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慈悲,道慈悲,世间自有佛门起,佛门便等于慈悲。
然而弘法大师空海上人的慈悲,究竟为何?
用不着豪斯霍费尔博士多加考虑,一片佛音之中,那个小小的女孩捧着莲花已经渐渐走近了根本大塔之下。
望着那柄被岁月包裹沉淀出积垢的金杵,感应到那小巧金杵之中隐含的恐怖威势,豪斯霍费尔博士反倒平静下来,静静注视着高野座。
“你如能弑神,则我便请你来杀。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想要将我灭度于最终寂静之中。然而你们一再杀,我亦一再生,这场战争漫长而不见了局,除了我,你们连做见证的机会也没有。”
听着他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慈海和尚却突然笑出声,只是笑声显得很没有温度:“为了今天这场战争,御本山牺牲了多少人命,若只为了消灭你,那么之前我们艰苦的付出就显得很没有价值。”
高野座摇了摇头,于是慈海和尚也不再说话。
然在根本大塔之外,小女孩将手中的莲花捧到额前,虔诚的小脸上都是过早成熟的神色。
莲花脱离了小女孩的手,稳定地朝着根本大塔行进。
便在此刻,这座以高野山为坛城底座而摆成的胎藏界大曼荼罗中,产生了些异样的变化。
一尊模样丑怪的神灵,不知道是哪座小神社所崇拜的鬼神或者妖魔,突然身躯摇了摇,猛然缩小,整个神躯化为了一点萤光,就这样朝着位于高野山中心的根本大塔飘去。
不独这一尊神灵,环布高野山外围的鬼神天人,又有许多尊小神化成了同样的光点,朝着根本大塔方向飘去。
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之后,是罗刹、夜叉诸威德鬼王,持明、瞿昙诸外道仙人,继之以双子、双鱼等星宫,子鼠卯兔等生肖,角亢娄室等星宿……
而后是三十二天间,四王天、地水火风天、日天月天子、计都罗睺罗、因陀罗帝释天、湿婆大自在天、大梵天辩才天、毗湿奴遍入天……
诸天光辉,如星陨流光,一一而向根本大塔投来。
外金刚院的诸天光辉之后,便是诸罗汉、诸辟支佛、诸大菩萨、诸大明王,一尊尊千手的菩萨摇动着手中法器,一位位怒的明王收敛了全身火焰,化作一点又一点的光辉,附在了根本大塔之上。
光明大作的高野山,无处不是光明的国度,无处不是神圣的净土。然而此刻,光明敛去,黑夜重临。
只有根本大塔还放射着让人心神动摇的光辉。
罗汉们隐去,菩萨们隐去,明王们隐去,唯有手结说法印的释迦牟尼法相,端坐于遍知院的中央,望着根本大塔,然后变说法印为侧卧之姿。
一尊佛母菩萨手持吉祥树果,坐在孔雀背上,走到了侧卧的佛陀身后,将吉祥果放在地上。
于是吉祥果芽抽枝,长成了一对双生之树。
娑罗双树。
一枯一荣,非假非空。
双树之下,佛陀涅槃,示寂灭于大众。
于是那朵缓缓飘向根本大塔的莲花,连着莲上金杵,化作灿然宝光直入塔门之中!
不知何处响起了诵经声,乍听之下,犹是千载前的唐音:
“世尊,云何如来应供、正遍知。得一切智?彼得一切智,为无量众生广演分布,随种种趣、种种性、种种方便道,宣说一切智。或声闻乘道、或缘觉乘道、或大乘道、或五通智道,或愿生天、或生人中,及龙、夜叉、乾达婆,乃至说生摩睺罗伽法。
若有众生应佛度者,即现佛身,或现声闻身,或现缘觉身,或菩萨身,或梵天身,或那罗延身,乃至摩睺罗伽、人、非人等身,各各同彼言音,住种种威仪。而此一切智智道一味,所谓如来解脱味。
世尊,譬如虚空界离一切分别、无分别、无无分别。世尊,譬如大地,一切众生依,如是一切智,天、人、阿修罗依。世尊,譬如火界,烧一切薪无厌足,如是一切智,烧一切无智薪无厌足。世尊,譬如风界除一切尘,如是一切智,除去一切烦恼尘。世尊,譬如水界,一切众生依之欢乐,如是一切智,为诸天世人利乐。”
这是密教根本经典《大日经》,然而这段经文里却隐着一段微妙的意味。
诸佛、诸声闻罗汉、诸缘觉辟支佛、诸菩萨、诸天、诸外道、诸鬼神妖魔乃至人与非人,广及地水火风空五轮,一切智皆为佛智,一切身皆为佛身。
这也便是密教统摄这个岛国之后,推行的本地垂迹运动,两部神道信仰。
什么是本地垂迹?对佛门而言,不论是天皇家族所崇拜的天照大御神为的那些高天原天津神,还是土著信仰的国津神,都是由胎藏界曼荼罗中某一尊佛陀或菩萨所流出的影子。
于是神道教的信仰,也就成了密教的信仰,天津神和国津神都能够被收纳到胎藏界与金刚界两部曼荼罗之中去。
不仅仅是这个岛国如此,这个世界一切的宗教,一切的神明,最后都在两部曼荼罗的佛门法度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就像此刻,从长崎方向远远投来的那一道佛光,虽然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道门气息,但却与佛门法度若合符节。
来自黄家仙道的北斗星尊王妙见菩萨,进入根本大塔,在遍知院的准提佛母旁落座安身,而后也化作了一点光明。
由无数神佛法相构筑的大曼荼罗,此刻被一一收拢在了根本大塔之中。
千万神佛的光华汇聚为一点,处于中台八叶院之中的豪斯霍费尔博士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这位来历可疑的学者,不得不将身一低,结成吉祥跏趺坐,落座于曼荼罗上,开口说道:
“胎藏界曼荼罗,譬如莲胎,藏佛性于一心,四圣不增,六凡不减。大则满遍虚空,小则一塔亦足以安身。此等神通,令我赞叹,但至今不明你等用意。”
对豪斯霍费尔博士的话,高野座主淡淡一笑,回答道:“君等身在中台八叶院,至尊至贵,身似金刚,不坏不灭,所以也不必坏,不必灭。本山大费周章所图者,相信大师很快就能看到。”
说话间,那从奥之院空海灵庙中请下的莲花金杵,已经飘入了中台八叶院,落在了豪斯霍费尔博士头顶。
随即莲花金杵迅疾分离,乳白的光液流淌下来,转眼间就布满了豪斯霍费尔博士全身,而后凝固如玉,显出一股金刚不坏的坚固意味。
在中台八叶院中央,已经看不见豪斯霍费尔博士,只有一尊玉色的舍利塔伫立原地。
舍利塔在梵文里的称呼是窣堵波,在密教中,它用来表示大日如来三昧耶形。
此三昧耶形出,高野座主略一点头,身形也随之敛去不见,化为九品莲台,正是阿弥陀佛三昧耶形。
于是中台八叶院中,显出莲花宝瓶、众宝钵盂、焰光宝轮、八叶青莲、如意宝珠、金刚慧剑、军持净瓶八种法器。
而后那些原本收敛如萤火的佛光,一一在根本大塔上浮现出来。
甲胄、铁杵、金铃、宝轮、钵盂、宝珠、莲花、手印。
于是这座根本大塔,便化作了众宝装成的一座真正多宝塔,而在多宝塔上空,那道佛光刺破了天幕,随即将光明带入黑夜之中。
高野山沐浴在光明之中。
和歌山县沐浴在光明之中。
这个岛国沐浴在光明之中。
整个天空都在光明中变得澄澈而透明,仿佛天空中又多了一个太阳。
但在这片光明中,东京都的上空云层又厚重一些,哪怕有药师如来的琉璃光照耀,仍然像是暴风雨前的昏暗光景,固执地拒绝着这股光明意到来。
云层之间,一双青鲤拉着紫云辇车驰骋于乌云间。
仙术士微微眯起双眼,望着那道汇集万千修行者与神佛法相而化成了的佛光。
“大光明佛,大光柱佛,卢舍那佛,大毗卢遮那佛。摩尼教用这样一些名字,来称呼那个接引摩尼教信徒的光明种子到达光明净土的神。而这些名字,在密教中指的就是大日如来。”
想起了曾经与摩尼教隔空斗法时候,曾经出现的那道接引光柱,仙术士面色沉静,低声问道:“会是一个东西么?”
随即,仙术士又看了一眼那道万千神佛之力汇聚而成的光柱,却觉那道光柱的形象有些变化。
不是单纯的一道光,而是光凝成的法器。
窄腰、弧刃,通体的形状如似一捧火焰和它水中的影子。
那是一柄光凝成的三钴杵,通天彻地的三钴杵。
在佛门中,杵这种东西,不论是独钴杵、三钴杵、五股杵还是摩羯杵、金刚铃杵,都有着佛门中种种法理的暗喻。
譬如独一法界、身语意三密、五佛五智、到达彼岸……等等等等。
但杵的本意是什么?
是兵器,是破坏,是杀戮之器。
破坏杀戮的凶器,又是到达彼岸的法器。两种含义,在这支巨大无比的光杵上得到统一。
于是天幕最深处,出现了一线金光。
天幕中的一线金光,这才是真正的一线天。
那是光杵要凿穿的此世藩篱。
那是根本大塔准备前往的彼岸世界。
而仙术士坐在青鲤紫云车上,望着那道光杵刺向那一线天,神识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所谓的彼岸探触过去。
最终他沉默,不语,回望云下的大地。
从一线天中透出的气息,他很熟悉。
他嗅到了上等小龙团的茶味,嗅到了阳谷县里芝麻炊饼的焦香,嗅到了辽境牧民们新酿的马奶酒气,也嗅到了他其实很厌恶的道院中劣质线香的呛鼻味道。
那边的世界,其实他很熟悉。
而这边的世界,却出乎了他最大胆的想象。
高野山的僧人们确实有小规模时空偷渡的能力,但他们想要做的不是时空偷渡,偷偷摸摸地放上几十、五百的偷渡者过去干些没大气魄的殖民者游戏。
他们想要做的,是开天,将两个世界从此连接成一个世界!
好荒诞的计划,好狂妄的计划。
仙术士沉默片刻,然后笑了一笑,轻轻一拍青鲤紫云车,一双青鲤摇头摆尾,从云层中开始下落。
在下落的过程中,他开始和人通话:
“甘祭酒,对方的入侵规模比我想象得更大也更快,所以那边的事情拜托了。”
“慕容鹅,我要抽调道海宗源门下弟子支援门中行动,提前给你说一声。就算抽调了我门下弟子征战,也并不表示什么别的事情,在此之间请把你麾下那些学多了帝王术脑子不清醒的家伙管束起来。大家撕破了脸,相信我,不好看的肯定不是我。”
结束了通话,仙术士向着云车下方一座小小的稻荷神社传音而入:
“朱月,掩护那些6军马鹿的计划取消,让这些满脑子热血的笨蛋,把他们的不满和愤怒都泄出来吧。”
“主公大人,您想要他们怎么泄?”
“东京别的没有,政客、财阀却是相当地多。”
说完这些话,仙术士重又戴起了巫师胡子,掌中火莲翻卷,散为千万火星,朝着地面落下。
在药师如来琉璃光中,细微如萤的火星,几乎肉眼不能见,但这些细碎的火星却无比迅疾地钻入了兵变士兵的槍管中,瞬间就在枪身上烙如卷云般美丽的火色纹路。
宫城御苑被药师琉璃光如来为本尊的大曼荼罗重重保护起来,那些佛光中透出浓重的慈悲意,只要有人踏入佛光中去,瞬间就会失去所有的战意,本能地跪倒在地。
而在构成曼荼罗坛城的一个个护摩火坛四周,则有重重的光幕构成了比钢板更加牢固的护御宝光,就连神内大尉拉来了步兵山地炮连续轰击,也没能将护御宝光轰开一点。
一开始,中桥基明为的皇道派军官们还对这样的炮火轰击心有疑虑,但是到了现在,始终无法冲入宫城的他们,只是红着眼睛,恨不能再找到更强大的战术兵器。
一个急躁的军官,望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护摩火坛,望着火坛周围不断唱诵真言的法力僧,终于按捺不住,举起配枪,就狠狠地打出了一梭子弹。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颗子弹竟是直接穿透了那层光幕,将其中一名法力僧打倒在了火坛边上!
就在这一瞬间,神内大尉已经抬起手:“全员上弹,准备射击!”
而在曼荼罗坛城之内,念诵真言的声音却微微一顿——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严密的大曼荼罗,却会被子弹所射穿?
就在他们一愣之下,有风起如虎,有云落如龙,一辆辇车出现在这座大曼荼罗的中心地带。
车上,有人竹冠道服,长须垂地,仿佛传统绘画里常见的那些老神仙。
戴着巫师胡子的人很有礼貌地朝着面前的如光和尚一点头:“这位大师你好,请问这座药师琉璃光如来曼荼罗大阵,是不是去高野山最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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