了,喝呀,喝呀,一直几乎把他喝干,以致他感到了眩晕。但你变成了吸血鬼。当天晚上你就喝了一个人的血,并且从那以后天天晚上如此。”
她的脸色没有变,她的肌肤就像乳白色的蜡一样,只有眼睛闪耀着一丝活力。再没什么要对她说的了,我把她放了下来。”我要了你的命,”我说,“而他把命还给了你。”
“就是现在这条命!”她低声说道。“我恨你们俩!”
吸血鬼不说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呢?男孩很有礼貌地停了一会儿才问道。
我怎么能不说呢?他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皮。她应该了解。她会权衡一件事情与另一件事情的优劣。莱斯特剥夺了我的生命,但好像没有完全剥夺了她的生命。我已经咬伤了她,她本该死的。她不会再有什么人性的。可那又怎么样?对于我们每一个来说,死只是个时间问题。她会目睹所有人都熟知的事实:死亡将无可避免地降临。除非有人选择……这个!他说完看着自己洁白的手掌。
你失去她了吗?她离开了吗?
离开!她能去哪儿?她只是个孩子,谁会收留她?难道她会像神话里的吸血鬼一样找个墓穴,白天与爬虫、蚂蚁为伴,晚上去某个小墓地及其周围的地方作祟?不过这还不是她没有离开的原因。她有某种和我最为接近的东西,这一点莱斯特也一样,那就是我们都无法独自生存!我们需要同伴!有这么一大群人类包围着我们,我们只有在黑暗中忙乱地摸索,与死神相依相伴。
“仇恨把我们拴在了一起,”她后来平静地对我说。我是在空空的壁炉边找到她的,她正从长长的薰衣草花枝上摘小花。看到她这样,我一下子放心了,心里很轻松,觉得这会儿让我干啥、说啥都行。因此,当我听她小声问我肯不肯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时,我欣然答应了。因为与这个古老的秘密——我夺取了她的生命相比,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了。我就把我自己的一切,就像对你讲的一样,统统告诉了她,讲了莱斯特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身旁,还有那晚把她从那家医院里带回来的情形。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抬头看看我。一切都讲完了之后,我就又坐在那儿,凝视着那个讨厌的骷髅,耳听着花瓣轻轻滑落在她裙子上的声音,身心都感到隐隐作痛。这时她对我说:”我不会看不起你!”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从那很高的大马士革圆垫上蹭下来,走到我的面前,手里拿着花瓣,满身散发着花香。”这是不是凡人孩子的芳香气味?”她轻声问道,又喊了一句,”路易,亲爱的。”我记得我把她抱了起来,双手抓住她小巧的肩膀,头埋入那小小的胸脯里。她用小手捋着我的头发,抚慰着我,然后捧着我的脸,对我说:”我过去是人的时候,”我抬起头来,看到她微笑的面容,然而唇边的那丝温情一下子不见了。她这时就像人们在倾听隐隐约约、又异常珍贵的乐音时那样,眼睛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你给了我吸血鬼的吻,”她继续说道,但并没对着我,而是在自言自语,”你以你吸血鬼的本性爱着我。”
“我现在以我的人性爱你,如果我还有一点人性的话,”我对她说。
“唉,对……”她应了一声,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这就是你的缺点。当我和人一样对你说我恨你时,你的神情会是那样痛苦;还有你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看着我,那是人性。我没有人性。一具母亲的尸体,只能让孩子了解残酷的旅馆房问。这些片段无法赋予我人性。我没有。听我这么说你的眼里充满了恐惧的寒光。然而你说出了心里话,使我了解了你探索真源的强烈欲望。你需要把心思完全投入其中,就像蜂鸟一样,一直不停地动,让人以为它没有小脚,永不会停歇,不断地追求。你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探索着。而我更能体现你的吸血鬼本性。现在,65年的沉睡结束了。”
65年的沉睡结束了!听她这么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正好就是当时距那个晚上的时间。那个晚上,我本想离开莱斯特,但没成功,反而爱上了她,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塞得满满的脑子,忘记了自己那些讨厌的问题。现在,她提到了这些讨厌的问题,还一定要知道答案。她慢慢走到房子中间,把揉碎的薰衣草洒了一地,还把花枝折断放在嘴上。在听完了整个故事之后,她说:”他那时就是想让我……和你做伴。没有锁链能拴住孤独中的你。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他现在也不能给我什么……我一度还觉得他挺迷人的,喜欢他走路的姿势,喜欢他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杖敲打着石板的样子,还有他杀人时的那种潇洒。可现在我不觉得他迷人了。你呢,从来就没有过此种感觉。我们一直是他的玩偶,你是留下来照顾他的,而我是给你做伴的。现在该结束了,路易,现在该离开他了。”
该离开他了。
很久以来我再没这么想过,做梦都没想过。我就像适应生活条件一样,适应了他。这时我听到一串模模糊糊交织在一起的声音,表明他的马车进了门,他很快就会从后面上楼来。这时我想起,每次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我总有一种隐约的不安,一种模糊的需要,于是要永远脱离他的想法就像久已遗忘了的潮水涌了上来,掀起一阵一阵清凉的水浪。我站起来,悄悄对她说他回来了。
“我知道,”她笑了笑,”他从远处拐过来时我就听到了。”
“可他决不会让咱们走的,”我小声说道,不过已领会了她话中的含义。她吸血鬼的感觉非常灵敏,一向保持着警惕。”如果你认为他会放咱们走,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我又说道,惊异于她的自信。”他不会放我们走的。”
她呢,还是微笑着说:”噢……真的吗?”
于是我们商量好要制定计划,马上就办。第二天晚上,我的代理人来了,像通常一样,抱怨说点一支可怜的蜡烛做事是多么多么不方便。等他说完我就明确吩咐他给我们打点,准备漂洋过海。我和克劳迪娅要去欧洲,要赶最早的轮船,无所谓去哪个港口。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随身携带一个重要的大箱子,走的那一天,要小心翼翼地把箱子从家里送上船,不能装在货舱,要放在我们的客舱里。然后我又为莱斯特做了些安排,给他留了几家可出租的店铺、城里的房子,以及一家在法伯?马里哥尼作业的建筑公司。我很利索地签了字。我要用钱买一个自由:要让莱斯特以为我们只是一起去旅行,而他可以按照他所习惯的方式生活下去。他以后可以自己挣钱,再也不用找我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让他依赖我,从我这儿不断索取资金,就好像我是专门给他开银行的,而他动不动就用最刻薄的话答谢我。不过他也已经腻烦了这样依赖我。我现在就希望通过迎合他的贪婪来打消他的疑虑,可是想到他能从我的脸上读出所有的情感变化,我就惶恐不已。我不相信我们能够逃脱他,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我像是相信能逃脱似的,做着各种安排,而实际上我不相信。
克劳迪娅却一点没有大祸要临头的忧虑,在我看来她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她依旧看吸血鬼的书,问莱斯特问题。她对于他的恼怒总是无动于衷,有时还用不同的方式一遍一遍问同一个问题,对他不小心透露的消息,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要仔细揣摩。”是什么吸血鬼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头也不抬地问,眼睛看著书本,任凭他发怒,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怎么从不谈起他?”她继续问道,把他粗暴的不满当成一阵清风,毫不理会他的恼怒。
“你们贪心不足,你们俩都是!”第二天晚上,他在黑乎乎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时这么说,仇恨地看着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待在她的小角落里,蜡烛的光环笼罩着她,身旁是成堆的书。”永生都不能使你们满足!你们没有满足,你们还在吹毛求疵!我随便让街上的任何一个人永生,他都会欢呼雀跃的……”
“你就曾经为此雀跃过?”她轻声问道,嘴唇几乎都没动。
“可你们,你们还要知道原因。难道你们想把它结束掉吗?我要让你们死的话,比让你们生容易得多!”他转向我。她的烛光把他的影子射了过来,映出一圈金黄色的头发。他的脸颊闪闪发光,其他部位都笼罩在阴影里。”你们想死吗?”
“意识不等于死亡,”她小声说。
“回答我!你们想死吗?”
“你有这个本事。你给予了一切,生命与死亡,”她小声地讥讽他。
“我有这个本事,”他说,“我就这么去做。”
“你一无所知,”她严肃地对他说。她的声音很低,街上的一点点响声都能淹没她的话,把她的话卷走,所以我头靠着椅子躺在那儿,不由得竭力想听清她说的话。”假如造就你的吸血鬼一无所知,而造就了这个吸血鬼的另一个吸血鬼也一无所知,他的前一个吸血鬼同洋一无所知,就这样一直追根溯源,无知造成无知,最终还是一无所知!那么我们活着就应该知道,原本没什么可知道的。”
“对!”他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像是生气的味道。
他不吭声了,她也不再说话了。他慢慢转过身来,那样子好像我的什么响动惊动了他,好像我在他身后站了起来。这使我想起了人在听到我的呼呼喘气声,突然感到孤立无援时的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我的脸,听清我的喘息,流露出重重疑虑的时刻。他现在看着我,而我几乎看不清他嘴唇的翕动。但是我感觉到了,他害怕了。莱斯特害怕了。
她依旧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思想。
“是你影响了她,她才会……”他小声说道。
他嚓的一声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壁炉上的蜡烛,在房里转了一圈,取掉一盏盏灯上熏黑了的灯罩,使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他背靠着大理石壁炉台站着,看到克劳迪娅那小小的烛光熠熠生辉,便又看看这盏灯,看看那束光,似乎灯光恢复了一些平和。”我要出去了,”他说。
他刚刚上了街,她就马上站起来,然后突然在房子中间站住不动,小身子向后伸直,小手捏着拳头举起来,眼睛紧紧闭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大,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她的举动有点令人讨厌;房间里似乎还闪烁着莱斯特的恐惧,回荡着他的最后一句回答,要求她注意。我一定是无意做出了某种背转过身的举动,因为我发现她这时站在我椅子的扶手边,手压在我的书上。这本书我几个小时都没看了。”跟我出去。”
“你说得对,他一无所知,没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我对她说道。
“那你原来还真以为他有所知啊?”她问了一句,声音还是那么小。”我们会找到其他同类的,”她又说道。“我们可以在欧洲中部找到他们,很多书里都有关于他们的故事,不论真的还是假的,都这么说。我相信所有的吸血鬼,如果有根可寻的话,他们的根都在那里。我们已经被他耽搁得太久了,出去吧,让肉体来指挥灵魂。”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感觉一阵喜悦,让肉体来指挥灵魂。”把书放在一边,杀人去,”她轻轻对我说。我跟着她下了楼,穿过院子,经过一个狭窄的巷子,来到另一条街道。然后,她转过身,伸出手要我把她抱起来。她并不累,要我抱着她,只是想搂着我的脖子,靠着我的耳朵。”我还没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他,没跟他谈咱们的旅行,还有钱的事。”我这么对她说道,心里觉得她身上有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她很轻,我抱着她稳稳地走着。
“他把那另一个吸血鬼杀了,”她说。
“不,你怎么这么说?”我问她。不过,并不是她的话使我不安,搅乱了我那颗如一池渴望宁静的水一般的心。我觉得她好像在引我走向某个目标,像引航员那样,指引着我们慢慢穿行于黑暗的街道。“因为我现在明白了。”她说这话的口气很肯定。”那个吸血鬼把他当做奴隶,而他就像我一样不愿做奴隶,于是就杀了他。他还没来得及了解他该了解的事情,就把那吸血鬼杀了,于是就在惊恐之中把你变成他的奴隶,而你就这么一直当他的奴隶。”
“从不真是……”我轻声说道。我能感到她的脸颊靠着我的太阳穴。她身上冷冰冰的,急需要杀人。”我不是奴隶,只是某种没头脑的帮凶。”我这么向她坦白着,同时也在向自己坦白。我感到自己体内杀人的欲望在增加,五脏六腑都交织着饥渴,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像血管在收缩,肉体内会变成一张地图,上面满是扭曲的脉络。
“不,是奴隶,”她用低沉的语调固执地说,好像在大声地思考,而这语言的揭示,组成了一个谜。”我将使你我获得自由。”
我站住了。她用手压了压我,让我继续往前走。我们这时走在教堂旁边那又长又宽的胡同里,前面就是杰克逊广场的灯光。胡同中间的水沟里流水潺潺,在月光下发着银光。她说道:”我要杀了他。”
我静静地站在胡同的尽头。我感到她在我怀里蹭着要下地,好像无需我笨拙的双手,她就能够挣脱我而自由。我把她放在石砌的人行道上,对她说不要,并且摇了摇头。这时我又有了以前说过的那种感觉,我周围的建筑——市政厅、大教堂、广场边的公寓——所有这一切都像丝一样,成了一种幻影,会突然被一阵可怕的风吹得飘起来,而地上会裂开一道口子,那是可感知的现实。”克劳迪娅。”我气呼呼地喊了一句,便转过身去。
“那么为什么不杀他!”她开口说道,声音很清脆,而且越来越高,最后像是在尖叫,”他对我毫无用处,我从他那儿什么也得不到!他给我带来痛苦,那是我无法容忍的。”
“要是他真的对我们没什么用!”我热切地对她说。但我的热切是假的,因为没有希望。她现在远远走在我前面,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副决心已定的样子,步子迈得很快,就像一个小女孩星期天和父母出门,想走在前面,假装是一个人那样。”克劳迪娅。”我在她后面喊着大步赶上去,伸手去抱她的细腰,只觉得她硬硬的好像变成了铁。”克劳迪娅,你不能杀他!”我低声说道。她跳着向后退了退,步子踏得很响,然后走向车道。一辆带篷马车从我们身边经过,猛地传过一阵笑声和马蹄的嘚嘚声、木轮的吱嘎声,街上便突然又是一片寂静。我又想去抱她,走过一块很大的空地,看到她站在杰克逊广场的门口,手抓着铁栅栏。我靠近她。”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说,你不可能真的杀他,”我对她说道。
“为什么不行?你认为他太厉害!”她说道,眼睛看着广场上的雕像,两个巨大的发光体。
“他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厉害。你想怎么杀他?你不了解,也无法衡量他的本事。”我一个劲地恳求她,可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无动于衷,像孩子在着玩具店玻璃窗里的玩具一样。她的舌头突然在上下牙之间一动,又伸到嘴边那么奇特地一晃。我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尝到了血的味道,感到双手发痒。我要杀人。我能嗅到人的味道,听到人的声音。他们在广场上、市场上、大堤上。我正准备拉她,让她看着我,不行的话就摇摇她,让她听我说,这时她转过身来了,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我爱你,路易,”她说道。
“那就听我的,克劳迪娅,求你了。”我轻声对她说着,把她抱了起来。我心里突然一震,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串细语声,人的语言,一字一句,越来越高,打破了夜晚各种交织的声音。”如果你要杀他,他会毁掉你的。你没有办法保证万无一失。你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和他作对,你会失去一切的。克劳迪娅,这会让我受不了的。”
她淡淡一笑。”不会的,路易,”她轻声说道。“我能杀了他,而且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别的事,一个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我摇了摇头,可她向我又靠了靠。她垂下眼睑,绒绒的睫毛触着圆圆的小脸颊。”路易,这个秘密就是,我想杀他,杀他我会很开心的。”
我一言不发地跪在她身旁,她的目光就像以前那样审视着我;她又说道:”我每晚杀人,引诱人们靠近我。我的欲望无法满足,永远无止境地搜寻着……我也不知道搜寻什么……”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使劲压着。她的嘴微微张开,露出了闪光的牙齿。”我并不关心那些人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只要我不在路上碰上他们。可我讨厌他!我想让他死,要他死,我会很高兴的。”
“可是,克劳迪娅,他不是凡人,是永生的。没有什么病能影响他,岁月也对他不起作用。你在向一个与世界共存的生命挑战!”
“啊,是的,是这样,绝对没错!”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敬畏的神情。”那将是持续几百年的一生,如此的生命,如此的活力。你认为我到时候能够既拥有自己的力量,又拥有他的力量吗?”
这时我被惹怒了,猛地站起来,转过身去。我听到人的细语声,那是在谈论父亲和女儿的声音,说经常能看到父女情结什么的。我意识到他们是在说我们呢。
“那没必要,”我对她说。“那超出一切需要,一切常理,一切……”
“什么!人道吗?他是杀人犯!”她不屑地说。“孤独的食肉兽。”她带着讥讽的口气重复着莱斯特用过的词。”不要干涉我,也别想知道我行动的时间,不要介入……”她举起手来堵着我的嘴,不让我再说什么,然后又紧紧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小的手指像是要戳进我的皮肉。”如果你干涉,那只会毁了我。别想说服我,我不会放弃的。”
她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只看见她小帽上的带子一晃而过,哒哒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了。我挪了挪步子,茫然不知所往,只希望这个城市能够把我吞没。这时,那种饥渴感越来越强,要压倒理智。我不太想满足这种欲望,我需要让这种欲望、这种冲动模糊所有的意识,让脑子里反复回旋着”杀人”二字。我慢吞吞地走完这条街,又来到另一条街,一直被这种欲望牵引着。我心里在说,那是一根线,带我在迷宫里穿行,不是我扯着线,而是线扯着我……然后我站在康帝街,听到一种沉闷的响声,一种熟悉的响声;那是上面大厅里击剑手发出的响声,在木地板上来回动作的响声,向前,退后,过来,过去,踩得地板咚咚直响,还伴着银剑挥舞的啸声。我靠墙站在那儿,从高大没有遮掩的窗户里能看到他们,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地一直舞到深夜,左臂始终像舞蹈演员一样摆着优雅的姿势,优雅地冲向死亡,优雅地刺向心窝。我眼前的情景幻化作小弗雷尼尔,挥舞着银剑刺向对方,又跟着银剑走向地狱。这时,有人下了狭窄的木制楼梯。他出来了,是一个小伙子,年纪还小,圆鼓鼓的脸蛋像个孩子,粉白光滑。因为刚刚击完剑,他的两颊泛着红晕,一件漂亮的灰色外套和皱巴巴的衬衣下面,散发出科隆香水和汗水的芳香。当他从昏暗的楼梯井刚一出现,我就感到了他的体温。他脸上露着笑容,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走路时棕色的头发飘在前额,遮住了眼睛;他甩了甩头,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突然,他站住不动了。他看见了我,盯着我看了一下,然后眼皮动了动,有些不安地笑着说:”对不起。”他讲的是法语。”你吓了我一跳!”他说完正要礼貌地点点头,走过去,却又定定地站住了,红扑扑的脸上露出很震惊的表情。我从他脸上就能看到他的心跳,闻到他年轻、结实的身体上的汗味。
“你在灯光里看清了我,”我对他说道,”我的脸像戴着一个死神的面具。”
他咧着嘴,两眼很迷茫,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对他说,“快!”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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