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家的审判还没有开始,名义上的领导人依然是宿家,所以虞青只能屈居于原来万青的办公室。不过政客从来不会在乎这种明面上的功夫——只要实际利益足够的话。
虞青坐在办公桌前,按着额头很头痛的样子,气氛僵持着,对面站着一脸恳求的万长城。
“……青姐,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就一面……算我求你了,就算不看在我们一起出过多少任务的份上,可他一辈子为了这个基地勤勤恳恳,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你和他共事了这么久,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万长城低低说道,到后来声音越发激动起来。
“不是我不想帮你……”虞青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是这件事情真的很难办。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基地以安抚民众,不让他们再次暴乱为要,就连我们都用了半公开的方式来取得他们的合作,看管统帅和总管的人中,有三分之一是民众代表,行动上受到很多限制,一旦被他们知道你去见他,反而会对他不利……”
万长城沉默了一阵子,忽然狠狠踹了一脚桌子,屈身上前,低吼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办不到,你只是不愿意罢了。你想搞废他已经想了很久了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钟达反叛?还是更早的时候?你现在一定在心里幸灾乐祸是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感觉如何,嗯?虞、总、管。”
虞青眼中闪过隐痛,而万长城只是拿手点着她,惨笑着倒退:“我只认识战场上的你,可你坐在这里,我却只觉得你陌生……我追随过的人,不是你。”
万长城倏地把门打开,仿佛没有看到门外的人,冷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虞青望着大敞的门,轻轻叹了一口气,低语:“可是坐在办公桌上的虞青,和战场上的虞青,确实是一个人啊……”
往事如风,风中残余的,或许是那条阴冷冰凉的毒蛇偶尔的沉默,或许是那个青年黑夜中羞涩而热情的邀请,也或许是那个英姿飒爽、笑容爽朗的执剑巾帼。
又如何呢?
虞青的表情洗去了怅惘迷茫,只余坚定。
离开的人终究选择了离开,而她的选择打磨成了如今的自己。她知道,这隔绝刀剑鲜血的墙壁,这宽大舒适的办公室,以及这将他人命运握在自己掌心中的权利,都是她想要的。
她不后悔,那就足够了。
***
“请进。”
敲门过后,虞青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只是总觉得比起往日里要低沉许多——或许是最近几天忙坏了吧,这么多权利要接收、这么多势力要清洗。
当门开的瞬间,顾莲莫名地想道,啊,原来见这个人是需要先通报的。
坐在桌前的女子如以前一样利落的打扮,马尾高高翘起,笑容爽朗明亮。然而或许是环境的作用,或许是心理的作用,虞青的笑容里无端多了几分威压。
“子凌,顾莲,你们来了!”
虞青脸上泛笑,站起身来亲自迎接。
“不敢当不敢当,你现在可是大忙人了,还能抽出空来见见我们,也是不容易。”范子凌揶揄道。
“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们啊,我绝不会忘记你们在路上的援手之恩。”虞青笑道。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相视一笑,顾莲心想,那是,你们刚刚隔空联手掀翻了宿家政权,这个时候谁也不敢翻脸不认人。
虞青把二人请到座位上,亲手倒茶相奉,脸上一直笑盈盈的,和范子凌寒暄。她说着话,却并非没有注意到顾莲异乎寻常的沉默,少女身上以前总是带有的崇拜、敬仰、羡慕、喜爱,这些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情绪,如今却看不到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这个女孩,终究也要远离自己。说好不后悔,然而人非草木,总要伤怀一二,才能证明故我的代价。
话题进行到一定段落,顾莲终于觅了个缝,开口了:“青姐,我今天来,除了辞行以外,也是有事情要问你。”
范子凌适时地沉默,而虞青正色看着她,道:“我不说,你也清楚,我一直是拿你当个妹妹看的,有什么事情,你尽管问。”
顾莲顿了下,没有接话,只是自顾问道:“青姐……食堂那次,是你们做的吧?”
虞青面色一僵,然而安静了一瞬,她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苦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难怪……”后面的话却隐而未说。
顾莲凝视着虞青,眼中难掩深深的失望。
几乎让顾莲死在那里的不明原因的爆炸,当时在五个不同地方发生,大大搅混了水,给民众骚乱留下了隐患和炸弹,间接缩短了他们起事的时间。
当时的她还无从晓得究竟是谁下的手,然而从最大获利者的角度,却不难想象那是谁做的手脚,而且……
“而且,俞家人和青姐的关系不一般吧?”
当时在宴会上看到俞杭和虞青在一起时,顾莲就感觉到了他们的气氛有些不同。人的表情、语言可以伪装,但是动作却是心理状态的表观表现,而说话的语气往往是之前气氛的延续——顾莲几乎是在看到他们的瞬间,感觉到了他们的亲密。
彼时没有多想,后来再看去,却觉得一目了然到不可思议。
虞青微微睁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不由转头看向范子凌。范子凌一摊手,说道:“我们可没有说过什么。”语气惬意里,似还含着一丝丝得意。
虞青不知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了,再次看向顾莲,对上她直直看来的双眼,又轻点头道:“不错。”顿了顿,“如果往上数几代的话,俞家的俞应该是’虞’,因为几十年前的政治纠纷,我们本家反而没落了,为了不被赶尽杀绝,只好分出一支作为毫无关系的家族成长。然而直到我们这一代,我们两支也在私下里有联系……”
她说着,看着顾莲道:“然而这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是……”
“青姐放心,我若向别人以任何方式透露这件事情,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顾莲突然打断了虞青的话,举起手指,只见额间光芒一闪,她以旁人来不及阻止的速度发出狠戾的誓言。
“你……”虞青失语,而一旁的范子凌也愣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斜瞅着她,说不出话来。
直到顾莲绽开微笑,再次开口,他才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垂眸掩住复杂的思绪。
这孩子果决的时候,真是果决得让人心寒。
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
不止一次觉得,她或许很有当某一个行当的潜质,等到惊觉自己在想着什么,每回又忍不住暗嘲自己想太多,这样一个天真的、幼稚的、尽在掌握中的幼兽,又能做什么呢?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确信了那个想法——如果“他”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带走她的,正如当年带走了年幼的他一般。
“青姐,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顾莲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轻轻搁在桌上,微笑着说道,“我有一些朋友需要你照顾。”
垂眼看着那块木牌,虞青又是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她苦笑摇头,叹道:“你……该说你什么好呢……”
顾莲的要求,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想必那些“朋友”们,是她用爆炸“亲切”问候过的那些人吧……这些人还参与过这场暴乱,会同那群老弱病残的外来者,联合起了极大的力量,煽动着群众情绪。说实话,就算不从私人恩怨来说,虞青作为现任统治者也不能忍受这么一帮说闹革命就闹革命的不老实的群众活着,然而顾莲此时却用这种方式来保他们……饶是久经风雨的虞青,此时也不免感到棘手。
顾莲之前所谓的问明真相,不过是给她此时开口,创造切入的条件,进行耐心的铺垫罢了。否则她完全没必要在自己猜出真相的情况下,特意找虞青来进行不愉快的摊牌。在虞青背负着歉疚的情况下,拿出木牌,不仅仅是在要求兑换一个条件,更是在提醒她,钟达的事情顾莲若想要追究,可不止是紫苑这一桩事情……
拉上范子凌一道,想来也是怕虞青灭口吧。
都把她防范到这个地步,算计到这个地步了,虞青反而无法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从理性人的角度来看,对顾莲来说最划算的方法,是让虞青感觉到愧疚以后,婉转的表示会原谅,或许还需要顾莲红着眼睛,和虞青抱头痛哭一场,然后两人和好,感情愈笃,皆大欢喜——虞青可以彻底甩开心理上的阴影和顾莲可能带来的隐患,而顾莲也可以收获一个中型基地领导人的友谊。
可顾莲明明算计到了这个地步,却没这么做,反而用尽了她手里的牌,只是为了保护一群与明日的她没什么关系的人……
该说她精明,还是该说她傻呢?
虞青五味杂陈,最后只是轻声地说道:“你放心吧,你的朋友们会安好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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