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修德看了萧铖一眼,眉头微蹙。
虽都是世族子弟,可也分着高低,他与高慎皆是大阀阀主,萧铖虽受萧璟宠爱,可在地位上差着他们老远。
看萧铖淡然自若,跟他们平起平坐的样子,独孤修德自然看着不很顺眼。
搁在洛阳,哼哼……
独孤修德暗自咒骂了一句,也就是他们独孤氏接连遇挫,今非昔比,不然的话,哪有这厮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指手画脚的份?
连带着,他对此间主人高慎也有了些怨气,既然来寻我独孤氏说话,又拉上萧氏作甚?还是这么个纨绔子……
他脾气不好,但做了几年独孤氏的家主,架势倒是已经拿捏的非常到位,并不将自己的恼怒表现出来,只是面无表情的说着话。
“此言差矣,据说皇帝在北边的时候便与突厥人在交往,不然以皇帝的出身……也不会起家这般快法,想来之后定会与突厥人常来常往。
咱们居高望远,不能只看眼下,目光总归要放长远些。
你还年轻,没见过当年之盛景,启民可汗来归,伏于阶下,祈为皇帝洒扫庭院的时候,那许多突厥贵戚纷纷来投,长安城中有哪家没与他们往来过?
之后许多年,凡知突厥事者,皆位居高位……咱们如今啊,也不过是早走一步,想一想,若哪天我与突厥生了嫌隙,又该由谁前去塞外与突厥人说话?”
独孤修德侃侃而谈,萧铖却没听进去多少,心里还嘀咕了一句,倚老卖老,想他在萧氏族中,可没少听了“教诲”。
眼前这位洛阳子,才当了几年的独孤氏阀主,就来装腔作势……
再者说了,也不过是派几支商队北去瞧瞧有没有便宜可占,弄的却好像有多大作为一般,真是可笑至极。
他将独孤修德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只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家底……因为是幼子,所以生活比较“拮据”,逛个青楼,寻个可人儿说说话都得盘算一下。
作为兰陵萧氏子孙,囊中羞涩到了令人羞耻的地步,早就想着像其他人一样额外弄些营生来让日子过的宽裕些。
说起以前来,哪家没养着几支商队?不说去往西域或是突厥吧,他们萧氏到南方去,有那些同族照看,来回一趟总能收获满满。
不然的话,长安,洛阳那么多的世族门户,都有着豪宅美眷,仆役成群,靠着大家的那点又俸禄怎么养得起?
该死的战乱,该死的杨广……让大家伙的日子都“穷”了起来,只能囤粮食,日子眼见一天天的不好过了。
当今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要朝大家收税,抢他们家的庄子去盖狗屁的书院,真真是狼心狗肺,没了咱们支撑,你那皇位能坐的安稳?
别看人家外表温文尔雅,私下里那是满腹的牢骚,谁谁在他眼中都看着不很顺眼,实际上都是没有银钱供他花销耍乐闹的。
不然也不会只听到些风声便殷勤的凑上来,仗着兰陵萧氏的名义与高慎,独孤修德这样的人“密谋”。
而因为如今兰陵萧氏在长安颇有起色,又因为萧皇后与突厥可汗有着亲戚,又得皇帝,可汗看重的缘故,即便他本人不够分量,高慎却还是欣然接纳,让他参与了一股。
但以萧铖的家底,实在不怎么够看,还畏首畏尾的,也难怪独孤修德气恼。
高慎那边却是连连点头笑道:“独孤贤弟所言极是,吾等所谋岂为区区财货?自然要图个长远……
而且贤侄也不用过于忧虑,前些时突厥使节来访,吾与其相谈甚欢,算是有了些交谊,只需持我书信去到北边,自然有人照应……”
说到这里瞧了两人一眼,心中颇为得意,独孤修德恍如不觉,阿史那牡丹在长安停留期间,拜访的名单上自然不会少了独孤氏。
他可也与那女人相谈甚欢呢,只是不屑提及而已,他甚至在想,到了北边你高慎的书信可未必有我独孤的好用。
萧铖就很羡慕,突厥来使在萧氏做客的时候,可没他什么事,即便是他的父亲萧璟也未能列席其间。
可他也有骄傲的地方,那些日子突厥来使就住在了姑母的府中,若非他那叔父严禁萧氏族人前去打扰,不然的话估计他也能随父亲前去拜望一下。
而突厥来使竟然是个女人,啧啧,也不知突厥女儿又是怎样一番风情……
高慎自然不知这厮正经话没听多少,心里却已经奔着下三路狂奔而去了,稍微炫耀了一下,又接着道:“今明两年战事应该不会停,年景不好,此去只为试探,走的是榆林,等到南边的战事停了,应该能换到大利城方向。
吾与代州总管宇文歆有旧,到时会更为便捷,可也正因如此,今年能去到突厥王庭瞧瞧,正可与那里的贵人们交往一番。”
独孤修德脸上浮起了笑容,他和高氏求的差不多,逐利还在其次,与突厥贵人相交才是主要目的。
独孤氏从来都能连通南北,在他的臆想中,那才是世间大阀该有的样子,可惜独孤怀恩那个废物不能成事,让独孤氏成了世人的笑柄。
如今他独孤修德当家,自然要恢复独孤氏往日荣光,而有了突厥贵族相助,独孤氏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就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说话时也就越来越放肆了起来。
萧铖开始埋怨,“皇帝到底怎么想的?他在北边与突厥交易便成,其他人就不成,这也太霸道了些吧?”
独孤顺德不想搭理他,可这话也正说到了他与高慎的心坎上,在他们的印象之中,当今皇帝就是借助突厥之威势南下而成大业。
可现在却弄的好像敌意颇浓的样子,哼,装给谁看?
“皇帝怕的是什么不也明摆着的?不过是想把位子坐的稳些再言其他,你们瞧着吧,过两年互市的地方将不止大利城一处……”
“两家今已联姻,取众人之财货献于突厥账下,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掏起了李破的老底,将这年月门阀世族中人的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对皇权没多大的畏惧,他们最怕的是你手中的刀斧,当知道你对世族中人颇为容忍后,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起来,关西贵族尤其如此。
讨论着皇帝的家世,乃至于其人的家底,过往,有了共同语言,几个大贵族之间的隔阂不知不觉间便消失了很多。
高慎顺势让人弄来酒菜,就是书房中和其他两人对饮了起来。
喝的面红耳热时高慎说起来了当前的税制,萧铖说起了他家被抢的庄子,独孤修德则在埋怨晋人太多,占据了不少高位,实在令人懊恼。
酒过三巡,独孤修德眯着一双醉眼,嘴上彻底没了把门的。
“如今战事正急,前些时还有铸钱之举,高兄在户部任上,过手的钱粮应该很多吧?”
高慎喝的也是酒意上头,不以为意的笑道:“户部如今可是忙碌,也就是今日忙里偷闲才能与贤弟和世侄在此饮酒。
钱粮多不多?几乎无法胜数啊……怎的?贤弟想来户部任职不成?那个轻易……就是贤弟说的晚了,不然前些时侍郎之位空缺,以贤弟之家世,取之易尔。”
独孤修德哈哈大笑,接着便来了一句,“高兄可是高抬俺了,俺只是想着,那么多的钱粮,可能挪用些出来,也好为此行增色一二?”
萧铖年轻,也经常流连于花柳之间,酒量很是不错,此时还很清醒,听了这话,心里大跳了几下,心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看向高慎。
让他比较惊恐的是,高慎愣了一下,放下酒杯竟然在仔细思量,而非是一口拒绝。
良久高慎道:“也不是不行,如今户部上下都在为大军粮草奔忙,其他事顾不上多少了,稍稍筹措一番,倒也无碍大局。”
独孤修德的话彻底给高慎打开了新思路,商队现在出去,差不多能在冬天前回转,正好能在户部年底大察之前把挪用的地方给补上来。
就算补不上,他是户部侍郎,高氏阀主,掩盖一二也就过去了,还能有什么人敢跟他较真不成?
独孤修德笑着举杯,“那就有劳高兄了,咱们这些人啊,派人去到突厥可得要个脸面,若太过寒酸,岂不让那些突厥人瞧的小了?
来,我敬高兄一杯,祝咱们今年能顺顺利利的过个好年。”
萧铖在那边忐忑至极,之前也只是阻上几支商队去草原跟突厥人交易,换回些珍奇来赚点花销,可现在这俩人竟然要去挪用户部的钱粮。
这和他的想象差距可太大了,一旦出了事,眼前这两位也许还能顶得住,他萧铖身小力微,不定是个什么下场呢。
此时独孤修德和高慎饮了一杯,斜着一双醉眼便瞧了过来,“贤侄与我等相谋,出去可千万莫要乱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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