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是聋哑人,由于无法与人正常交流,内心深处有着更多的寂寞。她的生活除了给人理发,去打啤酒机,就是坐理发店,看着外面发呆,这种状态直到钢渣出现才得以改变。
钢渣头一次来理发,先理分头再理平头最后刮成秃瓢,还刮了胡子,给小于四份钱。小于是聋哑人,但她并不傻,知道钢渣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来往几次,有一天,两人关上门,把想搞的事搞了,然后彻底搅在了一起。云雨的间隙,钢渣会和小于“说话”,就是比划动作。小于不懂手语,只是信马由缰地比划着,碰到没表达过的意思,就即兴发挥。小于动作很乱,但钢渣竟然能弄懂,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打手势说话。
小于和钢渣在一起,除了在床上折腾,还喜欢拿钢渣的脑袋当试验田,随心所欲乱剪一气。她在杂志或者别的地方看到一些怪异的发型,想试剪一下,又不能在顾客头上乱来。现在钢渣是她的恋人,她就拿钢渣的脑袋练手。所以,每回见面,她总是瞅瞅钢渣的头发长得有多长了,要是觉得还行,就把钢渣摁在板凳上一阵乱剪。
张一谋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嘀咕,转头看了看四周,虽然看得不是太真切,但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大部分观众都有些坐不住了,这段戏真的太折磨人了。
观看无声电影并不是什么难事,默片时代的观影乐趣也并没有因为声音的缺席而有丝毫减损。观众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加上字幕的提示,自然能够将剧情前后连贯。然而《一个人张灯结彩》的这段戏,不但没有对白,没有音乐,甚至连字幕都被省略了,观众不能借助文字来获得提示,只能通过对于人物表情、手势、行为及其周围环境的细致勘探,去揣测人物的情绪变化,以及内心世界产生的爱憎。
对于观众来说,这是一项颇具挑战的任务,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张一谋轻轻摇了摇头,观众看起来很不满意,张然这次肯定会被骂得很惨!
影院后排,一个影迷正向同伴抱怨:“没有声音,连字幕都没有,根本就不知道在演什么,哪有这样的电影?有没有搞错啊!”
同伴也很不满:“是啊,跟张然过去的电影一点都不像,节奏好慢,还没有声音,看得我想睡觉,张然怎么会拍这么难看的电影啊?”
旁边一个人接口道:“是啊,太难看了!没想到张然也会拍烂片啊!”
不只是他们,全国上千家电影院中,许多人都在摇头,大家对这部电影都大失失望,电影节奏慢就不说了,关键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字幕的都没有,看起来特别吃力,很多东西都看不明白,这跟张然以往酣畅淋漓的电影完全不同,大家都有点接受不了!
现场很多记者在听到观众不满的议论后,眼中都闪着兴奋的光,张然拍出好电影不算新闻,拍出烂片那才是新闻。现在看观众这个反应,意见很大,也许张然的第一部烂片要诞生了。现场甚至有机灵的记者已经开始构思新闻的标题了。
张然新片口碑惨败,过于炫技恶评如潮!
《一个人张灯结彩》惨遭恶评,张然被质疑黔驴技穷!
与此同时,贾樟柯的身体在不住颤抖,他彻底被这段戏震撼了,觉得自己简直快爆炸了。电影使用大量手持镜头,以小于的视角看世界。整场戏肢体动作盖过了语言的表达,肢体语言的激烈程度提示着人物情绪的起承转合,成为表情达意的新工具。随着镜头运动,随着人物的动作,表面无声无息,整个电影却有强烈的情感在奔涌。
当动作成为唯一的表意工具,观众又不能明确地对其进行翻译的时候,那么各种解读都成为可能!张然故意不输送明确的信息,而是将思考与判断的空间完全摊派给观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观众观影的过程中就是在进行即兴创作。
张然的这种做法太大胆了!
疯子!张然是个疯子!
他竟然敢这么做!他竟然敢这么拍!
张然真的是一个疯子!真的太疯狂了!
贾樟柯突然想起了了塔科夫斯基的科幻杰作《索拉里斯》,电影1972年在戛纳上映前,曾被要求将电影中高速公路上漫长的五分钟黑白镜头剪短,但被塔科夫斯基毅然拒绝,他说,我故意弄这么长,好让观众中的傻瓜早点离开。
让观众中的傻瓜早点离开,当然只是塔科夫斯基说的气话,那五分钟的镜头其实不是用来说明汽车开了很久,而是让人清空杂念,好让漫长等待后的突然宁静刻骨铭心。
张然呢?在这段漫长无声的镜头后,他会揭开一个怎样的世界?
贾樟柯看过《一个人张灯结彩》的小说,知道故事的后续发展,但此刻他已经完全被电影吸引,对电影的后续发展的好奇也达到了新的高峰。他往前坐了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紧紧盯着银幕,想要看张然会用什么样的手法呈现后续情节!
电影在继续,这天,电视里正在播放《最后的莫希干人》,小于看了以后,就把钢渣按在凳子上剪莫希干发型。剪完之后,小于觉得不好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钢渣刮个秃瓢了事。这样一来,钢渣头顶的伤疤和红色胎记就露了出来。
钢渣觉得不好看,就递给小于五十块钱,要她给自己买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小于下到山脚,买来这两样东西,帽子是美特斯邦威的,有很长的鸭舌状的帽檐。
突然间,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无声的世界被打破,视角又回到了老黄身上。
警灯闪烁,河滩边上拉起了警戒线。老黄和小崔在站河滩上,看着那具脸朝上面翻,表情和肢体都凝固成挺别扭样子的尸体,那是于心亮。
银幕前,本来昏昏欲睡的观众顿时还了魂,觉得电影终于有点意思了,注意力也前所未有地集中了起来。
电影节奏明显开始加快,现场勘验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拨人呈篦状梳理这片河滩,仔细寻找着指印、足迹、遗留物以及别的痕迹。
一番检查过后,老黄他们坐在河边开现场分析会。老黄根据犯人在现场留下的足迹对案犯进行了一番分析,认为案犯两人应都是三十以上的壮年男人,其中一个个子比较高,是超过了一米八的大高个,另一个要矮一些。
撤离现场时,老黄叫上小崔和另两个年轻警员挤进一辆车,沿着公路缓慢行驶。把案发现场处理完毕,再沿路寻查一番,是老黄多年形成的习惯,而且屡有收获。汽车开了几分钟,老黄忽然叫司机停车,他跳下车往三米开外的一个黑斑走去。那是年轻人常戴的帽子,黑色,帽舌很长,内侧贴有美特邦品牌的标志。
老黄认为这顶帽子是正牌货,值几十块钱,如果普通人帽子丢了,应该会把帽子捡回去,但这个帽子却没人捡,应该是案犯作案仓促,没有时间把帽子捡回来,这顶帽子很可能是凶手的!
银幕前看过小说的观众都比较淡定,没有看过小说的观众则吃了一惊,甚至有部分女观众捂住了嘴巴,大家记得很清楚,小于帮钢渣买的帽子跟这个一模一样。难道是钢渣杀了于心亮?小于的恋人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老黄和小崔将帽子作为侦查的突破口,很快从美特斯邦威总代理那里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个型号的帽子是去年上市的主款型,整个山城走货量是一百九十四顶,有发票和收据记录的计五十一顶。老黄他们马上开对全市范围内的美特斯邦威专卖店展开调查,询问这款帽子买家的信息。
在查到第八家店时候,店员提供了一个信息,有个女哑巴曾来买过这款型的帽子。要是一个正常人买一件小货,很难记得牢靠,或者张冠李戴。但一个女哑巴来买男式便帽,一下买了两顶;而且女哑巴还用手势比划着跟店员讨价还价,该店员好半天才跟她说通,店里一律不打折,这和地摊是不一样的,所以,店员记得特别清楚。
银幕前的观众有些揪心,他们知道哑巴应该就是小于,难道真是小于的恋人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么?
老黄和小崔也想到了小于,不过他们跟观众想法不一样,他们不知道钢渣的存在,更不知道小于给钢渣买过帽子。他们认为如果帽子真是小于买的,那么可能是戴在于心亮头上的;毕竟于心亮在外面跑出租,小于给自己的哥哥买帽子,完全说得过去。
在店员的协助下,老黄他们很快确认买帽子的哑巴就是小于。当小崔把那顶帽子拿出来让小于看,小于眼泪扑簌簌流了出来,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帽子就是她送给于心亮的。
观众们都微微松了口气,既然帽子是于心亮的,那这个案子应该跟钢渣没有关系。
帽子这条线索就断了,老黄他们暂时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整个案子顿时陷入了僵局。不久之后,老黄的一个意外发现让案子有了进展。他发现在帽子的左外侧有一丁点不起眼的圆型血斑,导致帽子布面的绒毛板结起来。帽子是黑色的,沾上一丁点血迹,着实不容易辨认。
老黄赶紧把帽子拿去市局技术科检验,并要跟于心亮的血液样本进行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了,血迹来自于心亮。
根据尸检显示,于心亮的鼻头被打爆了,另一处伤在颈右侧,被致命地割了一刀。如果是于心亮自己的血,怎么可能溅到自己的帽子上呢?血斑很圆,可以看出来是喷溅在上面的,而不是抹上去的。中间有帽檐阻隔,血要喷到那位置,根本不可能。
老黄心中好似明镜,帽子不是于心亮的,而是凶手的,于心亮被杀时,血喷到了凶手的帽子上!
银幕前,观众们的内心彻底揪了起来,难道真是钢渣杀了小于的哥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于给他买帽子的同时,给自己的哥哥也买了一顶一模一样的,是不是希望自己的情人和哥哥能够和平相处呢?如果真是钢渣杀于心亮,那真的太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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