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尔本·黑杖·奥罗桑这位大魔法师漫长的人生中,经历过让精灵王都沦陷的哭泣战争,让奈瑟瑞尔帝国自我毁灭的魔法瘟疫,能从一场又一场席卷大陆的历史巨变中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这样一位活过了漫长岁月的历史见证者,他的眼光自然也超出大部分同行——
信奉魔法女神的年轻魔法师们往往有一种误解,以为魔法女神是这个世界上所有魔法的创造者。但是真正了解魔法本质的贤者们就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前前后后兴旺又毁灭的若干个魔法文明,都建立了各自的魔法体系,但是奥秘之母本身并不会创造任何一个魔法,哪怕是学徒级别的戏法也一样。
奥秘之母密斯特拉,就是那张用魔力编织的虚空之网,串联起了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元素和法则。不同的智慧生物,包括早已灭亡的古代蛇人,经历衰落不得不退守永聚岛的精灵王国,死得基本只剩下巫妖的奈瑟瑞尔遗民,还有现在通行诸国的八大法术学派,就是不同的魔法文明,使用这张网的不同方法。
不论是哪一种施法体系,都是“种族智慧”和“魔力之网”相互作用,最终梳理形成的最优解。
如果没有这种“最优解”,那么魔网本身勾连了无数法则和元素,随时可以化作彻底的混沌状态,让魔法师无法获得一个有准确指向的施法结果。
这也就是魔法师所谓的“失控了的狂野魔法”的本质。
除此之外,神灵赐予的神圣魔法,完全来自精神力量的灵能魔法,虽然也挂着一个“魔法”的名义,但是这些“非主流”魔法,对魔网而言都是地道的外来者。不论是神灵自身的法则领域,还是灵能者的精神力,和流转在魔网间的魔力终究不同。
神圣魔法只是借道魔网,以便于神灵的力量更容易地影响现实。
灵能魔法则只是将魔网视作“意志”和“物质”之间多余的一层茧皮,灵能者的精神力要学会如何穿过这层死皮,直接在“意志”和“物质”间建立起直接的联系。
那么面前这把穿过了魔网的剑,究竟是灵能者精神力的纯粹凝结,还是神灵领域法则的高度概括?
半精灵手中的火剑,凝结如晶玉,比最名贵的红宝石更加华美,但是凯尔本一点也不想靠近这把收集了深水城大部分热量的长剑,只是扶着他的法杖,静静地站在一旁。
深水城之主深知,这把红宝石之剑看起来无比脆弱易碎,但一旦受到外力冲击,很可能就此爆裂开来,将一城之地都化为灰烬。
偏偏这把极端危险的长剑,还有握着它的人,都站在深水城的中心,站在黑杖塔的观星台上——关键是,这位危险分子身份特殊,凯尔本没法子把他丢进传送门,礼送这位人形爆弹出境。
如此一来,不管凯尔本喜欢不喜欢,在这把剑离开之前,他都必须保证这个讨厌的灵能大师的安全。
但是那位不对凯尔本胃口的“传奇灵能大师”,却是丝毫没有身为一位恶客的自觉,左掌平托着长剑,食指微屈,轻叩剑脊。
火焰本是有形无质之物,但在“伊德里尔大师”手中,却凝如坚钢,指尖弹处,剑鸣如玉磬振声,响彻云霄,原本飘荡在深水城上空的层层卷云,也被这不怎么高亢的剑鸣声震荡开来。缕缕云气舒展,似雨点涟漪,又似春华初绽,装点成满目素色,半天华妆。
可是对于凯尔本这位大魔法师而言,漫天飞舞的云气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表面现象,那些“水波”和“花瓣”中央出现的空洞,才是最大的问题。
刚才的一声剑鸣,除了声波之外,更有一道无形的高热射线直冲云层,瞬间的炙烤下就形成了这般规模的云洞!
汇聚一城之火不算什么,凯尔本这样老资历的传奇魔法师也能做到。就算是那些还没有触摸到传奇魔法师门槛的高阶法师,只要是在塑能法术上有足够的造诣,元素亲和力够高,还舍得掏出大半家底,举行一场规模足够大的联合施法仪式,差不多也能“铸造”出这么一把火剑。
但是将那些火焰的热量完完全全锁死在剑身内部,轻易不散失半点,这一手就有趣多了,也复杂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凯尔本甚至怀疑起面前的这位“传奇灵能大师”,其实是火元素之神卡曙斯的选民,或者干脆就是一位隐藏极深的火元素领主。只是这个看法马上被凯尔本自己否认了,因为就在他念头刚起的时候,那位“半精灵大师”轻抖手腕,便有一颗颗火星落地,剑身刃口转眼间就显得钝了许多。
两人脚下,洁白坚硬的石台突兀地被染成了一片朱砂色。
满地火星灼燃,却无一丝戾煞气息,反而显得无比中正平和。
握着剑,下元太一君摇了摇头,无声轻叹:“火性可驯,剑胚养炼却差了一筹。少了离火之威,单凭剑气,绝无冲霄气象。毕竟不论哪个我,始终都不是剑仙一脉路数。”
感慨归感慨,下元太一君还是向着凯尔本一点头:“虽然借了你一城之火,可仓仓促促间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火气虽大,却谈不上是柄好剑,只算是一根没开锋的剑条,捅不出血,砍不破皮的。”
凯尔本扯了扯嘴角,就算是回应了这个不好笑的冷笑话,大半的注意力,依然盯着那口“红宝石之剑”不放。
这目光里的意思也很明显:既然已经借了火,这口凶剑是不是也该从我的黑杖塔上离开了?
下元太一君勾了勾嘴角,与黑杖塔之主一般的皮笑肉不笑,目光却是穿过这位大魔法师的肩头,直向北方。
都道是天人下望尘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然而神人眼底山河,别是一番光景。
虽然身在另一处世界,不再坐镇下元太渊宫,不再总宰千真万圣,下元太一君在这个神道大兴的世界依然站得足够高。
“万里山河,如观掌纹”对此时的下元太一君是有些烦难,但一眼望去,也算是“眼底江天远”。
虽然这“眼底江天”上面,少不得某位尊贵女神编织的那层细密网络,但好歹还能看着东西——
从深水城一路向北,有四季如春的原始森林,有经冬不凝寸冰的温泉长河,有死气沉沉的滩涂巨沼,也有千帆竞流的不冻良港。
真真是江山如画,只可惜最终落在下元太一君眼底,最终着眼处只有两地——
死气沉沉的临海沼泽中,不知几多骸骨沉浮在淤泥之中,间或有一二骷髅和腐尸,眼中闪动些许磷光,徘徊于不见天日的滩涂之间。
另一处则是那千帆竞渡的北方大港,看起来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片片长帆上总也少不了一张张弯刀骷髅装点的海盗旗,城中怨气凝结恍如烟柱,直冲云天之上。
那是千帆之城陆斯坎,这片大陆最北方的港城,虽然人口不过万余,城市规模还不到深水城的三分之一,在处处荒原的北地也算是一处大城了。
但让这座港口城市闻名遐迩的,却是它的居民和统治者——
海盗头子们担任城主,一位魔法师居于幕后掌控大政,黑市商人、奴隶贩子、逃亡罪犯是常住居民。
如果说深水城对头骨港这个三不管地段,还只是姑息放任,那么陆斯坎这个海盗之城就是理所当然的犯罪乐园了。
下元太一君的目光落在那座海盗之城中央,黑色玄武岩堆砌的高塔冷然耸立。
黑石层层叠叠,码起数百尺之高,但一块块黑石似乎全没经过打磨切割,这厢鼓出半块圆石,那里陷下一方石条,塔身也随之凹凸不平,就像是一枝在海水里浸泡多时的死树,又像是被海水泡胀了的浮尸,不甘心地在海面上伸出手臂。
高塔四面,各分出一座高度略低的法师塔,仿佛侍从拱卫君主。
但若从高空下望,这座怪异的法师塔,又像是一面定星仪,被人随手丢在了海岸上。
这就是千帆之城陆斯坎的中枢,一座名为“主宰之塔”的魔法要塞。
下元太一君遥遥投来的目光只是在这座魔法要塞上一瞥,随即转过头来向着凯尔本一招手:“刚才喝茶的时候听你老婆说,深水城和千帆之城陆斯坎一直关系不太好?”
对着一位传奇魔法师,管人家的夫人叫“你老婆”,这话说得有些失礼。而莱拉女士身为城主夫人,可不是贵族名门专门培养了用来政治联姻的花瓶,她和她的同胞姊妹们都是货真价实的神眷之身,算得上奥秘之母密斯特拉的半个亲生女儿,从诞生之初就受到了魔法女神赠予的神力加护,在魔法女神的诸多选民里也是身份最特殊的一类。
但是凯尔本现在根本不关心面前这位灵能大师的措词,只觉得额头上的血管都在跳!
不错,深水城作为大陆西部最著名的商业都市,离不开海洋贸易这方面的收入。千帆之城陆斯坎作为西海岸最北方的海盗基地,的确让深水城深感厌恶。
然而在深水城的强大实力面前,陆斯坎的海盗从不敢正面袭击深水城的商队,充其量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地玩些背后小花招。这也是凯尔本一向主张的“善恶平衡”理念,对周边不怀好意的邻居们形成的一种不稳定的平衡。
你伊德里尔说要远征魔索布莱城,行吧,几乎所有脑子正常的地表居民都同意,卓尔精灵城邦里那些母系社会成员太过疯狂和嗜血,只要他们来到地表,就是所有人的威胁。可你现在又要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去挑衅统治陆斯坎的奥术兄弟会?
奥术兄弟会的首领,不过是个自封“奥秘导师”的庸俗之辈,快二百岁的老家伙了,还不清楚自己在魔法研究这条路上能走到哪一步,只是一味地到处搜刮延长寿命的宝物,想要当一个长生不老的国王。他的四个副手也不是什么有才情的角色,虽然都已经距离传奇魔法师一步之遥,却还是只懂得在一个海贼窝里明争暗斗,扒拉一点见不得人的好处。
但这么一群高阶魔法师凑在一起,威胁深水城做不到,恶心恶心凯尔本却是毫无问题。每年,深水城都会破获三五件陆斯坎间谍做下的案子,虽说是小猫两三只,损失也不大,但是积少成多也实在够烦人的。
身为深水城之主,凯尔本有足够的耐心处理一件又一件的麻烦事、烦心事、伤神事,但这不代表有人可以将深水城随便扯入麻烦中——
须发半黑半白的传奇大魔法师,皱着眉头想要开口,下元太一君却抢先摆了摆手:“这把剑刚铸成,不算是什么杀伐利器,所以先送去磨一磨剑锋,也不耽误上阵功夫!”
语未毕,剑光腾,一道火线搅散了漫天云气,依稀是山根云窟千丈裂,长空浮光一剑飞。
……
………
亡者巨沼,这里是数百年前的古战场,精灵、人类、矮人、兽人,一场牵扯到多个种族和王国的大战,最终只剩下这片幽魂和骸骨出没的沼泽,除了某些两栖类魔法生物,没有活物愿意在此久驻。
一头肥胖的巨蟾缓缓地在泥滩上爬行,哪怕浑身沾满了泥浆,它背上疙疙瘩瘩的毒腺上嵌着一粒粒碧玺、蛋白石、橄榄石,五光十色,争奇斗艳。
这只巨蟾心境平和地转动着肿眼泡,享受着它无所事事的又一天。作为沼泽中少数的霸主之一,它继承了一丝来自史拉蟾这个恶魔种族的血统,虽然失去了高等史拉蟾的施法天赋,但是却拥有心灵异能和高魔抗力。这使得居住在沼泽中的两条年轻黑龙,也不愿意招惹这头老蛤蟆。
几缕珍珠色的虚渺身影,像是没看见这头巨大又危险的蟾怪一般,两眼无神地在满是雾气的水面飘荡,除了那些对不死生物最敏感的圣职者,没人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这些幽魂都是几个世纪以前那场大战的参加者,然而漫长的时光早已磨蚀了这些死灵最后的记忆,只有些许本能遗存。
巨蟾懒得理会这些连尸体都烂光的死灵,只是静静地趴着。忽然间,这只巨蟾猛地跳起,足可媲美一艘小号商船的身躯极快地扎了个猛子,直钻进沼泽的烂泥深处。
从沼泽南方,一道肉眼依稀可见的赤红火线,带着破开风压的尖锐啸声,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腾越而过。
哪怕在温暖烂泥的包裹之下,已经生存了数个世纪之久的巨蟾还是不安地用强壮的四肢扒了扒淤泥,争取让自己埋得更深些。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些最危险的人类如此大张旗鼓的行动了,这一次,又是那些温血动物要发动一场大战了吗?
而在水面之上,那些笼罩了沼泽许多年的雾气转瞬消散,神智早已磨蚀一空的死灵们迷茫地抬起头,看见了那道穿过沼泽上空的火线,也看见了久违的阳光。
亡者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平静笑容,然后在阳光下分解、消散,回归于大地。
……
………
由亡者巨沼向北,丘陵起伏绵延,商道蜿蜒如蛇,将港口与内陆连接成一个整体。
只可惜这条商道上,永远少不了地精、巨怪、兽人、食人魔,甚至食人巨人这类危险生物。
一辆早已被掀翻的大篷车旁,年轻的运货商人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而在手脚绑了个攒蹄扣的商人四周,大群的兽人和食人魔正在讨论俘虏的处理问题——
是直接烤了吃掉,还是杀了献祭给伟大的兽人之神?
至于奴隶——除了铁匠、陶匠这些“非常有用”的手艺人,兽人也好,食人魔也好,一般没有容留人类奴隶的习惯。
年轻的商人含混不清地呼唤着那位司掌财富与贸易的女神的圣名,然而司掌商贸的女神在无法进行商品交易的时刻,永远显得无比沉默。
终于,当兽人头目和最高大的那头食人魔,把话题进行到了“烧烤和水煮哪个够味”这个层次后,早就有耐不住的家伙,开始撕剥商人身上的衣物。
被扒得赤条条的年轻商人,连哭都忘了,只是张着嘴吸气。
偏偏就在此刻,天顶赤光一线掠过。
年轻商人身周寒意陡然而降。
准备割开他脖子放血的兽人厨子僵住。
按捺不住想要先扯下他一只手臂的食人魔馋鬼僵住。
还在为“烧烤和水煮哪个好吃”争论的头目们僵住。
僵硬的皮肤裂开,僵硬的筋肉裂开,僵硬的骨骼裂开。
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热量的强盗种族们,爆碎成一地血红色的冻肉。
侥幸逃得大难的年轻人,不顾身上粘着“红色碎冰”后的冻伤,只是盯着天上那一道自南向北的火线。
前方,千帆之城在望。
……
………
“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掌握一切魔法奥秘的大导师、奥术兄弟会的慈父”,正有气无力地躺在他最喜欢的软椅上。光看那松弛的皮肤、暗褐色的老年斑,谁都不会将这个垂垂老矣的病弱老人,和陆斯坎的幕后统治者、奥术兄弟会之主阿克勒姆·格里斯联系起来。
就算在施法者中,除了那些受到神恩眷顾的老不死,或者出身古代魔法王国顶层的老怪物,二百岁也算得上高寿。根据老人最新的“学术发现”,没有触摸到传奇施法者门槛的人类魔法师,寿命必然是有限的,不论是延长寿命的魔法,还是抵抗衰老的药剂,也都是有一定局限性的。
这个“学术发现”,是老人花了近五十年的时光,走遍了大陆诸国,拜访了数不清的隐士、贤者、法师学校、神庙神殿、古代遗迹后,不得不正视的现实。
作为一位高阶魔法师,阿克勒姆·格里斯算不上那类资质出众的天才,在近二百年的魔法研究中也只是中规中矩。甚至连奥术兄弟会的绝大多数魔法师都不知道,这位广受他们崇拜的大魔法师,真实的施法水平,也就和深水城的龙巢塔之主马尔修斯差不多——
说不定某些方面还要逊色一筹。
而在这位奥术兄弟会大导师的麾下,主管四座法师塔的那四位高等导师,可都是离着传奇魔法师只剩半步之遥。只要让他们找到机会突破了瓶颈,奥术兄弟会纸面上的力量就足可以压过大陆西北部的大部分城邦。
只要这四位传奇魔法师依然忠于职守,不至于一把掀掉他们大导师的位子。
之所以阿克勒姆这位老法师还能够压制这四位部下,全凭着这座魔法要塞“主宰之塔”。
千帆之城陆斯坎的扒手和盗贼都知道,主宰之塔是一座布满了可怕陷阱,处处隐藏着致命咒语、恐怖魔物的法师塔。从陆斯坎建城之初,这座不知道由谁建立的高塔就已经耸立在此,然后被奥术兄弟会的大导师阿克勒姆所占据,变成了陆斯坎事实上的中枢。
而作为这座魔法要塞的主人,阿克勒姆很清楚,主宰之塔不仅仅是一座功能完备的古代法师塔,还应该是某个古代魔法王国留下的珍贵遗产。这座要塞化的法师塔有着完整的魔力系统,半智能化的运作体系,只要自己还待在这座塔里,那么哪怕在会议上被四位传奇魔法师围攻,也可以轻易将这些养不熟的背叛者轻易抹杀。
这类古代魔法文明遗留的技术结晶,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呼风唤雨的力量不缺,一城之主的权势在握,甚至还有这么一座强大到了不讲道理的古代魔法要塞,甚至让阿克勒姆有胆量去和深水城的那位黑杖凯尔本掰掰腕子,这是大部分领主和小国王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事业。
但是掌握这一切的老人,快要死了。
那些延长寿命的魔法已经将他身体上所有的潜力挖光,那些号称可以延长寿命的秘药,也已经喝得太多,以至于身体出现了抗药性。对于一位高阶魔法师而言,如果不能晋入传奇,那么就很难再找到新的延命手段。
老人从压着金丝的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药瓶,药瓶不过胡桃大小,用整块黄宝石雕成,宝石小药瓶中轻漾着透明的药水,也不过一小口的份量。
这是奥术兄弟会的大导师亲手调制的死亡药水,一口,只要一口,老人身体里仅存的那一点生命力就会彻底消散,然后将他的身体和灵魂朝着不死生物转化,将他转化为一头货真价实的巫妖。
对神秘学稍有涉猎的人们,一旦提起“巫妖”,便觉得这种由施法者转化而来的不死生物可怖至极。这些穿法衣的骷髅不但保留了生前全部的智力和法术,而且天然就居于不死生物的顶点,甚至某种意义上可算得不死不灭。只是巫妖用来保存灵魂本源的命匣,却是一桩天大的死穴,多少强大的巫妖,最后都因为命匣被摧毁而彻底灰飞烟灭。
而奥术兄弟会的大导师则非常明白,一旦自己转化成了巫妖,并且将这座主宰之塔作为自己的命匣。那么作为不死生物的巫妖和主宰之塔的魔力系统将会更加契合,甚至可以完全调动主宰之塔的全部魔力,一口气冲破自身资质的限制,触摸到传奇魔法师的门槛!
而这座古代魔法文明遗留的强大造物,阿克勒姆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毁灭它?
当然,转化为巫妖之后,诸如美食美酒美人这些感官享受,也就彻底和阿克勒姆无缘。如果不是所有的延寿魔法和青春药剂都已经无济于事,奥术兄弟会的大导师也绝不会选择这条路。
握着手中的宝石小药瓶,老人浑浊的双眼却望着别的地方。
主宰之塔西面的法师塔中,被称为“蛇面女巫”的阿拉尔正在忙着构造一个召唤下层界恶魔的魔法阵,好进行一次疑难解答。这个性格暴烈如火的女巫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咒语试验,在她的脸皮上留下了满是孔洞的囊肿,只要她情绪稍稍激动,这些囊肿就会喷射出各种各样的毒蛇。
而在东面的法师塔中,半龙裔术士埃尔图斯正在一枚白龙蛋上烙印咒文,这个半龙裔术士擅长精神附魔术,驯养了大量翼龙、海龙、地行龙这类下位龙脉生物,由他所掌控的亚龙大军,也是陆斯坎力压诸多海盗势力、俨然成为北方海域霸主的依仗所在。
还有半蛇人德尔塔伽和那个一贯善于吹捧自己的奥尔纳。
这些奥术兄弟会高等导师们的行动,一个不落地进入了老人的视线内。
看上去一切正常,而没有阿克勒姆许可,没人可以突破主宰之塔中枢的防御魔法,闯入这间卧室,这也是最适合将自己转化成巫妖的时机。
老人握着宝石小药瓶,依旧沉吟不语——
是贪恋一时的感官享受,然后就此结束生命?
还是变成强大的巫妖,继续掌握世上的权势?
可惜如此深奥的问题,阿克勒姆一时半会是来不及回答了,因为转念之间,一道赤光已然从天而降!
……
………
一剑自南向北而来。
一剑乘风破浪而来。
陆斯坎的海港外,鱼群猛然下潜,海鸟惊惶高飞,便有寒意无端蔓延开来。
陆斯坎港口停靠的海盗船之中,最大的一艘是雷瑟尔号,属于建立陆斯坎的五大海盗家族之一的雷瑟尔家。
不同于传统的海盗船,雷瑟尔号上没有锁在舱底的划船奴隶,而是一艘标准的大型魔法船。经过炼金术强化的风帆上永久束缚着风元素,让雷瑟尔号的速度远远超过大部分的竞争对手,也将船舱的载货能力提高了不少。
奥术兄弟会派遣的瘦高魔法师,志得意满地站在雷瑟尔号的船头上。
这种武装到牙齿的魔法海盗船,除了有意识地避开深水城的海军外,差不多就是整个北方海域的霸主,从最北方的浮冰海到宝剑湾,称得上无往不利。不过这种用金钱堆出来的魔法船,就算是财大气粗的奥术兄弟会也只有十来艘,名义上是放在陆斯坎的五大家族名下,实际上全是奥术兄弟会直属的劫掠船。
两条满载而归的海盗船小心谨慎地绕过雷瑟尔号,瘸腿的船长、独眼的大副纷纷向着魔法劫掠船上的魔法师脱帽行礼。
海盗船的底舱里,海盗握着鞭子,盯着那些锁在长桨边上的划船奴隶,只要有人动作稍慢,便是一鞭子打下。这些不幸的人,从被锁到海盗船底开始,就没有希望活着离开,从进食到排泄,全都在这座潮湿、闷热又充满恶臭的底舱里,如果佛家所谓粪尿地狱在现实中有原型,那毫无疑问就是这些锁着划桨奴隶的底舱。
一个矮小的海盗掂了掂手中匕首,脸上带着施虐狂特有的恶心笑容,走进了底舱里。
再强壮的汉子,被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船底地狱里,在皮鞭下竭力划桨,走一个来回也差不多要精疲力尽了。看押这些划桨奴隶的海盗,也早就没有了正常人类该有的怜悯之心,就连每天维持生存的食水都用腐臭发馊的垃圾凑数。这些海盗有心无心的折磨下去,哪怕是胳膊能跑马的大力士,不出半年就要被折磨得脱去人形。
那个笑容扭曲的矮子,盯着底舱里的奴隶们,目光在那些气息最不稳,身体最瘦弱的人们身上来回转悠。每一次出海“狩猎”之后,海盗船里都会有这个矮子般的角色,专门来察看奴隶们的身体状况,那些被他相中的奴隶,就会被认作是累赘,直接“处理”了事。
这个猴子般的矮个海盗,不知道是出于自家身高的自卑,还是天生的心智扭曲,抄起一根带铁刺的棍子就在精疲力尽的奴隶们的大腿和胸口上乱拍,勾起丝丝皮肉和一声声惨呼。那些最强壮的奴隶,会本能地直起身,而那些身体已经半垮的奴隶,只能用微微的抽搐来表示自己的痛苦。
不用说,那些这些不幸者就是今天要被“处理”的对象。
片刻之后,这座粪尿地狱中又会有人得到“解脱”,几个奴隶麻木的眼神中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便在此时,寒意陡然降临港区。
最先感知到寒意的,是游弋在陆斯坎外海的联合船队,是海盗家族用于外海巡逻的警戒力量。
由奥术兄弟会派遣的随船法师,在感知到寒意降临的瞬间,本能地开始念诵咒文,随即口中一痛,僵硬的舌头就冻成两段,落到甲板上。
而在这些将死未死的法师的视网膜上,一个个海盗身躯陡然迸裂,血肉凝结如红莲,骨骼交错似白藕,瞬间就没了生机。
一个个囚禁着奴隶的底舱,早已对生存丧失希望的人们,眼睁睁看着那些耀武扬威、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瞬间爆成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细碎冻肉。
细如发丝的火焰随即燎过奴隶们身上的锁链,更有阳和之气缓缓涌入四肢百骸,补益元气,医治伤口。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陆斯坎所拥有的海盗船,不是海盗死绝,就是划桨奴隶起义,只有那些奥术兄弟会花了大价钱改造过的魔法船,在第一时间发动了防御术式。
昏黄色的光华在一艘艘魔法船上闪动,然而只不过转瞬之间,层层的防御魔法便消散无踪,更有丝丝寒气笼罩船身,转眼之间,便是满船冻肉散落的结局!
这一场突来大灾,奥术兄弟会掌握的主宰之塔,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了讯息。发出求救信息的,是陆斯坎最大的奴隶贩子,一个外号“黑羽毛”的泰夫林。
“我们遭到了寒风的攻击!寒冬女神在上,我发誓我刚刚为她献祭了十五个漂亮女奴!”那个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恶魔血统的奴隶贩子在传讯术里尖叫着,“几乎城里的每个人,都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堆冻肉,连他们的骨头都冻碎了!”
这位定居在陆斯坎的大奴隶贩子,双手不安地搓着十根手指上的十几枚戒指,靠着那些珍贵的魔法戒指,还有他会客室里的魔法阵,他才侥幸没有立刻和海盗们一个下场。这位常年在安姆、赛尔、卡林珊这些奴隶制国家游走的奴隶贩子,正在竭力向奥术兄弟会请求:“求求你们,帮帮我,让我进入主宰之塔,我要求见大导师!”
“大导师在休息期间,从不会客。”奥术兄弟会四位高等导师之一的奥纳尔如此回答,中断了水晶球里大奴隶贩子的求救,顺道也忽略了奴隶贩子临死前最后的惨叫:
“那东西闯进来了!寒冬女神欧吕尔啊……哦,不——!!!!!”
与此同时,地位仅在大导师之下的四位奥术兄弟会高等导师,开始用加密的魔法暗语彼此接触:
“有什么强大的存在朝着陆斯坎袭来,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做?”
“请求我们的主人,奥术兄弟会的大导师,运用主宰之塔的力量,痛击我们的敌人。”
作为快要触摸到传奇门槛的大魔法师,这四位高等导师不是不清楚那位衰老到快变成骨头渣的大导师是个什么成色。只不过这些高阶施法者都对这座主宰之塔蕴含的秘密和力量太上心,宁可投入阿克勒姆的麾下,被这个老东西挥来斥去,也不肯离去。
但是今天的突然事件,却让四位高等导师看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假如奥术兄弟会的大导师英勇地战死在强大敌人的法术下,那么大家研究多时的刺杀计划,总可以省事不少的。
这个念头在四位高等导师心中徘徊的一刻,主宰之塔中枢已经传来了阿克勒姆的命令:“奥术兄弟会的所有人,回到你们的位置上,服从我的意志,迎击我们的敌人!”
而随着这位大导师的命令,主宰之塔里的所有人都感到魔力无比活跃地涌动,似乎每个人的法术效果都被强行提升了一截。
几位天子横溢、年纪轻轻就触摸到传奇门槛的高等导师有些遗憾。
虽然大导师是个浑身掉渣的死老头子,施法水平在高阶魔法师里也属于不够看的那一类,但是主宰之塔掌握在手,这死老头子就是他们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个。
可比起他们心中这一点遗憾,主宰之塔之外,一柄长剑悬空,不怎样锋锐的剑尖正对着这座千帆之城的核心建筑。
一剑凌云,超山跨海,这条剑路也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路。
沿途不知多少怪物、恶徒,就因为这口火剑从头顶掠过,瞬间被抽取了全身热量,然后被冲出身躯的剑气引爆,化作一滩爆碎的冻肉。
这就是某人所谓的磨砺剑锋,但一路飞剑腾跃,不知斩碎了多少地精、兽人、巨怪、食人魔,也不过是将剑尖稍稍磨快了几分。
倒是来至这千帆之城,转眼之间,便是上万罪血祭剑,上万罪魂淬锋!
火剑刃芒初露,而换来的代价,则是这座北地数一数二的海盗之城,已经化作一片鬼域。从岸上到海里,除了沦为奴隶的不幸者们一一挣脱了囚笼枷锁,陆斯坎此刻想找个活人也难。
剑吟声中,下元太一君的声音半是叹息半是嘲讽:“一城之人十不存一,岂不是说魏某是杀性冲天之辈?这口断罪之剑已经是宽大又宽大,只会找上那些手上沾着人命又死不悔改之辈。这样的宽赦之下,还是闹了一个屠城,这座北地名城真的教我大开眼界。”
剑锋斜挑,正对上了那座形态扭曲如病树的主宰之塔:“好一座魔法塔,向外勾连魔网,向内气机浑然如纯钢,的确是上好的磨剑石。”
一语道罢,剑出如山,恍若大嶽压顶,直劈而下!
也正在同时,主宰之塔最高处,一道光幕急速流淌而下,化作有形却无质的力场墙,包裹住整座主宰之塔,如千里雄关,一挡兵燹!
火剑斫在这层肉眼可见的光幕之上,爆出漫天火星,却是寸斩难入。
主宰之塔的中枢室内,阿克勒姆费力地支起眼皮,通过水晶球盯着那忽然杀到门口的灾星。
作为古代魔法文明的结晶,主宰之塔的防御力是真正的战争要塞级,防御魔法之强,可以让传奇以下的所有魔法师束手无策。
不要说一把来历不明的魔法剑,就是三四条巨龙同时来袭,主宰之塔也一样的难攻不落。相比而言,那些布置了几个陷阱、安排了两三具魔像和怪兽的法师塔,论防御力也就比茅草屋稍强一些。
老人自负地哼了一声,开始对着水晶球下达第二个命令:“所有人员注意,立刻到塔底的咒文之池集合,将你们所有的攻击法术集合起来,给与来犯者应得的惩罚!”
这条动员令刚刚颁下,那柄被挡在力场墙外的火剑爆震一声,便化作了漫天火星。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主宰之塔内奥术兄弟会的所有人都感到微微发懵。
那柄气势汹汹而来,转眼就将满城恶棍屠戮一空的怪异魔剑,就这么自己爆开了?
奥术兄弟会的反击还没就位,胜利就来得如此之快,这样急转直下的剧情,连身在其中的魔法师们也感到一阵虚幻不实。
有个上了年纪的法师,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了额头的油汗,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积蓄的财货都入股了最新一艘魔法海盗船,如今陆斯坎的这副凄惨模样,还有那些受损严重的海盗船,这一次真的是赔到外祖父家了。
在这个老法师身旁,另一个年轻的光头法师正面色不善地盯着手上的远见戒指。这位出身红袍法师之国赛尔的流亡法师是坚定的奴隶制支持者,也是大奴隶贩子“黑羽毛”的合伙人之一,他正死死盯着那些挣脱了锁链和牢笼的奴隶,恨不得现在就冲出主宰之塔,给这些下贱的奴隶施放一个群体支配咒文。
奥术兄弟会其余的中下级成员,也是一个个忧心忡忡,巴不得马上去察看自己的研究室、店铺和庄园的受损情况。
只是在阿克勒姆这位大导师的积威之下,没有哪个法师会傻呵呵地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大家还是有志一同地摆出一副“爱岗敬业”的模样,纷纷站在了主宰之塔底部的祭坛四周。
这座古怪的祭坛中央是一口深井,井中不见泉水,只有七色流光幻化炫彩,涌动其中的是魔力,也是咒文。
奥术兄弟会这样臭名昭著的犯罪组织,之所以能够占据一城之地,控制了从浮冰海到宝剑湾的所有海盗业务、奴隶交易,还没有被善神教会讨伐,靠的就是这座主宰之塔的种种强大力量。这座能够预先存储大量魔法,并且随时可以通过会员权限支取的咒文之池,更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就在奥术兄弟会的大部分成员,都开始勾连这座咒文之池,输入魔法的瞬间,有人“哦”了一声:
“预存术法,随时取用,权限越高,优惠越大,真是极好的设计,开发这套魔法塔系统的家伙,该不会是做金融产品出身的吧?”
一言道罢,寒意再临,一粒粒肉眼几不可见的火星穿过了主宰之塔的外壁,飞舞于魔法塔内。
盯着那些带来死亡的火星,有些心理素质格外差的奥术兄弟会成员已经惨叫出声:
“这不可能!”
“力场墙能够将所有攻击和物体阻挡在外,这不符合施法原理!”这是一心搞魔法研究的。
“难道有人开启了传送门……”这是脑袋灵活的。
“开启反善良法阵,召唤炼狱生物!”这是见惯了厮杀的。
但无数火星飞舞间,某人只是懒洋洋地嘲讽了一声:“连空气中的大分子都不能屏蔽的力场,想要挡住入微之境的离火剑气?区区一个极端强化后的力场墙,你们还以为是两仪微尘阵了?”
话音一落,火光再起!
与此同时,第一时间查知咒文之池异变的奥术兄弟会高层们,从坐镇中枢室内的阿克勒姆,到镇守四方法师塔的四位高等导师,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选择——
激活传送门,跑!
废话,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外面的防御魔法,这样的危险对手,谁愿意正面对上?而对于这些摸着传奇门槛的大魔法师而言,只要脱离了险境,谁在外面没有三五个藏身之处,预备下东山再起的资源财富?
中枢室内的阿克勒姆,甚至不像他四个部下那样掏出预先准备的魔法卷轴,而是心念一动,就激活了身上预设的法术序列,从防御物理攻击的精金皮肤,到免疫绝大多数魔法伤害的能量免疫咒文,转眼间就上了一个全。
就在这位奥术兄弟会之主一步迈进传送门的当口,他老迈衰朽的身躯却是瞬间燃烧起来,一口通透如红宝石的锋利长剑,正插在他的胸口。
剑身转动,带去老人的最后一点生机,然而老人死亡前的目光,却显得无比平静。
剑锋那一头,有人恍然一笑:“怪不得这般慷慨赴死,原来是个已经预备好要转化巫妖的家伙!”
火剑再转,便有一道堂皇浩大的火气,沿着老人最后一点气机遥遥延烧过去。数百里外,一座深藏山底的密室内,一块宝石瞬间被烧熔,宝石里原本栩栩如生的老者虚影,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就燃成了一片虚无!
而在陆斯坎的中央地带,那座几乎成了千帆之城地标的主宰之塔,通体凝霜冻雪,全然化作死寂之地。
唯见点点火星破窗穿墙而出,重又在半空结成一剑。
剑身通明如晶玉,锋锐初开,映日生光,仿佛千魔万邪在前,也能一剑扫荡!
而在火剑飞去的那一刻,一个个冲出囚笼得解放的奴隶们,都听见了一个不怎么威严的声音:“陆斯坎和奥术兄弟会,今日起就在地图上除名。”
开锋之剑再度向北,前方已是那条号称“世界之脊”的极北山脉。
……
………
身为魔索布莱城地位最高的男性贵族,首席魔法师贡夫·班瑞不动声色地走过一片阴影,当他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座占地不多却装潢精美的会议室里。
魔索布莱城术士学院里所有接触到七环以上魔法的魔法师们,毕恭毕敬地迎接他们的领袖。
这些魔法师都供职于术士学院,对于一个掌握了魔网奥秘的男性而言,充满恶意竞争的术士学院,也好过回到自己的家族中。虽然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可以增强家族的力量,但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家族中掌权的女性并不介意将自己强大的儿子或兄弟,送上蛛后的祭坛作为献祭。
毕竟,每一个卓尔男子从懂事的时候起,就要在母亲或者姐姐的皮鞭下讨生活。这种皮开肉绽的童年,塑造出了卓尔男子普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是蜘蛛神后众多疯狂构想里最成功的一个。
也只有这种群体式的受虐狂,近乎本能的精神依赖,卓尔精灵才能够形成一个完完全全以“主奴模式”构建起来的诡异社会。
比如主母与名叫“侍父”的奴隶。
比如祭司与名叫“法师”的奴隶。
比如施法者与名叫“战士”的奴隶。
比如贵族与名义上称作“平民”的奴隶。
以及所有主奴关系中最神圣也最基础的一条:女性与她们的男奴。
就算是魔索布莱城的首席法师,也不过是男奴中稍微高级些的那一个。
“魔索布莱城最高级的男奴”贡夫·班瑞依然保持着班瑞家长子优雅的风度,向与会的法师们一点头:“为了魔索布莱城的光荣,我们在此聚会,联合我们的力量,监测周围所有敌人的动向。”
几个专精预言魔法的卓尔法师站起身,环绕着魔索布莱城最强大的预言法师贡夫·班瑞,开始呼应魔网,用无形的魔力之眼监测着世界之脊山脉下的这一片幽暗地域。
稍过了片刻,贡夫向着他那位寿数绵长的母亲传达了一条讯息:“我的主母,似乎有强大的力量正向我们袭来,那应该是前来支援伊尔明斯特的地表势力。”
对此,班瑞主母显得无所畏惧:“在幽暗地域,蛛后主宰一切,没有伪神和凡人可以违逆罗丝的意志!”
贡夫对他母亲的话毫不意外,平静回答道:“蛛后万岁。”
他的部下们稍稍诧异地盯着他们的领袖。在这次联合施法中,他们通过魔网截取的那个信息虽然含混不明,但却明白无误地带给了他们一种危机临头的恐慌感。
然而贡夫只是挥了挥手,让这些部下们散开:“去稳定学院的秩序,强化学院的防御,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不做。”
话音未落,这座地底都市的上空,鸣动如雷。
生活在幽暗地域的智慧种族,大部分从不知“天空”为何物,他们仰起头来,能看见的也不过是岩洞顶上的石钟乳,顶多再算上那些闪着微光的矿脉。
自古以来,一直如此。
但是今天似乎会稍稍有些变化。
千里之遥的深水城黑杖塔顶,下元太一君背着双手,注目极北之地的那条亘古山脉,注视着那千万年不化的冰川与冻土。
在他身旁,是脸色不太好的深水城之主凯尔本,特别是刚刚得到了“陆斯坎和奥术兄弟会灭亡”这个消息后,这位传奇魔法师的脸色就更差了。
“你的正义之举不值得称赞。”虽然面对着反掌屠戮一城的狂人,老黑杖依然侃侃而谈,“奥术兄弟会的罪恶,是在容许范围内的罪恶。千帆之城陆斯坎正因为有这些海盗盘踞,才能够抵御来自散塔林会的力量,形成了现有的平衡。”
“因为这个世界黑白混杂,正邪纠缠,所以需要一个‘平衡’?”对这套已经听腻了的平衡论,御剑于千里之外的下元太一君反问道:“因为从来如此,便对么?”
听着这话,凯尔本叹息一声,很明显这位“传奇灵能大师”是不打算和自己讲道理了。
果然,下一刻对方只吐出一句冷嘲:“请凯尔本阁下不要将你们在驱邪扶正上的无能,伪装成世界平衡这样高大上的借口。”
手挽剑诀,下元太一君一指向北:“从来如此?皑皑雪峰,沉沉黑狱,千古旧例,今朝重订,何妨吓倒蓬间雀?”
道犹未了,高如接天的群山之前,那一口斩杀万千恶徒,以罪血罪魂淬成锋锐的火剑,猛然朝下一斩!
剑斩下地,封冻万年的冰原庞然大震,从火剑下陷的地方开始,地罅蔓延如上好青瓷上的冰裂纹。
火剑入地之处,剑锋重又化成一粒粒肉眼几不能见的火星,却在穿透冻土层的瞬间,化作一柄柄锋锐长剑。
剑锋指划,横为长峡,侧为深谷,一块块房大碎岩,随着开裂的地罅隆隆下落。
从来是日月无法临照的幽暗地域,第一次迎来了日光的照耀!
在遥远的无底深渊深处,在那座完全由蛛网织成的恐怖魔国深坑魔网之内,有一位半恶魔半蜘蛛的恶毒女神发出了最愤怒的尖叫声。
班瑞神堂上空,一道道阳光如不速之客,照耀在所有卓尔精灵的身上,特别是班瑞家的士兵和女祭司们,更是重点照料的对象。
日光照耀,魔索布莱城原本依赖地底魔力辐射而制造出的种种魔法宝物和装备,都开始有了魔力涣散的征兆!
伊尔明斯特叼着烟嘴,仰望头顶,感慨连连:“真是粗暴到家的战术。”
而执行这战术的人,隔着千里之遥,只是轻吟半句小令,就算是回答:“不必放屁,试看天翻地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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