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郑芝鹗很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对郑芝龙说,“新来的那个先生又要请辞了。”
“怎么回事?”郑芝龙不耐烦的皱着眉头问道。几个月前,这个族弟向自己提出说家族里应该建一个族学,还说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都是如此,这才长盛不衰。
郑芝鹗能有这样的远见倒是让郑芝龙颇有些惊讶和欣喜,在自己的家族中正好缺少一个脑袋里面除了肌肉还有些别的东西的人。于是郑芝龙就问起郑芝鹗怎么想到这件事情的,郑芝鹗自然不会贪图郑森的功劳,他还没愚蠢到这种地步。便说是在海上的时候,郑森给他讲古人的事情的时候提到的。
这主意不是自己的族弟想出来的,而是自己的儿子想到的,这自然就让郑芝龙更为高兴。同时对于郑芝鹗如此的诚实厚道他也颇为欣赏,虽然郑芝龙并没有读过“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这样的东西,但是依旧能欣赏郑芝鹗忠诚。于是郑芝龙就将办族学这件大事交给了郑芝鹗。
郑芝鹗干得到也不错,迅速的挑好了房子,请好了先生,将家族里的一群孩子们都送了进去。然而,没过多久,那位先生就自己来找郑芝鹗,说是教不了这些孩子,让郑芝鹗另请高明。郑芝鹗问他怎么回事,那位老先生却又不肯说,只是摇头,说是教不了贵府的那些公子,一定要请辞。
送走了这位先生,郑芝鹗赶忙把自家的儿子找来,问道:“章先生可是因为你们淘气胡闹被气跑的?”
不想儿子却回答说:“不是被我气跑的,要说气跑,那他也是被大哥气跑的。”
这熊孩子嘴里的大哥自然指的就是郑森。儿子的这话,郑芝鹗可是一点都不信的。在他看来,郑森是个懂事的孩子,待人彬彬有礼,怎么会气着先生了呢?这一定是儿子还有那些混小子惹了祸,就想找个高个子帮他们顶起了。郑森是个孝顺友爱的人,说不定就真的会帮这些混小子背了黑锅。只是这种黑锅,就算是郑森愿意背,郑芝鹗也不能让他去背呀。
“胡说什么?”郑芝鹗怒道,“阿森是个有礼的人,怎么可能惹先生生气?一定是你们胡闹!你再不说实话,老子揍扁你!”
“真的不是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儿子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章先生教我们读书,大哥也带着我们读,我们都很乖的。只是章先生教我们书的时候,大哥有时候问章先生问题,章先生老是答不上来,有时候答了一两句,大哥又追问一两句,章先生就又答不出来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郑芝鹗赶紧问道。
“然后郑恩就说了句‘什么都不知道,还做什么先生。’”儿子赶紧回答说,“大哥立刻就骂了郑恩,让他向先生赔罪。”
郑恩是郑芝龙的三儿子,平时的确黑有点调皮捣蛋。听儿子这样说,郑芝鹗点了点头,觉得如果是这样,倒是颇为合理。郑芝鹗也明白了那位先生为什么死也不肯说为啥要请辞了。一个教书先生,被一个七岁的孩子问的张口结舌的,换了谁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吧。
“人家都说,这位章先生学问好,可如果真的学问好,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别说癝生,便是增生也没弄到呢?加上阿森又极为聪明好学,这位章先生怕是真的教不了我们家的阿森吧。”郑芝鹗这样想着,也就不再追问自己的儿子了。
本来给小孩子启蒙,对付一群五岁到七岁的小娃娃,一般的找个老童也就够了。因为蒙师也就教孩子们一点什么《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东西,算是让孩子多认识几个字就够了,本来也用不上请一位秀才。也就是郑芝鹗仗着钱多,才去找了个老附生来做蒙师。
章先生以三等秀才的身份,来给一群小孩子当蒙师,原本应该是毫无问题的,谁知道却碰上了郑森这么个急于在家族中树立一个神通形象的穿越者。偏偏那先生讲的《千字文》却是有关宇宙观什么的玩意儿。于是郑森就扣着里面的宇宙观和那位老师歪掰了开来,然后,这老夫子那里想得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怪问题,于是一不小心就悲剧的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有了第一个开头的,就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结果,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一部《千字文》都还没完全教完,郑家的族学里。就换了先后换了四个老师。这么一来,郑森想要出名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如今不但在安平,就是在泉州,大家也都知道郑家有这么一位秀才都教不了的神童了。
“又是阿森惹出事情来了吧?”郑芝龙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东西,专门惹事,真不让人省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郑芝龙心里其实还是蛮高兴的。郑芝龙自从受了招安,是光宗耀祖的当上了官,但是这当官之后,很多时候反而不如当海寇的时候那样随性,他必须不断地去结好于那些士大夫们,而那些人却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于几乎就是以奴仆相视。这自然让当惯了大王的郑芝龙很是郁闷。如今有个儿子,能折腾一下读书人,虽然不过是些三等秀才,但也还是让郑芝龙有一种出了口气的快感。
“大哥,这也不能怪阿森。要怪只能怪大哥你。”郑芝鹗笑嘻嘻的回答说。
“这怎么就怪我了?”郑芝龙问道。
“还不是大哥生的儿子太聪明了。你看我家的阿德,就算想要惹这样的事情,也惹不出来呀。所以说,这事情不怪大哥,还能怪谁?”郑芝鹗笑道。
“要我说,这事情真不能怪阿森,要怪只能怪那些穷酸太没本事!”旁边的老二郑芝虎插话说。
“老二。”郑芝龙皱了皱眉头。
“大哥,我说的是真话呀。就比如说在船上的手段,要是你被一个新手比下去,不怪自己,怪那个新手不成。这些穷酸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结果让阿森一问,答不上来,这不怪他自己怪谁?”郑芝虎却没把大哥皱眉头放在心里,继续嘟喃着说,“还有呀,我说阿鹗呀,大哥把族学这事交给你管,你也上点心,别老是请一些废物回来。”
“二哥,这真不是我不上心。”郑芝鹗赶忙辩解道,“人家那些癝生,都要忙着准备考举人,谁会来给孩子当蒙师……”
“老二,阿鹗这阵子很用心了,你不要胡说。”郑芝龙说道,接着他又转向郑芝鹗问道“不过老这样也不行呀。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大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这样:其实那些先生,教教阿渡、阿恩他们也还是够的。至于阿森嘛,大哥,他就真的需要一个高明老师了。我记得大哥是开元寺的大施主。开元寺的明空大和尚好像和很多名流都有来往,大哥要是有空了,不如带着阿森到明空和尚那里去走走,托明空和尚给阿森找个好老师看看。”郑芝鹗想了想这样回答说。
这明空和尚并不是泉州开元寺的住持和尚,但是要说出名,他比住持和尚还要出名。这明空和尚佛法精深,辩才无碍,又加上会吟诗,会作画,又加上本人生的又是好相貌,人又非常聪慧,演说起佛法来端的是宝相庄严。于是下至愚夫愚妇,上至与士大夫之流都愿意与他来往。郑芝龙发家之后,常常到开元寺中去布施,和这明空和尚倒也算得上熟悉。
郑芝龙知道,这位明空和尚和不少的名士交往密切,比如如今任职延绥巡抚,后来当了大明督师又当了我大清的弘文院大学士、太保、太子太师、五省经略,堪称两朝元老的洪承畴的弟弟洪成畯,就经常和这位明空和尚写诗唱和,开元寺中有不少匾额,就是这位明空和尚托洪成畯写的。
此外,两年前被温体仁以科场舞弊案整下来了的东林领袖钱谦益,一直也不甘心就此远离朝廷,一直在东南一带频繁活动。他和他的弟子,两年前一起被撤职的瞿式耜就都不止一次的到过泉州,和开元寺的这位明空和尚也有来往。
“找明空和尚?这倒是个好点子。”郑芝龙点点头说,“芝鹗,你最近大有长进呀,想的不错!只是,你说咱们家阿森,入得了那些人的眼不?”
“大哥你放心,小弟我虽然算不上见多识广,但是这满天下跑的地方也不少了,见到过的孩子那也是成千上万,能和咱家阿森比的那是一个都没有。再说,那些人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小弟虽然不清楚,但是明空和尚一定清楚。大哥大不了多给点钱那和尚,他肯定愿意认真帮忙,别看那和尚一副高僧样子,可是这天底下还有不爱钱的秃驴不成,就是如来,也拿了唐三藏的紫金钵盂呢。”郑芝鹗回答道。
“你呀,这张嘴将来要下拔舌地狱的!”郑芝龙笑骂道,然后转身喊来了一个仆人,吩咐他说:“我最近要到开元寺去拜访一下空明师父,你让阿彩帮我准备上一份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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