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是李奥娜丢下来的,按照他们之前预定的地点与方式——武器一脱离她的手就变得沉重难当,所以抓住绳子另一头的是伯德温而不是她本人——绳索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绷的笔直,然后迅速地抖动起来,伯德温脚下一滑,狼狈不堪地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的左手将侏儒的绳索缠绕在手臂上,右手的秘银手臂则变化成一柄铁镐插入地面,冰屑四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遇到了敌人。
侏儒的绳索虽然无法与黑发施法者恒定了活化术的银绳相比,但既然能被侏儒麦基一直当做腰带缠绕在身上,又在此时被充作生命的支架,当然不会如一般的亚麻绳索或是丝绸绳索那样脆弱。而侏儒虽然又胆小,又自私,又卑弱,但至少还分得清轻重,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而且侏儒也不会突然变得如此沉重,就算加上李奥娜的锤子也不能——绳索还在剧烈地摇晃,李奥娜扑过去,抓住了绳索,用尽全力拉拽,但即便加上他们两个,绳索的末端仍然在不断地向平台的另一方移动。
“该死!”李奥娜从牙齿间发出这个声音。
突然,就在下一刻,他们突然感觉到手上一轻,措手不及下,他们猛地向后飞去,绳索被高高抛起,而另一端……“做好对敌准备!”精灵喊道,即便他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们也会的,毕竟他们几乎立刻听到了侏儒的惨叫声与突兀的吠叫,侏儒和一只体型数倍于他的冬狼一起被抛上了半空,侏儒看到了他们,他的小眼睛顿时睁圆了,而巫妖已经不失时机地投掷出一个法术,将侏儒猛地拉了过来,虽然因为仓促,麦基很不幸地脸朝下摔进了平台。幸好这个曾经供巨龙躺卧的巨大平台上同样积满了雪,头朝下,像只萝卜那样插进雪里,只能留下屁股以上部分让人看到的侏儒受伤的只有自尊心而已。
平台边缘发出如同指甲抓挠黑板一般的刺耳声音,巫妖的法术虽然没连冬狼一起拉过来,但它终究是只有智慧与足够贪婪的畜生,它在被抛飞的瞬间或许还有点惊惶,但在看见猎物之后,它的惊惶就转化成了食欲,在它即将落回地面的那个瞬间,它陡然扭转身体,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平台,它的利爪刺入坚冰,留下如同刀剑劈砍的痕迹。
曾经的不死者弹动手指,一束火焰从他的指尖弹出,击中了冬狼的皮毛——这可能是一个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那里的皮毛立即燃烧起来了,就像是点燃了油脂,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冬狼的皮毛蓬松而干燥(在大部分情况下),那头反应机敏的畜生发出了尖锐的哀嚎,但它没有因此松开前爪,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它的后爪在虚空中疯狂地挥动,它的身体卷曲起来,几乎卷成了一个球,就连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也被它忘记了,它笨拙地向前移动,那种一往无前的狠劲儿令出生在尖颚港的葛兰也不免为之微微吃惊。就在它的后爪终于能够触及坚硬的物体时,它猛地跳了起来,但迎接它的只有一支从它大张的嘴巴贯穿至后颅的箭矢。
精灵拔回自己的箭矢,飞快地赶上其他的同伴,除了巫妖。
而就在这个时候,红袍术士终于放弃了与卡乌奢的祭司讨价还价的乐趣,他施放的法术让冬狼与它们的主人失去重量,漂浮起来,他们焦急地攀上平台,转动着硕大的脑袋左右张望,而他们与冒险者们间隔着一头燃烧的冬狼。火焰与同伴的死亡让他们感到愤恨,当然,无论是作为冬狼还是霜巨人,在必要时刻不但会杀死同伴甚至吞吃他们的邪恶之辈情感还不至于如此细腻,他们之所以暴怒着捶打自己的胸膛,又或是大声咆哮,只是因为感觉受到了威胁,以及财产受到了损失后的刺痛。
尤其是冬狼,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冬狼最讨厌的就是混杂在猎物群中的施法者,尤其是能够施放出火焰的那种,它们围成一个半圆的圈子,向退出了平台,但还没有离开的施法者吠叫,声音就像厚重云层中的滚雷,这个时候红袍术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它们身后,他只做了一个手势就制止住了冬狼与巨人的威吓——这时候巨人们才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颤抖,雷击状的裂隙飞速地伸展与扩展,霜巨人们惊恐地叫喊起来,他们丢掉了锤子与斧头,趴在冰面上,像是下面不是空气而是能够承托他们的海水那样。
术士与彼端的法师对视了。术士的眼睛是暗金色的,那种很深的金色,就像是一片被藏在薄薄的黑曜石后面的金子,而他的发色,就像每一个被允许行走在格瑞纳达王庭中,有幸继承了足够浓厚的血脉的术士那样,是如同凝固的鲜血那样的深红色,在光线暗淡的地方看起来很像是黑色;但与克瑞玛尔的相比,这种黑色不够纯粹也不够深厚,相反的还有些轻浮,巫妖的眼睛拥有着同样的黑色,精灵们曾玩笑般地称它们为深渊之色,这并非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想。
奥斯塔尔向着他的小敌人微微一笑,他的嘴唇原本就很薄,在微笑的时候更像是一条笔直的血线,他还是第一次正面的,细致地打量克瑞玛尔。从后者的发色,到苍白的肤色,从眼睛到肩膀,从他的白色及膝长袍到靴子,从外表上看,这个意外的敌人实在是太年轻了,但很多时候,外表并不能说明什么,有很多能够让持有者保持年轻容貌的魔法器具,而且混杂着其他血脉也会让一个人类拥有长久的青春,譬如说,拥有着一半或是更少的精灵血脉,又或者说,拥有着更多的巨龙之血,就像是奥斯塔尔,他身体中依然有属于人类的一部分,但在血管中流动的巨龙之血让他在长达五百年的生命中一点也不曾感受到时间在每个凡人身上赐下的无尽折磨。
他未曾尝过衰老的苦楚,随着时间流逝,在他身上积累起来的只有智慧与经验,他年轻秀丽的外貌更是招致了很多人的轻忽,当然,那些轻视过奥斯塔尔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正在前往哀悼荒原的道路上,他并不怎么宽容,只是懂得为了工作与职责暂时忍耐——只有如佩兰特或是密林之王英格威这样的存在,才能从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看到黑暗与泥泞。
描述起来可能很长,但事实上,他们的对视只有短短一霎那间而已,只要看到那两只盘旋在主人身边的小魔鬼巫妖就知道那个一直在后面操纵与追索他们的黑手终于愿意出现了,而奥斯塔尔是为了看看侥幸从他的手中逃脱的小法师是个什么样子,出乎意料的年轻,他想,而且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若是让这个年轻的法师穿上红袍,走在格瑞纳达的街道中的话,他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这并不能对之后的战斗有任何影响,
首先发现爪子下方的冰面没有任何坠落迹象的不是霜巨人而是冬狼,它们毫不犹疑地向黑发的施法者逼近,不管怎么说,它们最憎恨与最忌惮的就是他,他的同伴即便再骁勇善战也无法对它们和它们的主人造成威胁,霜巨人也是这么想的,但在他们能够有所作为之前,一个噼啪作响的闪电球就落在了黑发施法者站立着的地方,它所爆发出来的闪光与热量让距离较为靠近的霜巨人与冬狼一阵哀嚎,紧接着又是一阵欢喜的呼叫,显然他们在看到那个深黑色的凹陷时,以为他们的敌人已经死了。但没有,奥斯塔尔并不失望,施法者之间的战斗不会那么快的结束,除非一方的力量要强过另一方许多,又或者是在一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你让他逃走了!”祭司怒气冲冲地说,显然,作为另一个施法者,卡乌奢的祭司也能察觉到情况的异常,他感觉不到死亡的美妙气息,霜巨人与冬狼们也停止了嚎叫,因为他们就算是把鼻子放在地面上也闻不到血肉的气味,那种就算是被化为灰烬也能被他们嗅出来的气味。
心情不错的奥斯塔尔没有计较祭司的不恭,他只是向前指了指:“只是将兔子赶在一起而已,”他说:“我让我的小魔鬼们跟着他们,我们可以获得一个丰厚而集中的收获。”
祭司挥动了一下手上的拐杖,和其他卡乌奢的祭司那样,他的拐杖是一根成年男性的股骨,只是一般卡乌奢的祭司使用的是成年人类或兽人男性的股骨,而他使用的是一根霜巨人的股骨,毕竟前者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根小叉子。这根股骨属于他的前任,他将股骨放在血液中浸泡过,所以它看上去就像是涂抹了一层不纯的丹红,他并不需要拐杖,但拐杖上悬挂着很多狠毒的药物与器具,豢养着祭司的小怪物,所以无论是什么时候,祭司都把它握的牢牢的。现在,祭司挥舞着它,命令霜巨人们和冬狼赶紧爬起来,沿着这条奇异而宽阔的桥梁追击他们的敌人。
看到巨山的长子恭恭敬敬地向自己鞠躬并忙不迭地按照他的命令从事的时候,祭司感到十二万分的满足——最初,他并不确定是否要按照红袍术士的话提前杀死巨山,毕竟他们在落到这个岛屿上时就有所损失,而巨山又是霜巨人中最强壮的一个。祭司原本是想要向卡乌奢祈祷一个神术,这个神术可以召唤卡乌奢的一个侍者降临到巨山身上,然后他的意志将会取代巨山的意志,巨山会成为一个强大无匹的战士,但他再也无法与祭司争夺权力了。在这个做法中,最困难的不过是要让巨山同意,或者说,强迫他同意这一步骤上。这样他们的战力不但不会受到损失,还会变得更强。而祭司与巨山之间的老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
但令人遗憾的,巨山竟然会从冰道上跌落。虽然说,那个时候,把巨山拉上来,给他治疗,他还是能够很好地活下去的,但在这个行动中,他显然不再能够派得上原先的用处,更有可能成为一个累赘,既然如此,他们也就没有必要把他留着,所以在略一思考后,祭司就暗中指引巨山的长子将巨山推落山崖。
没关系,祭司想,早已预备好的神术可以用在任何一个霜巨人身上。
最后一个霜巨人的脚跟刚刚离开平台,平台就整个儿地粉碎并跌落了,震动敲打着桥梁,但还不至于让它产生致命的损毁,红袍术士看了一眼后方紊乱不堪的雾气,轻微地点了点头。
霜巨人们奔跑起来可能比一只雪熊更快,但他们还是没能在殿堂前阻截住他们的敌人。
伯德温和克瑞玛尔合力关上了大门,毋庸置疑,这座殿堂要比他们之前看到的房间更为疏朗高大,伯德温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推动那扇沉重的门扉,毕竟它有着十个伯德温那么高,可以容许一只巨龙昂首挺胸地入内,但他还是做到了,或许是因为魔法,又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他的力量远比他以为的要大。而克瑞玛尔,只是又一次让精灵游侠确认了他和外面的那个红袍术士那样有着巨龙的血脉,至于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法师而不是术士,凯瑞本想,或许是因为他的血脉过于浅薄的关系,这个认知让精灵感到欣慰。
唯爱之女挥动双手,同样闪烁着晶莹光芒的门闩轻轻地落下,隔着厚重的冰层,他们可以看到霜巨人们正气急败坏地用他们的拳头和武器敲打着大门,而他们的“小狗狗”也在用它们的牙齿和利爪啃抓着冰层,只是冒险者们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匆匆一瞥,门扉的厚度简直可以容许伯德温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即便他们有着一个红袍术士,可以使用法术,但在唯爱之女的力量下,想要打开它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侏儒麦基大口地喘息着,就像他之前也跑了很长一段路似的,但无底深渊在下,他是被伯德温放在肩膀上跑过这段路的,根本没用上他那双袖珍的小脚,但他还是很适宜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劳累与心有余悸,虽然时间不长,因为一个转眼,他就跑到门后,向着面目狰狞扭曲的冬狼与霜巨人们吐舌头和做鬼脸。
在觉得自己安乐无虞的时候,侏儒们总是很懂得如何为自己找趣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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