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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刻,结束了天子不发一言的朝会,蒲宗孟准时走进了翰林学士院。
守门官兵罗拜阶上,他方行矩步,仪态端方的跨过学士院的大门。
在他的身后,还有其他三位翰林学士,但人群之中,人们的视线总是第一个落在蒲宗孟的身上。
这位四入玉堂的老内翰,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十分光鲜。就像专。卖北货的铺子,被摆出来的毛皮,保养得油光水滑。
前些年王安石还在朝堂之中的时候,朝堂中最不注重仪容仪表的便是王安石,而被拖出来与王安石的邋遢做对比的,不是世家出身、又极重风仪的韩绛,就是最喜欢打扮自己的蒲宗孟。
长脚幞头永远都是端端正正,不偏分毫,紫袍就连衣角都不见一条折痕。官靴的鞋面上,从来都看不见一块污迹,三缕长须,亦是梳理得一根不乱。
而蒲宗孟的举止仪态也是一时之选,正如人所说,投足如见清风,移身如知山重,踏上台阶,跨过大门,就连幞头的两脚都不会动摇分毫。
正值朝中风起云涌之时,玉堂之中就在风口之中,人人心中不安,唯有这位老内翰最是沉稳,言谈举止毫无浮动,一如往日。谁见了,不赞他一句沉得住气,是玉堂中的定海针。
朝廷无事,天下无事,在三位宰臣尚未图穷匕见的日子里,蒲宗孟这位翰林学士承旨的工作,就只剩下喝茶看书。
蒲宗孟对此并不着急,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像张璪当年一夜七份诏书的时间并不会太久。
又是一日过去,朝堂中依然不见变化,可蒲宗孟知道,决战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
太后的病情愈加沉重,王舜臣的归期也越来越近,报纸上的报道一日。比一日露骨,城中的气氛就像张开的弓越拉越紧,不仅酒楼茶肆中的议论也变得小声了,就连阴沟里的耗子似乎都开始屏声静气,不怎么再闹听,试问这局势如何还能够再拖下去?
蒲宗孟也想过,或许哪一天,他走进皇城的时候,突然就发现被人先下手为强。
所以每天走进宣德门时,蒲宗孟都要提心吊胆,唯恐被人扑杀于宣德门下。只有结束了朝会,走进翰林学士院的时候,他的心情才会放松下来。
蒲宗孟的心情现在就很轻松,这不仅代表又平静了一天,也代表他又多了一天筹划的时间。
静静看了一会儿书,喝了两杯茶,他就按照每日习惯的作息,起来活动一下身体。
在院中慢慢踱着步子,蒲宗孟却突然发现前院有几名吏员在窃窃私语。
“在说什么?”他很有几分好奇的走过去。
被玉堂之长抓了一个现行,几名吏员面面相觑,但又不敢隐瞒,领头的一个禀报道,“小人听说东府那边要给举人和秀才官来做,所以在说要不要考个秀才。”
蒲宗孟摇头微笑,就像看到犯了迷糊的子弟,笑容中带着慈祥,又有几分遗憾。
他轻捋胡须,一派仁人长者,语重心长,“莫信谣言,莫传谣言,尔等身居险要之地,不可不谨言慎行。”
信谣传谣的吏员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蒲宗孟带着欣慰的笑容,心里却在冷笑,
在话说出来之前,总该多想一下,这可能吗?!
拿边疆的土地给给举人和秀才发空头奖励,那是韩冈想要加强朝廷对边疆的控制。
很有些人拿韩冈拟定的制度来打趣,可怜的举人和秀才,在韩相公的心目中,就跟犯人和乞丐一样。还有人故意调侃,万一秀才犯事要发配,就可拿一倍的地了。
从这个角度来想,韩冈的确会想办法给举人、秀才多一点好处。但再大的好处,也不能是给他们官做。朝廷要设多少官位,才能安排得下十万举人,百万秀才?
或许是韩冈准备给举人多一条出路,每年再拿出百十个官职来收买人心。然后就以讹传讹的……
蒲宗孟又摇摇头,如果真有此事,他肯定会早一步收到消息,不会比吏员更慢。
正想着这件事,蒲宗孟就看到了王居卿。
这位兼职的翰林学士难得来到玉堂,蒲宗孟略提声,“寿明,你来得正好。”
待招呼了王居卿过来,蒲宗孟就带着笑把这件事当笑话说了,也试图就此试探一下王居卿。
听了之后,韩冈的这位党羽眼神微微变了,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怜悯,“这事倒有八分是真。虽然不是给举子、秀才们官,不过也差不多了。”
蒲宗孟那一副八面来风巍然不动的姿态终于保持不住了,就像汝州出产的绝品瓷器上陡然裂开了一条缝。
八成是真?还跟做官差不多了?
蒲宗孟茫然不解,但更多是恐惧。
为什么韩冈敢这么做?
还有,为什么自己到现在才得知这个消息?
没能从口风甚紧的王居卿嘴里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蒲宗孟恍恍惚惚的回到自己的公厅,苦思冥想也没有一个头绪。
也不知一个人在房中坐了多久,一名胥吏进来通报,“承旨,东府遣了人来,说苏平章有要事相商,请承旨至东府商议。”
苏颂?有要事相商?
蒲宗孟依然恍惚的站起身,他的确要到东府去探个究竟。
只为了探明这件事,他就连心中的胆怯都不顾了。
……………………
王居卿难得看到蒲宗孟如此失态,但他并没有向蒲宗孟透露更多。
虽然东府那边很快就会公布,但自己不能没得到韩冈的同意,就对外泄露出去。
不顾蒲宗孟的询问,王居卿回到自己常年空置的公厅。
空寂无人的厢房内,韩冈昨日的话,仍历历在耳。当时的惊讶和混乱,也同样刻画进了心底。
不过看到蒲宗孟的惊讶之后,王居卿的心情终于像是得到了安慰。
自己只是惊讶,而蒲宗孟则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一远一近,一亲一疏,同为韩冈一系,自己却比蒲宗孟更得韩冈的看重。
在一点点惊喜之余,王居卿对资历极老的蒲宗孟,也有了一分居高临下的同情。
不过说到真正的居高临下,王居卿想,还是韩冈更适合这个词。
韩冈的视角一直都是居高临下,他的计划可谓是高屋建瓴。
在得到韩冈的知会之后,王居卿是彻底的放心了,不用在为自己所持的立场而担心日后。
完全不是世人预想中的那般争执于朝堂,而是欲以大势相逼。
韩冈之前埋下的伏笔,这一回终于亮了出来。
王居卿觉得,朝廷或会因此而乱,但人心必将大半归附。
议会。
这是韩冈对今日朝堂疑虑的回答。
想必很多人会大吃一惊吧?
不由自主的暗笑了几下,想着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会有的变局,王居卿开始仔细盘算着自己的应对。
沉思中,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学士,苏平章遣人来,说是有要事请学士到政事堂商议。”
王居卿霍然而起,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句了。
……………………
议会。
因为这两个字,李承之连着两天都没有心情去处理公事。
丢三落四让家里担心,拖着公事没有处理,则让吏员们议论纷纷。
但李承之对此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前日韩冈透露的一干细节,让他震惊不已。
没想到从一开始,韩冈就在为如今的局面做打算。
但他这么做,就像是把
从李承之的角度来看,韩冈的方略对自家没坏处,甚至有好处,但对朝廷的统治却没什么益处。
予士人以议政之权。
但何为议政之权?
人多嘴杂,治政上只会添乱。
一旦韩冈之策得到施行,朝廷政令就会越发的难以执行下去。
可只要看看如今议政重臣的声威,还有朝臣们的羡慕,就知道韩冈的计划必然会实现。
最有可能反对的人,一个不能理政,另一个也不能理政,三位宰臣齐心合力,又能深得失心,
“枢密,时候差不多了。”身边的亲信轻声提醒着。
李承之随即起身,整了整衣袍,举步出厅,“去政事堂,不要让人久等了。”
……………………
保慈宫中,赵煦正在外殿抄写着金刚经。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每一笔都一丝不苟。
虽不是用舌血,但每个字看起来都是凝聚了赵煦全部心力。
即使笔画再多,赵煦都没有草率。
一部金刚经只抄写了一半,宫中的里里外外就有天子一片纯孝的赞许。
赵煦得此回报,自然是更加用心。不管心底是怎么想,他都会将面子上的功夫给做好。
不得不说,太后的重病让宫中人心涣散,而她现在所使用的药物,更是将她逐步推离权力的宝座。
失去了掌控天下的能力,原本因权力聚集在她身边的人,自是如大树倾颓,使猢狲散尽。
一竖一勾,拿笔蘸了蘸墨水,赵煦换了一页继续抄写着。
现在还有苏颂、章惇和韩冈在外主持朝政,镇压人心,在内还有王中正和章韩党羽统领禁中兵马,他不能不小心从事,也必须有耐心。
韩冈那个贼子,更是在等待王舜臣回来。
一旦那个凶星回京,韩贼必然会以其为刀,大肆屠戮朝中忠臣。
只要再忍一段时间,每天都如常上朝,待所有人都对太后的病情失望,又习惯了自己独自御殿,赶在王舜臣回来之前,就可以轻易赢下此局。
一点,一横。
赵煦的笔在纸上留下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小楷。
自己是皇帝,正如那一位与自己联络的忠臣所说,一切都是名正言顺。
除非韩贼能当机立断,废掉自己。可他既然去招王舜臣,就绝不会在王舜臣回京之前动手。
朝廷养士百余年,赵氏的人心绝不会因为几个乱臣贼子而在数年中沦丧殆尽。
只要自己能够稳得住,乱臣贼子就无计可施,否则韩冈为何要调走表兄,调回王舜臣?
可见就连他的表兄都不支持他!
人心向背,乱臣贼子如何能蒙蔽得了天下士民之心?
“官家。”
一位小黄门进了门来,走到赵煦身边,附耳低语。
对这位小黄门的耳语,赵煦身边的内侍已经视而不见。
但赵煦听了之后,手中的笔一抖,刚刚写好的一页纸就此作废。
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赵煦脑中尽是回响着这四个字。
‘招议政重臣于东府。’
赵煦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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