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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哥哥,”文煌仕颤声道,一根绳索勒在牙关间,使得他的话变得十分模糊,“我们这是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
“几位哥哥,”文煌仕哀求道,“你们能不能放了小弟,只要你们做了,我文家一定会重重犒赏你们的的。”
依然没有声音。
“几位哥哥,只要你们能放了我,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文煌仕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只要有人从外面过,就能听得见的地步。
一只手此刻如同铁钳一般伸过来,一把卡住文煌仕的喉咙。满心要说的话,硬是被堵在了喉咙里。
铁钳般的手越收越紧,文煌仕两眼翻白,两条腿也不自觉的抽搐起来。
“记住,不要说话了。”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杀伤力。
文煌仕连连点头,他真的再也不敢了。
那种窒息濒死的感觉,他昨夜躺在地上感受过一次。今天又是一次,文煌仕不敢再试图去触怒押送自己的贼人。
马车不知道在道路上走了多久,一开始是走走停停,走得很慢,周围尽是车马的喧嚣声,但一阵嗡嗡的穿堂风过去,马车的速度就渐渐提了上来,似乎是穿过了城门的门洞。
不知又走了多久,度日如年的文煌仕,终于等到了马车的速度渐渐又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
周围没有声音,间或两声鸟叫,却更加凸显这里的寂静。
文煌仕身子抖了起来,人迹罕至的地方,马车押送,一连串的事实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但是立刻,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出去吧。算你运气好。记住了,昨天今天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如果忘了,我们随时会回来提醒你。”
这是要放了自己?!
如闻佛语纶音,喜悦在心尖上炸开,文煌仕哪里会有二话,忙不迭的点头。被两个人架着下了车。
厚实的头罩被一把揭开,许久没有感受到阳光的照射,文煌仕眼前一片眩光。他连忙闭上眼睛,等眼中的眩光稍退,才慢慢的睁开。
眼前是一片荒地,看起来足足百亩之多。后方不知,前方是一片林子,看不见人家。
这里是哪里?
文煌仕想着。
前面揭开他头罩的是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人,已经退到了一边,警惕的望过来。
他不敢用太大的动作,眼角的余光看见左右两边夹着自己的是一高一矮的男子。
身后又传来之前的声音,“站稳了,要解你脚上的镣铐。”
左右两边夹持的男子放开了手,文煌仕一阵摇晃,但立刻站稳了双脚,等着解开脚镣。
砰。
他只等到了一声枪响。
得脱自由的喜悦凝固在了文煌仕的脸上,后脑勺在枪声中崩碎,脑浆子溅了一地,连挣扎都没有,扑倒在地上。
扬起的手枪,枪口内还冒着袅袅余烟。
开枪的男子四人中年岁最大,他小心的避开了脑浆血液流淌的地方,把手枪收回到腰间。
“真是可惜了。”右侧个头稍高一点的男子说着,“白投了一个好胎,要是我,早点投到都堂相公门下,凭一个‘文’字,什么好处没有?”
“别废话,还不帮忙把油拿下来。”矮个的男子往车上爬,呵斥着高个的男子。
“先拿铁锹,挖坑。”年纪最大的头目吩咐道。
三把铁锹丢了下来,矮个男子自己扛了一把铁锹从车上跳下。
四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在地上挖了一个三尺多深的长条大坑,坑中足以装下一个人,比如倒毙在地上的文煌仕。
将文煌仕弄进坑中,又铲了几铁锹沾了血和脑浆的土,抛进坑中,头目回手敲了敲自己的腰背,又吩咐道,“去拿油吧。”
矮个男子回头爬进了车厢,推出一块长条木板来。木板一头搭着车厢,一头接着地面。
沿着木板,高个子在前面压着,矮个子在后面扯住,小心的将一个大号的铁桶慢慢放了下来。铁桶用锡浇了接口和缝隙,市面上大桶的灯油,都是用这种铁桶来装。
在坑旁打开塞子,矮个男子就一脚将铁桶踹倒。
清澈的灯油咕嘟咕嘟的从铁桶中喷涌了出来。溅到地上的灯油开始向低洼处汇聚起来,很快就浸透了文煌仕的尸身。
灯油一开始流得很快,流的多了,渐渐的就慢了下来。蓝衣的年轻人上前去,掀起桶底,让灯油又咕嘟咕嘟的往外喷涌,
“小心点,别弄在自己身上。”头目提醒道。
“知道了。”年轻人退后了两步,伸直胳膊吃力的将桶底抬起。
灯油在坑里越聚越多,淹没了坑底,淹没了文煌仕的尸身,最后漫出了坑。年轻人干脆用力一掀,把油桶掀到了文煌仕的尸身上。
“差不多了。”头目说道,“把火拿出来。”
年轻人应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
高个矮个两个男子从大坑旁退了两步,看着年轻人点着了火折子,一把丢进坑中,
火一下就蹿了起来,升到一人多高,点火的年轻人没防备,吓了一跳。猛往后退,却被地上的堆土给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高个、矮个两人哈哈大笑,年轻人大怒,回头就骂,“笑个屁,日你娘的。”
“安生点。”头目冷静的说。
头发燃烧后的焦臭味飘散了出来,文煌仕的尸体在火焰中变形扭曲。
“不会有人发现吧?”年轻人担心的问着。
“野地里,又没人看着,谁能发现?”高个说道。
“还是丢进河里安心点。”年轻人说。
“烧是一了百了,丢进河里那更要怕被人……”
高个男子的话才说了一半,
砰!一声巨响,一团火球在坑中炸开。
气浪横扫周围,四人猝不及防,一下便被拍飞出去。
年轻人挣扎着撑起身来,满头灰土,“怎么,怎么回事?”
“快跑,快跑。”高个男子一咕噜爬起来,就往马车那边跑过去,“马上就有人来了。”
被吓到的挽马唏律律的叫着,要不是用铁销将马车扣在地上,马车早就被两匹惊马给拖得远走高飞了。
“还没烧完,”年轻人叫道。
矮个子也站起身,他捂着肚子,痛得脸色发白,显然是伤到了内腑,却强撑着往马车走过去,叫道,“来不及了。”
“走!走!”头目也爬起身,大声叫道。他恨恨的回头,看着坑里,又没有火药,怎么就能爆炸开了?
四个人先后窜进马车上。头目坐上车夫的位置,皮鞭用力一挥,啪的一声脆响,把马车赶了起来。
一道烟尘被马车旋转起来的车轮带起。奔驰的马车,载着四名凶手从杀人现场飞速逃离。
……………………
当天稍晚一点的时候,丁兆兰回到了府衙中。
快班厅中有总捕,还有几名捕头,一名老迈的捕头正对总捕说着,“已经在文煌仕的屋子里发现了枪油的痕迹,可以确认是新式枪支专用的枪油。”
“专用的枪油?”
丁兆兰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听见一名捕头质疑。
老捕头解释道,“之前的火枪擦油用的是猪油。但新式火枪不用猪油,用的是从牛奶里提炼出来的黄油。”
另一名捕头咋舌道,“连猪油和黄油的痕迹都能分清楚?”
“当然了。”老捕头说道,“自然学会那边派了高人来。”
没有人再质疑证据了,只要自然学会的人做了证明,这证据就算是铁打的。
但有人从另一个方向质疑,“谁知道这个油是什么时候抹上去的?万一是事后……”
“只要找到枪。”总捕打断了质疑,说道,“现在相公们只要找到枪,别的他们可以都不在意,但那支枪,必须找到。”
“比火炮都重要?”丁兆兰问道。
总捕很有耐心的解释,“重要得多,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几个捕头交换了一下情报,又各自出去奔波了,只有丁兆兰被留了下来。
“怎么总是我被留下。”丁兆兰叫屈道。
总捕沉声说:“因为你想做的事与他们不同。”
丁兆兰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下,他带着刺的问道,“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枪了。接下里会找到什么证据?是不是直指文老太师?”
“不知道。”总捕用手抹了一把脸,有些疲累地说,“但都堂会给我们名单的。他们需要什么证据,我们就给他们什么证据。这就是一条好狗该做的事。”
“到最会,会抓多少人?”丁兆兰问道。
“直到都堂,不,直到两位相公觉得安稳了为止。”总捕抬起眼,冲着丁兆兰笑了一笑,很难看很惊悚的笑容,“你没想到韩相公会做这种事吧?”
自然学会背后就是韩冈,既然自然学会的人愿意作证,那就代表着韩冈的意志。
“不做才不对。”丁兆兰帮自己的偶像解释着,“韩相公既然明年就要离开,离开之前当然要把庭院打扫一下,免得他离开后,有人搅风搅雨。章相公当也是觉得现在不趁韩相公在,就把那些积年沉滓清理一下,等他一个人担任相公,那再想动手,他自己就要独自承受压力了,哪里有现在就做轻松?”
“所以你是不是打算放弃了?”总编抬眼问道。
丁兆兰轻轻攥紧了拳头,慢慢说道,“不。”
总编深吸一口气,欣慰的点了点头。却又说,“小乙,你认识自然学会的其他人吧?”
“不是已经请过了?”丁兆兰惊讶道。
“这里有具尸体,府里的老陈头病了,他徒弟太嫩。而且就是老陈头还在,估计也拿捏不住。真的必须自然学会这方面的专家来了。”
丁兆兰诧异的道,“请刚才的那一位帮个忙介绍一下不行吗?”
“方才那个是严推官请来的。”总捕说道。
丁兆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就问:“什么尸体?哪里来的?”
总捕道:“外城南面的一处荒僻地上,围起来准备建房,还没有动工。午后未时,突然就是一声爆炸,附近的人赶过去看的时候,就看见火堆里有这么一具焦尸。还有一个铁皮油桶。贼人是用灯油烧尸。估计是因为油桶中的残油被点燃了。”
丁兆兰皱眉沉吟,道:“运尸体,运油桶,加上人,肯定是有一辆大车。车辙呢?”
“上了大路就找不到了。”
“车辙上必然有痕迹。不同的车轮痕迹都不同,还有马掌。用石膏可以翻模……”丁兆兰声音突地一顿,惊声道,“会是文煌仕?!”
“或许。”总捕平静的说道。
……………………
“文煌仕死了?”
入夜时分,韩冈在自家的书房中问道。
在他的面前,是一名面目平凡的官员。这官员点着头,“死了。”
“确认了?”
“通过牙齿确认过了。”
‘牙齿确认?’
韩冈觉得不对,立刻发问,“面目呢?被毁了,被烧了?”
“被烧了。被人从后脑用手枪击杀,死后又遭焚尸。”那官员将发现尸体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韩冈停罢,呵呵的笑了两声,“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他看起来饶有兴趣的问着,“既然人都烧成炭了,你们怎么确认那就是文煌仕的?难道还有什么证明身份的地方?”
“回相公,文煌仕曾经去医院治过牙,最里面的智齿被拔掉了三颗。我们找到的尸体也是一样。除此之外,文煌仕是文家人,自幼吃精米,看过他的牙口,的确是吃精米的样子。”
“这倒是个检查的好办法。”韩冈点点头,比起千年后,这种确认办法还是太粗率了,但现在已经是先进得远远超乎时代,“剩下的理由呢?”
“就这几天,正好有一具特征与文煌仕一模一样的尸体,这几率太小了,下官觉得,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文煌仕。”官员一板一眼的说道,“如果相公觉得不够,下官这就去命人继续调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韩冈不耐烦的摆摆手,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不明尸骸,交给化人场处理,之后送入漏泽园。”官员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偷眼看着韩冈,一边说着,“文煌仕,只能从此失踪。”
韩冈沉吟着,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敲得官员的身子一点点的绷紧起来。好半天,韩冈才点头,“好吧。就这么办吧。”
官员立刻长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也松弛了下来。韩冈的好说话让他彻底安心了。
韩冈观察着官员的心情变化,问道:“还有呢。”
官员紧张的摇头,“别的下官就不知道了。”
“……那就这样吧。”韩冈想了一下,直接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辞。”官员倒退着出了门,脚步轻快的离开,比他进来的时候,放松了许多。
听着远去的脚步身,韩冈摇头冷笑,似讥似讽,“行人司不如撤了算了,尽办‘聪明’事。”
他从书桌边的盒子里抽出一份公函来,上面盖着四天前的印戳,翻看了一下就点着了,丢进桌旁的火盆里。
热浪中,韩冈踱出房门,冷笑着望着星汉灿烂的夜空,“真是急着让人忘掉之前的事呢。”
……………………
于文守在都堂的偏门前。
在他周围,有十来位跟他一样的新人记者。他们被带来打下手,没资格进入都堂里面,近距离接触掌控天下的宰辅们。
都堂今天将晚的时候通知在京的所有有名有姓的报社,说是大新闻公布。每一家报社,都把自己的得力干将派了了过来。
于文跟随的唐梓明入内已经有好些时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终于,紧闭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男子步履匆匆的冲下台阶,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领头的一人正是唐梓明,于文看见自己的前辈出来了,精神一振,连忙迎上前去。
走上台阶,于文就笑着问道,“哥哥,是什么大消息。”
唐梓明径直往下蹦着走,擦肩而过时,一扯于文的胳膊,“走,走,快点走。”
被唐梓明一扯胳膊,于文就在台阶上转了半圈,晕头转向的被扯着往下面走。
一大群记者走得飞快,下了阶梯后,更是将前后摆一撩,撒腿就跑,好似屁股后面有老虎在追,更像是前面堆着可以随便拿的金山。
扯着于文冲到自家报社的马车边,还没上车,唐梓明就喊着,“走。走。快点走。”
车夫见识过这样的情况,不以为异,马鞭连挥,第一个冲出了停车场。
只是刚刚驶上街道,马车的速度才提起来,车厢里面就一叠声的在喊,“停,停。快点停。”
车夫忙不迭的一扯缰绳,又用力拉了左边的刹车把手。木头做成的刹车器,吱的一声响,车轮内侧一阵青烟冒出,前面的挽马唏律律的人立而起,马车只向前走了一小段,转眼就停了。
只是后面的一辆马车跟得很近,没提防这里突然停车,就直奔后车厢撞了上来。
那车的车夫刹车不及,咬着牙将缰绳用力一扯,把两匹挽马扯着向右边转过去。挽马惨嘶着,四蹄踏地,把车厢带着斜了过来,险而又险的避开前面的车厢。
但这边的车厢甩了起来,蹭着唐梓明的车厢滑过去。两车交汇,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后,后车黑色的外壁上从前到后蹭出了一道擦痕。上好的黑漆本将车厢外壁打得锃亮,一下多了一道擦痕,就像美人脸上多了一道刀疤,顿时就不能看了。
避开了一次可算惨烈的车祸,后车继续向前,但拐弯的力道还在,挽马继续前奔,车厢却歪歪扭扭,一会儿左半边车轮悬空,等落下后,又换做了右边翘起,迎面的车马行人见状,四散奔逃。
眼瞅着这马车就要翻车,车夫忘了车厢里的乘客,慌慌张张的从车厢顶上的座位跳了下来。人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总算是安全着陆。
而失去了车夫的车厢,却奇迹一般的又扳正回来。街上的行人只看见一辆没有车夫的双挽马车在大街上风驰电掣,直往前方冲过去。
那车夫在地上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前追过去。边追边回头,指着这边差点害死人的马车大骂出口。
车夫在前面回头,“唐学究,你老没事别乱叫啊,出大麻烦了。”
“当然有事。”唐梓明理直气壮的说道,“没事我叫你做什么?”
唐梓明完全不关心那辆被他害苦的马车,以及车上乘客的遭遇。他一把把于文推下车,“你去印刷厂,跟张厂长说,让他准备好纸、墨,准备刊发号外。”
“哥哥啊。”于文愣愣的叫道,“号外只有总编才能下命令。”
唐梓明飞快的说,“号外肯定会发。事情我现在不能说,但肯定是能上号外的大新闻。速去速去!若是迟了,唯你是问。”
丢下话,马车风驰电掣,直奔报社而去,于文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路面,如坠云里雾里。
两个时辰之后,鞭炮声响彻了东京城,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在开封上空绽放。
几千几万张号外在街巷中飘落:
河北王师,大胜辽主。
……………………
暗室中,一群男子环坐。
黯淡的灯光让他们只能看见彼此的身影。
“真是好运气。”
“幸好想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章相公估计要气得发昏了。”
一个接一个的发言充满了庆幸和死里逃生的喜悦。
“谁想到行人司竟然会煽动学生。”
“谋划是好谋划,可惜用错了人。”
“行人司是烂掉了。”
“你们都是知道的。行人司在国子监的目标从来不是旧党。忽然换了个方向,肯定会走岔路。”
“下面呢,章韩二人还能继续合作吗?”
“暂时还会吧。”
旧党已经彻底完蛋了,赤帜死了,核心不是死了就垂死待毙。变法派多达二十年的持续压制,旧党新生力量无法在官场上出头,使得旧党已经不存在真正的中坚阶层,当年的中坚,现在只是孑遗的死硬派。
朝堂中所存有的,只是气学一脉和新学一脉的争斗。而且两派是斗而不破,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联手起来对其他派系的官员进行压制。
但这样的合作到底还会不会继续下去,这要看最上层的章韩二相能不能继续保持一致;能不能继续下去,则是要看双方之间嫌隙什么时候扩大到不可弥合的地步。
“但核心只能有一个。”
当出现第二个的时候,就意味着纷争。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可以并立,不可携手。”
“章惇和韩冈之间的合作已经维持了太长时间,之所以能维持下来,那是因为还有皇帝在。”
“韩冈留了皇帝下来,是为了恐吓和逼迫,让已经做出了悖逆之事的章惇不敢与气学分裂。”
“但现在呢,谁知道章惇对皇帝是什么样的态度。眼下的这个皇帝,弑父弑君,毫无德望,身体虚弱,甚至连子嗣都没有,章惇之辈,根本不会畏惧这等小儿。”
“但忠孝二字,早烙进了人心,这才是让章惇以及所有逆臣畏惧的东西。”
“皇帝可以换,只要换上一个能得人心的皇帝,那么当他掌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扫过去所有权臣留下的痕迹。”
“伊尹死了,霍光也死了。”
“难道太甲当真会敬伊尹为父?或许三代之人还多一点宽容,但看看霍家的下场吧,看看窦家的下场吧,再看看自秦汉后,每一位权臣下场吧。”
“敢于操。弄皇权的臣子,他们要么就身登九重,家族得全,要么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阖门俱灭,决没有第二种可能。”
“章惇和韩冈能相互牵制,使得他们都不可能谋朝篡位。但章韩二人的心中,不会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有人说人心难服,但这不要紧。太祖皇帝篡位时是什么身份?”
篡。
在大宋,竟然敢公然用一个篡字来形容黄袍加身的赵匡胤,大不敬的罪名已经是十恶不赦之罪,但言者无惧,听者亦无惧。
近年来的言禁之宽纵,其实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
“区区一都点检。在他登基后,同样人心难服,但一仗仗打下来,一个个杀过去,人心不就服了吗?”
“章惇又有何惧?篡位失败,全家诛绝。不去篡位,同样全家诛绝。既然结果相同,谋反篡位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成功,章家将会一步登天,那么他为什么不去赌一把?”
“章惇和韩冈都相互忌惮,不得不相互妥协。如果没有韩冈的制衡,章惇会不去窥视九重之高的位置?只不过因为韩冈比他年轻许多,章惇才强自忍耐。只是忍耐会是有限度的,当看到机会的时候,野心生出,忍耐就会不翼而飞。”
“世上何事最难?善始善终最难。已善始,却难善终。现在只需要时间,都堂广场一案,两方之间的龃龉已见端倪,只要不断的推动下去,章韩反目,将是指日可待。”
……………………
一辆黑色的列车静静的卧伏在东京外城铁路总局试验场的铁轨上。
并非是载人载货的车厢,而是装着巨大的锅炉,安着曲轴连杆驱动的车轮,用煤和水来驱动的车辆。
这是蒸汽机车,刚刚制造完成。
游师雄陪在韩冈身后,仰望着这一巨大的人工造物。
长五丈,高一丈半,不知有几万斤的重量。只是安安静静的停在铁轨上,就让人感到其中蕴含的无可匹敌的力量。
游师雄在韩冈身后低声,“最近城中似乎有些乱。”
“大方向是不会错的。”韩冈回头笑着,“把握好铁路,这才是大方向。蒸汽机车动起来,任何阴谋诡计都会在车轮下被碾碎。”
“万斤机车一旦动起来,就难以操控。越重越大,操控越难。”游师雄低声道,“这铁路总局确是太大了。”
的确是太大了。
铁路总局是一个独立的王国,有军队,有法司,还有专门的学校——因为铁路上的专业技术,不通过长时间的培训教育,普通人很难实现有效掌握——当然还少不了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物流仓库,里面多半装满了各种物资。
也就是说,铁路总局的权限,横跨帅司、宪司、学司,以及仓司、漕司,五类路级行政机构,在铁路上,都归属于总局管辖。其权柄之大,使得总局提举,必然能进入都堂的行列。
游师雄现在就是等着转正了。
但就是做到了枢密副使,这一庞大的、不断膨胀的、每一天都在扩张的王国,也是太过巨大。
坐在提举铁路总局的位置上,对此感受最深,他就犹如坐在不知道何时会爆发的火山之上,每一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若是换个想法,越重越大,就越难脱轨。只要顺势而行,许多事会比你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完全不用担心。”
铁路总局内部为了应对眼前的扩张,正在进行相应的改革。在技术上也在进行革新,最新一型的蒸汽机车,已经在矿山上进行初步的试运行,现在正停在两人的面前。而联络体系,也就是韩冈更为看重的有线电报,几项基础技术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突破,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你看看。”韩冈在安静的巨兽下举起手,“看到这辆车,还有必要担心我们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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