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抢尸体和强行隔离病人带来的结果是,在御林军和城里民众之间不可避免爆发了激烈冲突。
这次跟先前不一样,因为这次染上瘟疫的人家明显比先前的多,爆发的冲突面也就比先前的更广。
抵抗最为激烈的,是城里的一座道观,名叫玄武观。这家道观的主持叫玄武子,道行颇深,满头白发白须白眉,据说已经有一百多岁。
他手下信徒甚多,在京城的东西两城都有自己的分馆。玄武观则坐镇中央。三个道观出家的道人有近千人,若加上俗家弟子就有万余人了,在京城非常有影响力。
这道人平素里从不跟朝廷起冲突,很是约束旗下的弟子们,一直也是劝人为善。所以尽管教众甚多,朝廷却也没有当回事。
但是这一次洪水围城,城里出现瘟疫,情况就不同了。因为玄武观的众多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中有不少人就染了瘟疫,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
蔡京让开封衙役带着御林军兵士挨个搜寻染上了瘟疫的病人,将患了瘟疫的病人尸体强行拉走火化,病人则是拉到衙门强制隔离。
先前尸体强行火化时,玄武观的道人们便已经有了怒意。虽然道家也容许火化,但是那是根据他们的规矩,在严格的道场法事之下进行火化的。
而现在衙门把这些尸体强行拉走之后,根据尾随去的道家教众回来禀报说,尸体是被横七竖八的扔在架起的篝火之上,数十具尸体一起堆着烧,恶臭扑鼻死相奇惨。这激起了教众们的愤怒,但是在衙门里有持刀捕快和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他们是敢怒不敢言。
而现在衙门变本加厉,连生病的病人都要拉倒衙门里关起来,等着他们自生自灭,这是玄武观所不能容忍的了。玄武观里面就有上百个出家和俗家弟子患了瘟疫被送到衙门,进行了隔离。
这之前由玄武子做法替他们治病,当然没有什么效果,病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死了。玄武子解释说是邪魔太过凶险,自己需要请天兵天将前来协助才行。而就在这时,衙门要强行带走道观中患病的信徒。对于普通百姓人家来说,还不具备对抗衙门的能力。但是玄武观不一样,他们教众甚多,在教中群情激奋之下,组成人墙挡在了道观前面,阻止衙役和兵士进入道观寻找生病的病人。
兵士和衙役面对近千个信众组成的人墙根本进不去,也不敢动粗。于是赶紧派人飞奔前往城门楼,向蔡京禀报。
蔡京听言勃然大怒:“这帮到人难道想造反不成,这个时候敢扣着身患瘟疫的人,那就是想让瘟疫继续在城中大肆流行。便是想祸害朝廷和官家,那就是谋反。”
蔡京很快给这件事定了性,随后增派人手。并与御林军的指挥使紧急磋商之后,增派了御林军兵士协助衙役强行隔离病人。
御林军指挥使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们知道蔡京的权力直接来自于皇帝,担负整个京城的抗洪防汛抢险。而蔡京主动管闲事,派人搜集瘟疫病人的尸体进行焚烧,强行将患病的病人带到衙门强制隔离,这些事情都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反馈到了朝廷里,但是朝廷完全是默许的态度,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朝廷官员们只要不动到他们的人,他们是不会管这种事的。毕竟这也是他们所能想到的阻止瘟疫进一步传播的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如果放任瘟疫在京城肆虐,总有一天会危及到他们的生命。这样的大背景下,各级官员又有谁会去管这个闲事呢。
指挥使看到了朝廷的态度,也看到了蔡京主动管闲事急于立功,想到了他这样做换来的好处,也想照葫芦画瓢跟着蔡京干,将来论功行赏少不了自己的好处,于是派出御林军,根据蔡京的决定,直接前往玄武观执行蔡京的决定,强行带走生病的教众。
当大批的御林军和衙役赶到玄武观时,玄武观的人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消息立刻传开。全城教众数千人,都汇集到了玄武观门前,叠成了重重人墙。手挽着手,与手持兵刃的御林军对峙,就是不让路。
这件事迅速在京城四处扩散开去,更有不少好事者出来瞧热闹。玄武观门前广场上人山人海,连四周的街道都满是人。汇集的人中大部分都是来瞧热闹和表达激愤的,因为其中有不少人的亲属是被朝廷强行隔离,或者尸体被强行拉去火化的。
蔡京因为想着瘟疫的情况紧急,所以没有让手下人做更多的思想解释工作,而是强行推行。如此一来,这些病人家属当然在情感上就接受不了。而这一次听说玄武观教众联合抵制官府强行隔离抓人,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共鸣,便呼朋唤友前来助阵。所以在玄武观外面围着的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对玄武观表示明里暗里支持的。
眼看着层层叠叠的将玄武观团团围住的教众和四周瞧热闹同时为这些信众站脚助威的百姓,前来强行带人的上千衙役和御林军自然不敢动手。否则情况恶化起来那可不得了。一旦把民众激怒,这上万人发生暴乱,带来的结果谁也难以预料。
在现在京城被围困成孤岛又流行折瘟疫的情况下,百姓们就好像一大堆干枯的稻草,只要扔进一个火星,有可能便会将所有的一切烧毁。
消息再次紧急报到了蔡京那里,蔡京虽然很是恼怒,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是考验他智慧的时候,绝对不能够走错一步棋,否则将会满盘皆输。而目前最可能走错的一步棋就是继续增派军队,那样势必会造成双方冲突,一旦爆发冲突,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蔡京立刻下令将御林军撤出来,只留下一百多个朝廷衙门的衙役和民壮,并派人通知领队的捕头,让他们不管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动武,只需要耐心解释就行。
玄武子对整件事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在三清殿供桌前的蒲团上盘膝而坐,点着一炷香默念经文。他的内室弟子和教派中长老坐在玄武子身边,见他如此淡定,他们焦急的神情也淡了不少。
如此跟官兵对峙,会不会引来官兵的大肆报复,他们不得而知,只能跟着主持一门心思走到黑。负责将外面消息传进来的是玄武观的庙祝,他不断的跑进跑出,把外面的情况向玄武观的主持玄武子禀报。
但是传进来的基本上都是让观里的人感到心悸的消息,比如衙门的衙役和民壮正带着御林军大队人马赶来。还有身穿铠甲的三百弓箭手,正在厉声喝骂着让信众退开,不少信众面都露惧色,但是整体上还是没有退让。
四周前来站脚助威的人越来越多,就在所有的长老都感到心悸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庙祝跑进来眉飞色舞地说:“主持,官兵退了,他们撤走了,只留下了一百来个衙役。那些衙役也没有先前那么嚣张了,只是耐心地解释说这是为了防疫的必要,是防止病情蔓延的,希望我们能理解之类的。我们理都没理他们,还是没让他们进。他们也没有采取任何手段。嘿嘿,看来这些人是吃硬不吃软的,我们强硬,他们就没办法了。”
其他长老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微笑。唯独玄武子依旧默默坐在那儿念着经文,就好像根本没听到庙祝刚才说的话似的。
玄武子的大弟子在很多情况下可以代替师父作出决定,见师父闭目不语,而庙祝和其他人都等着他发话。于是便挥挥手手说:“行了,你出去吧,有什么事再来报告。”
庙祝答应之后便退出了三清殿,来到了玄武观外的空地上。在这空地上,信徒们依旧手挽手,将整个玄武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而外面站脚助威的这些百姓,见到御林军已经服软撤走了,顿时好像打了大胜仗,兴奋的大声欢呼。
庙祝也很高兴,虽然他有些隐隐的不安。因为他们对抗的是朝廷的御林军和开封府的衙役,现在看着是他们占了上风,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或许他们只是缓兵之计,等到所有人散了之后,这些人恐怕就会如狼似虎一般冲进道观,将住持等人抓捕之后带走,那可就麻烦了。
正在他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忽然从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他是不是得了瘟疫?哎呀,就是瘟疫,赶紧叫郎中啊!”
声音传来处,周围的人都拼命往两边闪,但是人太多了,层层叠叠的散不开多少空间来。尽管周围的人都在往两边闪躲,可也只能空出一小点空间,但是就这一点空间已经可以让站在高处的庙祝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了。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正不停的往外吐血,而他的一张脸呈明显的紫黑色,看着异常的吓人。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地方也有一个中年人突然痛苦的大叫着:“我脖子上的包你们别碰,痛死我了,救命啊,谁来帮帮我,快叫郎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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