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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时候,兵部都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衙门,隶属其间的职方司就更是如此了,身为司中主官的孟之缙不过早早地去衙门里应了个卯,就寻机跑了出来,临安城里好玩的去处多的是,凭什么要呆在那里头混日子?以他的身家,又不缺那份俸禄。
国势如何,轮不到他这种品级的官员去操心,带着一帮豪奴提笼架鸟、欺行霸市?那是孟之缙年青时候的理想,当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如果真干了,他老爹孟珙会打得连他老妈都认不出来,下手且黑着呢。
人到了中年,又经历了那么些事,这性子也就渐渐沉稳下来,加之他是次子常年习文,身上已经没了出自将门世家的虎虎生气,只余了个中年发福的大肚子而已,对此他早就不以为意了,反正家中的希望又不在他的头上。
此刻,他带着一个随从在大街上闲逛,不拘哪里有了热闹瞧,都会去凑上一头,然而今日不知怎的,原本应该热闹的街上居然没多少行人,就连摊贩都少了许多,一派冷清的模样,叫人好不扫兴,难道是传说中的城管大军扫荡过了?
“听说了吗?人已经到余杭门外了,再不快些,就连踏脚的地儿都没了。”
“可不怎的,隔壁老王那厮一早就跑了,害得老子紧赶慢赶,还不知看不看得到。”
“忒多废话,速去速去。”
......
正疑惑间,几个普通服色的男子一拥而过,孟之缙的耳朵尖,隐隐听了个大概,不过“余杭门外”几个字还是听得真真的,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兴致,能让临安百姓趋之若骛的,岂能是凡品,他将手里的折扇一收,顿时计上心头。
“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随从的腿脚很快,直接追上那几个人一通询问,人家正急着赶路呢,又被纠缠不过,扔下几句话,将那随从听得目瞪口呆,等到他回转身告诉孟之缙,后者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一迭声地催促个不停。
“快快,去带马。”随从听了一愣,御街纵马?擎等讨打,郎君这是急糊涂了还是不在乎了,孟之缙见他不动弹,一脚就踹了过去。
“牵马来,老子要去迎接功臣,谁他妈敢说个不字?”
他走出来没多远,从衙门里牵上马过来,孟之缙上马之后转念一想,没有直接朝余杭门的方向过去,而是调转马儿去了另一头,随从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通往兴庆坊的路,郎君应该是打算先去叶府,那样就妥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离着禁中不远处的政事堂依然大门紧闭着,被厚厚的大门掩映着的,是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当中主持的陈宜中沉默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一份军报,对于大堂上的这些争吵,他不仅觉得无趣,而且觉得无聊。
“......经天纬地?修德来远?刚柔相济?道德博闻?还是施而中礼,倒是敏而好学勉强能沾上些边,不如就此写在里头,是不是就遂了你的愿?”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老平章,不知道是谁去年寿辰,上门贺礼而不纳,转头去巴结贾似道,如今倒来假撇清,你就是个小人!”
“论事就论事,莫要做意气之争,委决不下便数筹吧,先定一个,‘忠’字可有异议?”
见他们越扯越偏,马上就要上演全武行了,陈宜中不得不放下军报,出言制止了一声,反正也议了许久,堂下的人都有些累了,一时间倒是无人反对,这头一个字就此通过。
“能否加上‘文’字,不要喧哗了,直接点数吧。”
谥号就是盖棺定论,做到了文臣之首,如果没有一个文字加身,可以说是很失败的,陈宜中故意先定下‘忠’字,实际上就增加了通过的难度,‘文忠’是个很高的美谥了,说实话,他不认为王熵能得到。
果然,一番计数,同意者还不到三成,由于不允许有弃权一说,倒显得殿里大部分人都在反对,其实大部分人只是单纯地认为整谥有些过了而已。
“既如此,那便以‘忠’为题,你们看来一时难有合适之选,不如让本相抛砖引玉,柔德安众曰‘靖’,这个‘靖’字,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一片沉默,礼部尚书陈景行吃惊地看着这位左丞相,这种做法实际上就是一言而决,作为政事堂第一人,又是如此年轻,谁会吃饱了撑地在这种小事上同他过不去?再说了,‘忠靖’看上去也不错啊。
可是陈景行却知道,靖字还有一种说法,恭巳鲜言亦可曰‘靖’,陈相这是不大不小地讽刺了一把啊。也不知道是对已死的平章不满,还是对今天这个事情不满,在陈宜中的心里还真就是这样想的,他实在是有些腻味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拿去给宫里,圣人居然没有任何异议地通过了,不过随着胖胖的黄内侍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则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大堂上又掀起了波澜。
“真宗朝就有定例,诏曰‘文武官至尚书、节度使卒,许辍朝,赠官至正三品许请谥。’刘禹官不过四品,纵然加封也不过侍郎,圣人的意思,是直接追赠尚书?那要不要也辍朝以示恩宠。”
“极是,国有失,宰相不谏,我等籍籍无名,却还知道君臣大义,此乃乱命,绝不能奉诏。”
“封还封还。”
......
陈宜中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圣人是哪根筋搭错了,想出这么个点子,就算是要加恩,大可以过几年,那时候随便寻个由头都成,这人还没消息呢,突然就来这么一手,难怪群臣不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内使看到了,烦请告知圣人一声,臣等非不能也,实不可为。”
“陈相言重了,圣人不过就是一问,没有强迫的意思,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这样吧。”
黄内侍冷眼看着这一切,一个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在陈宜中看来,这并不是对自己的尊重,反而有一种讽刺的味道在里头,一直到人离开,他都在想着‘这样到底是哪样?’
位于禁中的慈元殿上,太皇太后谢氏刚刚送走了一个臣子,其实此人品级不高,身份也不过是个幕府中的僚属,只是他带来的奏章,出自海司主帅叶梦鼎之手,这才破例宣进来见了一见,当然顺便问了问那边的情形。
当然,这种臣子能进殿就已经是例外了,还轮不到她亲自去送,坐在靠座上又将手里那份奏章通读了一遍,谢氏的表情依然很凝重,叶梦鼎的意见他向来就很重视,哪怕此人先帝时期曾经反对过她垂帘听政,那也是出于一片公心,反而得到了她的尊重。
可是这一次,国家正处多事之秋啊!谢氏有些头疼地站了起来,拿着那份奏章无意识地走动着。老臣离世、元人问罪,朝堂上下彷徨无计,她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接到他的奏章,又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叫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如往常一样,殿里流淌着一曲雅乐,似乎从她升殿之时起就一直是同样的节奏,谢氏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微微失笑,这个丫头啊!正打算掀起帘子进入后殿,贴身的女官突然上前,向她禀报了一个刚刚得知的消息。
“什么?”谢氏陡然就是一惊,对于这种结果她早就有了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照理来说怎么也得等到消息确认了啊,又是一个不省心的。
“赶紧命人前去,一定......尽量将人保住。”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妥,这种事没有准,话说得太死就会影响到人家的行事,她相信就算这么说,那些人也一定会尽力的,如果真的命数已定,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后殿的琴台上,一个白衣女子琚席而坐,两根青葱般的手指在一张古琴上翻飞,一双星眸微闭着,玲珑有致的上身随着曲势略略起伏,显然早已经沉醉其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一曲即闭,女子仍然没有睁眼,双手按在琴弦上,似乎在感受着那上面的余韵,谢氏突然间感叹了一句,女子一听慌乱坐起准备行礼,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这曲高山流水,你倒是越发精益了,想必建康之时没有少练吧?”谢氏这话意有所指,女子的面上不禁一红。
“那时候老身得报,心里就在想着,倒底是怎样的一头笨牛,才会在听你弹奏此曲时睡得酣然入梦?这也是第一回,老身有了见一见他的心思,后来他立功、上京、入见、请婚,一路走下来,老身也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不错。”听到这里,女子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只可惜,你的胆子太小了。”谢氏摇摇头,接着说道:“适才叶府来人急报,说他娘子吞金自杀了,人如何还不知晓,太医已经过去了,希望上天垂怜,助那个小女子得脱险境吧。”
“怎会......这样。”白衣女子惊得面容失血,惨白一片,差点就没站稳。
“失夫在前,失子在后,一个成亲不过半年的女子,她还能怎样,守着一个空屋子过上一辈子?”
谢氏心有戚然地说道,她自己虽然不是夫君早逝,可是同样守着一个空屋子过了这么多年,那种绝望的心情时时绊着你,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怎么可能撑得下来,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了断的好。
“老身有些好奇,你引他为知音,他却根本不通琴典音律,就连诗辞文章都是寻常,一笔字更是难以入眼,倒底是哪一点让你如此?你的这片心他可知否。”
当然是不知的,这一点不仅女子自知,就连谢氏也是一清二楚,否则以这女子的样貌身世哪一点比不上叶氏,更何况还是自己认识在先,女子的贝齿紧咬着下唇,神色倔强地一言不发。
“算了不说便不说吧,老身只是担心你会步叶氏后尘,不要那么傻,这世上还有许多好男儿。”谢氏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劝了一句。
“圣人放心,奴不会的。”女子低头答道,没等谢氏松一口气,又听见她说道:“他府上这种情形,但逢初一、十五,总要有个扫墓上香的人吧,否则日后还有何人,愿意为这样的朝廷......去死。”
谢氏无语地看着她,平静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自幼调教出来的规矩让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像极了当年不经事时的自己,也是一个痴儿啊,谢氏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心思,一切都随她去。
“圣人!”内室里一片静谧,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就在这时,帘子突然被人拉开了,谢氏的贴身女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竟然连准许都没有求,这是很不寻常地,什么样的消息才会让一个恪守规矩如生命的人乱了阵脚?谢氏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看着她。
“皇城司来报,城外......”女官毫无所觉地上前附耳说了一句,就让谢氏惊得愣在了那里,突然之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立即着人,不,你亲自去看看,倒底是真是假,老身要确切的消息。”
回过神来,她马上吩咐下去,女官恭身领命而去,谢氏看了那个惘然无知的女子一眼,还是决定等证实了再告诉她,事情太过蹊跷了,她到现在都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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