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少女的话,看着她那件洁白的荷叶边围裙,还有薄蓝色的女仆装,立川流的女宗主更是生出了一种因荒诞而暴怒的感觉。
一声暴喝,她的拳头就朝着少女的头颅砸过去。
在她想来,这能够一击碎石的拳头面前,少女转眼间就会变成一滩碎肉。
但在那个拳头到达少女额头之前,却被什么东西挡在了半途。
少女的掌心浮现出一粒不比豌豆大多少的莹润宝珠,而另一只手上托着一柄只有韭叶宽的小剑。
而立川流的女宗主近距离地感受到那宝珠和小剑上透出的佛息,更是生出了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
这是荼吉尼天女所持的如意宝和三钴剑,不但与她苦修数百年的荼吉尼天法同源,而且似乎比她所修的荼吉尼天法更为纯正和强大!
荼吉尼天在胎藏界曼荼罗的外金刚院中,在那些大群的牛鬼蛇神里,也算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
她统领八大尸陀林,是一切罗刹和尸鬼的领,是墓地之神,也是盗掘坟墓吞噬尸体之神,她有着死神的权能,能够预知人类的死期,盗走将死未死者的内脏作为食物。但同时,她又是能战胜死亡的神,使亡灵重生的神,是给与死者新生命的神。
生与死,善与恶,复杂地共处于一身。
而她身为罗刹们的领,又是争斗之神。
同样是荼吉尼天,彼此相见就肯定要厮杀一番。
只是立川流的女宗主没有想过,为什么她的荼吉尼天法,早已修持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却还是隐隐被对方压过了一头?
因为朱月曾经死过,曾经转世过,曾经破瓦夺舍过,然后在罪血铸体之下,重又自幽冥归来。
她经历了三生,经历了死亡,最后重新回到了人间,得到了鲜活的身躯与新生。
没有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又怎么能与本尊荼吉尼天彻底同调?
拜殿内,立川流的女宗主出一声惨叫,随即便是有人吞吸血液、啃噬皮肉的声音响起。
立川流,由弘法大师空海的再传弟子仁宽所创,以男女双身之术走入魔道之中,高野山千百年来千方百计想要剿灭这叛门的一支,却始终有漏网之鱼。
本代立川流宗主诞生于江户中期,在立川流中是唯一修成最上一层荼吉尼天空行佛母法的人。就算在号称六道众的黑暗密教中,她也是外金刚院数一数二的强者。
昭和七年九月十七日凌晨,立川流僧众尽化血泥,立川流宗主死于自己最得意的荼吉尼天法之下。
除了她曾经继承的荼吉尼天称号,至死无名。
……
………
千代田区南端的永田町,是日本政要云集的中枢腹心之地。
而不远处的霞关则是各国使馆的聚集地。
而德国驻日大使馆,却非常不同流俗地告别了霞关,径直进入了永田町。在它的后門,隔着那条名叫“梨木坂”的小街,就是6军省的大楼。
在大使馆的一间秘密会客室里,驻日大使迪克逊牙疼般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日耳曼人,看起来显得衰老的身躯,似乎依然蕴藏着无穷的精力。此刻,这位客人正握着一卷汉语写成的古卷抄本,阅读得津津有味。
迪克逊大使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卡尔·豪斯霍费尔少将,你的要求太过于荒诞了。在你所支持的那位阿道夫·希特勒先生正在忙于竞选的时候,你突然离开了德国,来到这个远东国家,实在是让人很难理解的行为。”
“更难以理解的是,在这个国家正处于一个动荡时期的当下,你居然要求我们协助你,去高野山这类佛教地区采集研究资料!”
“大使先生,我已经退役了,请称呼我豪斯霍费尔博士。”卡尔·豪斯霍费尔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好吧,来自慕尼黑大学的豪斯霍费尔博士,请你稍微配合一下大使馆的工作。在这个国家的一连串变故彻底平定之前,像你这样的学者,最好还是留在大使馆里,直到我们确认动荡期已经过去!”
对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并没有让这位慕尼黑大雪的豪斯霍费尔博士有所触动。他摇了摇头:“不能够啊,作为一位历史学家、人类学家和地理学家,高野山作为亚洲最重要的佛教圣地,是我必须探访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这是我必须抓紧时间到达的地方,如果延误了这个机会,恐怕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听着这位著名的前少将说着这样的话,迪克逊大使也只得出于礼貌多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急迫?”
听到迪克逊大使的问题,那位出身军人的老学者沉默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汉文抄本,走到了会客室的墙壁前,望着墙上那大幅带着和风的油画。
油画的内容,是高天原上,天照大御神与诸神依依不舍地送天孙琼琼杵尊离开了神灵的世界,让这位神武天皇的曾祖父来到人间的场面。
望着那幅画里描述的神灵降世故事,豪斯霍费尔博士微微感慨,然后说道:“大概是让我们日耳曼民族,重新得回神话时代荣光的唯一机会。”
对于这种充满神秘主义气味的回答,迪克逊大使自然是完全不满意的。他当然听说过面前这位卡尔·豪斯霍费尔的事迹。
这位同时获得慕尼黑大学历史学、地理学、人类学博士的学者,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军官。一战时期,他最终以少将身份退役后,不知怎么的就迷上了学术研究,紧接着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度获取了好几个博士头衔。
之后,豪斯霍费尔博士的科考队开始在整个亚洲进行广泛的田野考察。
从朝鲜半岛到世界屋脊,从东边的这个岛国到南亚次大6,似乎亚洲各地就没有卡尔·豪斯霍费尔不涉足的地方。
他的研究课题包括“亚特兰蒂斯”和“穆大6”之类太古时代的失落文明,也包括人类起源研究和优生学这类如今很明显带着种族主义倾向的人类学。
如果这样的话,也不过是一位半路出家的学术天才而已,可是不知疲倦的卡尔·豪斯霍费尔却将接下来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德国政坛上那个新崛起的政客身上。
没错,就是啤酒馆事件的罪魁祸,《我的奋斗》的作者,纳粹党的领袖阿道夫·希特勒。
对于国内的风潮迪克逊大使也不是没有关注,他甚至也在书房里放了一本《我的奋斗》。而据说,在《我的奋斗》这本小册子里,关于日耳曼人种优越论和德意志帝国地缘扩张论的章节,就是面前这位半路出家的老学者,在探问希特勒的时候,一边口述一边指导下完成的!
就算是身在远东,迪克逊大使也听过面前这位卡尔·豪斯霍费尔的外号——
“站在希特勒身后的男人”
眼看着今年纳粹党就要赢得多数席位,成为真正的执政黨,而这个卡尔·豪斯霍费尔却又远离了希特勒,匆匆赶来了日本,到底是打了什么样的主意?
可不要说什么“让日耳曼民族重回神话时代的光荣”,这种话哄一哄那些被纳粹党迷得五迷三道的小市民与脑子不清醒的青年冲锋队可以,但不要试图来给一位老练的外交官洗脑!
面对迪克逊大师狐疑的眼神,卡尔·豪斯霍费尔坦然地一摊手:“好吧,大使先生,对于你的忧虑和建议,我表示理解。那么我只希望大使馆能以我个人的名义,租用一辆汽车,让我可以自己到高野山去进行采风。”
对方的要求一退再退,最后变成了这样以个人名义进行的田间考察,迪克逊大使也觉得并没有必要与一位即将当选的新任总理的私人顾问在这种小事上起太大的冲突。
于是他矜持地一点头:“好吧,豪斯霍费尔博士,希望你对亚洲宗教的田野考察能够获得符合你期待的现与收获。”
通过驻日大使馆和6军方面的良好关系,当夜色降临的时候,便有一辆来自军部的黑色克莱斯勒轿车便停在了德国大使馆门口。
奉命前来的翻译、司机兼向导自然也是军部派出的年轻军官,可以想见,就算“日德友好”已经成为了日本外交官、特别是亲军方外交官挂在嘴上的口头禅,军部依然对“欧美白鬼”抱着一种本能般的不信任感。
当豪斯霍费尔博士钻进那辆克莱斯勒轿车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港区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他依旧从容地坐进轿车里,只是感慨了一句:“看起来,东京的这个秋天将会变得很冷。”
对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那个年轻的6军军官固然是有听没有懂,而豪斯霍费尔博士也没有向他解释,只是再度望了一眼港区的方向,随即催促着年轻军官赶快离开。
年轻的军官一踩油门,载着这位来自德意志的学者,朝着高野山方向匆匆而去。
……
………
正如豪斯霍费尔博士的预言,当那辆克莱斯勒即将驶离了东京都的时候,一股寒意自港区端,渐渐笼罩了整个东京,白雪缓缓而落,转眼就完成了秋日到隆冬的转化过程。
九月当然不是供暖的季节,所以早上醒来后,东京的人们顿时都有些受不了这样骤然到访的异常天气。
作风最洋派的上班族,也不肯用牛奶和列巴面包当早点,而是换成了热腾腾的米饭和猪肉味增汤。
但就连刚滚沸出锅的味增汤,不知为何,也冷得很快。
不仅仅是味增汤冷得很快,居酒屋里烤小鱼干的炭炉,那些炭在燃烧中也释放不了多少热量。
有轨电车也好,小汽车也罢,不管是动机还是汽车尾气,都温吞得像兑了太多凉水的洗澡盆。
今日的东京是雪都,北海道的雪都,只是路上堵满了车,没有熊。
雪并不大,没有什么埋屋掩山的暴雪,但是地面上却有冰,将一辆辆汽车和电车都封在了冰里,进退不得。
被困住的人们,只好去附近的小餐厅要一份定食,喝一杯温吞的麦茶暖暖身体。然后借来工具,自己动手凿开被冰封住的轮胎。
整个东京,到处都是人,离开了家,准备去上班、上工、上学的人们,却被这场寒雪留在了外面。
东京警视厅和东京都知事所能动员的力量,不论是巡警还是做着污脏生意的山口组之类,也不得不走上街头,负责维持秩序、清理路面。
甚至比起那些有些不情不愿的巡警,身上刺青的道上兄弟,干起活来还更利索一些。
就在这样一片忙碌中,一个个报童鼻尖冻得通红,却还在人群里穿梭不停:
“号外!号外!”
“重大新闻,相大人决意废除满蒙攻略!”
报童们在冷风中也没有多喊几句话,来消耗身上不多的热量,但只要这一句话,就足够震撼听众的心情!
从明治时代以来,满蒙攻略由西乡隆盛开始,伊藤博文继之,大正时代到如今,明治元老纷纷谢世,只留下一位西园寺公爵。可就算相和内阁走马灯一般地上台下台,但是谁都不敢触犯这个禁忌!
甚至更早的时候,那位被称为“猴子”的关白丰臣秀吉,就预设了征服朝鲜进而征服明国四百州的计划——
犬养毅相到底是失心疯还是吃错了药,让他如此不知死活地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如果说市民们的心情只是震惊,除了少部分皇国思想入脑的晚期病患外,大概想不到什么过激举动。
但是在东京都有文化的群体,不仅仅是这些为了一日三餐奔波的上班族。
近卫师团与第一师团,近十万官兵,虽然鲜少6大毕业的精英,却也都是接受过6军学校多年培训的知识青年。
好吧,就日本6军那套中二至极、愚蠢至极、与其说是军校不如说是邪教的培训体系,教育质量大抵连教会学校都不如。但是这种单调而扭曲的训练过程,就让这些以“七生报国”为信仰的士兵和下级军官,变成了点个火星就爆炸的火藥桶。
每一个联队,都有士兵们的怒吼声传出来:“犬养毅这个國贼!”
“这一届的内阁必须要被天诛!”
而应该负有巡查弹压之责、一贯由统制派所掌握的宪兵队,根本不去管这些士兵的怒吼。
甚至这些宪兵也串联进了那些要天诛國贼的士兵当中去!
就连掌握近卫师团的镰田弥彦中将、第一师团的林仙之中将,对于自己麾下的不稳,也是丝毫不闻不问。
没错,镰田弥彦和林仙之在6军的权力斗争中都属于中立派,但这不表示他们对犬养毅正在进行的战略收缩计划没有意见。
对6军而言,废除满蒙攻略已经不是削减军费这样的小问题,天诛个把阁员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是货真价实把刀架在了6军的脖子上。
那么来自6军的反噬必然就极端激烈。
皇道派的下级军官在大肆奔走,而统制派则放开了一切对军中风潮的控制。
这种荒诞的景象,就算在梦中也不曾有过,此刻却统统变成了现实。
只不过半天的时间,“天诛國贼”的吼声就响彻了第一师团和近卫师团的驻地。
而相官邸更是在那些图穷匕见的新闻号外刊后,第一时间得到了通知。
犬养毅立刻就召开了内阁紧急会议,然而内阁中的大部分人都非常及时地感染了感冒、作了肺病、或者专车被堵在了路上。
最后到达会议现场的阁员只有一人,内阁官房书记长森恪阁下。
望着那位矮小又执拗的相,作为多年的旧友,森恪带着一丝傲慢与怜悯,正色说道:“阁下,请在6军行动之前,反省自己的错误,然后向陛下递交辞呈吧。”
说罢,他向相一鞠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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