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圣者 > 第五百七十六章 血脉

  葛兰以为自己会哭泣,但他没有,他甚至觉得有点不真实——在弗罗消失之后,作为她的牧师与圣者,梅蜜没有表露出任何疾病或是遭受诅咒的征兆,她容光焕发,生机勃勃,对于未来——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葛兰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设想过两人数十年后的生活——他可能会将自己的公会交给孩子中的一个,不不不,错了,他是个生父不明的盗贼,梅蜜的出身也并不比他高贵多少,但他们的孩子不同。是什么让他愿意在高地诺曼的王女身前屈膝,难道不就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赐予他身份与姓氏的王者吗?作为一个王女,李奥娜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但这个赏赐也是标着价格的,整个高地诺曼,那些不必,也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网络几乎都是葛兰编织起来的,他和他的盗贼就像是王女这棵参天巨树伸入泥土伸出的根须,他们疯狂与贪婪地汲取着金币、情报与人员,又如同修剪枯枝那样处理掉那些过于顽固,或是心怀叵测的贵人与爵爷,没有他们,王女与伯德温的王位基座会像是搭建在冰雪上那样动摇与消失。

  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爵位,虽然许多人对此有所微词,但这并不是葛兰会去在意的,他原本就是王女的匕首,他无需与任何一个臣子交好,包括伯德温。他甚至还有封地,很小,但有原野,有密林,有河流,曾经的主人为葛兰留下了一座耸立在山巅的城堡与三个村庄。葛兰觉得,他应该会是一个宽容的主人,毕竟他不需要依靠着平民的税赋过活,而且他有足够的奴隶——毕竟他和商人们的关系都是非常不错的。他看过了那座城堡,兽人侵占这里的时候,除了冰冷坚硬的石头之外,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毁坏与掠走了,不过就算它是完好的,葛兰也是需要好好修缮整改一番的——在作为一个盗贼的时候,他无数次地贲临过贵人们的宅邸,也看到过睡在银摇篮里的婴儿,天鹅绒的毯子与白熊的皮毛,当然,他的孩子也是会睡在银打造的摇篮里的,而梅蜜应该躺卧在巨大的床上,被轻柔的织物笼罩着,女仆就像是侍奉神祗那样地小心翼翼服侍她,她耀眼的容貌将会有相应的宝石与丝绸来匹配,光彩可以令得晨光都为之失色。

  他们的孩子将会无忧无虑地长大,女孩,男孩,健康,又美丽,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男孩会成为骑士,或是文官,继承或是博取一个爵位,葛兰会为他清除每一个可能造成阻扰与烦恼的敌人;而女孩,毋庸置疑,在与她们的母亲那样,尊荣而又舒适地在父亲的羽翼之下度过了十几年美好的岁月后,她们将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而又忠诚于她们(这点葛兰可以为他们保证)的丈夫。

  火焰燃烧着,梅蜜残缺的身躯在赤色的手指中焦黑卷曲,气味与浓烟令人窒息,但葛兰不说话,他的下属也不敢露出哪怕一丝犹疑或是憎恶的神色,他们惊讶于一个盗贼的首领竟然会如此真诚地爱着一个人,他们是说,一个曾经的弗罗牧师,即便梅蜜的容颜使得无数人为之沉醉,但那也只是一个女性——他们更关心的是梅蜜持有的那块符文碎片现在在谁手中,是葛兰,还是别的什么人?

  下属中的一个法师想到之前他们制造的那片混乱还有点咋舌,如果不是那位来自于格瑞纳达,说起来是国王伯德温今天最为尊贵的一个客人之一出手,他们今天堪称胆大妄为的行事也许会招致一些不怎么好的后果——无论现在的高地诺曼多么地虚弱,今天毕竟是新王缔结婚约以及登基的重要日子,王庭之中,除了骑士就是施法者们——葛兰当然没有真的将奄奄一息的梅蜜带到李奥娜与伯德温面前,他带去的是一个被施加了伪装以及死灵法术的可怜虫。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那位虚伪的堕落骑士碍于名声与本应有的怜悯,拿出那块符文碎片,说真的,法师觉得,葛兰提出的要求并不苛刻,他甚至没有将这片珍贵的符文碎片据为己有的意思——可惜的是,他们首领的退让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结果,难以想象,他们面对的竟然是个曾经忠诚于泰尔的追随者。这种行为若是出现在尖颚港的盗贼或是商人身上,法师是不会感到意外的,但伯德温.唐克雷是谁?他的盔甲上曾经镌刻过泰尔的圣徽,也是一个有着勇敢公正名声的领主,现在更是高地诺曼的新王,一个不是因为血脉,而是因为德行而受到人们敬爱的新王。

  也许会有人认为他并没有说谎,法师咧嘴而笑,但作为一个施法者,还能忽略那些细微的表情与动作吗?这位新王将怯懦与心虚全都藏在了空洞的愤怒里,他喊叫着,没有一丝犹疑,命令他的骑士与法师狙杀敢于向他挥动武器的盗贼——必须重点说明的是,即使那时候,“梅蜜”还处在随时都会死去的危险境地之中,他似乎也没有放弃借助这个垂死的女性来展开威胁的尝试——在那具腐烂的半死人骤然爆裂,导致了十几位骑士感染了腐囊诅咒,让这场盛大又辉煌的庆典蒙上了一层抚之不去的阴影之后,就连他,一位被盗贼公会豢养,无恶不作的家伙都感到了一阵轻微的愉快。

  那位王女或许会后悔了,不是今天,葛兰的法师想到,就是明天,又或是又一年的冬季到来的时候。

  当然,只要她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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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接到这样一份离奇的嘱托。

  “您知道我现在是格瑞安达的王子之一吧,”巫妖说:“我是龙裔,还是一个术士,您怎么会觉得一个精灵会继续与我的友谊呢?”

  王女李奥娜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转向窗外,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王庭广阔的庭院,用以加冕的高台还留存着,作为传统,它将会被保留十二天,十二天后将会有各处的爵爷与骑士们分别带回到他们的封地上,表示他们愿意承认这个国王,向他表示忠诚——但就是这样重要的高台,牧师们婉转地提醒过,最好还是不要遵照传统,让人们将它带到高地诺曼的各处,因为高台的土壤已经遭受过强大的死灵法术的污染,他们已经释放过净化的神术,但灰袍们总是和死亡如影随行,谁也不能确定这些呈现出黧黑颜色的土壤会不会是一场瘟疫的起源,它最好能够被焚烧,而后设法藏匿在一个就连水也无法穿透的封闭石室里。

  人们的窃窃私语就算是王女躺卧在自己的床榻上也能听见,她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质疑,她是不是过于地相信伯德温了?在明明知道他有着自己的弱点,仍然将诺曼王的冠冕戴在了他的头上——但她必须这样做,一旦成为王的她失去了对于诺曼的控制,贵人与爵爷们立刻就会否认她与伯德温的婚约,伯德温与她的孩子会被囚禁,会被杀死,而他们会立刻让她与另一个陌生的男性缔结婚约,而她仅有的作用就是诞育下他们所认可的后裔。

  李奥娜可以发誓,她是想要阻止伯德温的。今天是他们的婚典,也是伯德温成为诺曼王的第一天,在贵人与民众的面前,一个王的慷慨与公正借由葛兰的恳求,可以得到最大的发挥与宣扬,如果不是梅蜜,李奥娜几乎要认为这是葛兰想要献给她的小小惊喜了。或许葛兰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伯德温根本不愿意配合他们演出,李奥娜可以感到他的惊惶与失措,他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她的心在颤抖,她从未看到过符文的碎片——在伯德温决定将它们祭献给泰尔之后。葛兰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他与梅蜜之间的情感原本就是王女李奥娜最为看重的筹码之一——否则的话,她根本不会使用葛兰,没有任何牵系,没有祈盼,没有将来的人同样也不会拥有畏惧与忌惮,梅蜜是葛兰的巢穴,也是他的软肋。

  但她也几乎是立即想到了伯德温不会拿出符文,如果就连自己也没有这个资格让他做出选择的话,梅蜜就更不会了。

  在高台上,李奥娜只差一点就要高喊起来,葛兰是一个国王或是大公梦寐以求的黑暗之手。兽人可不会辨认平凡的好人与奸恶的盗贼,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是人类,就是食物和奴隶,随着兽人的侵入而变得空荡荡的公会可不止一个,流散的盗贼就像是携带着疫病的苍蝇那样扩散到各个地方,在失去了公会的约束与律法的威慑之后,这些恶毒的罪人仿佛加入到了一场疯狂的末日欢宴里,竟然肆意放荡,为所欲为起来,一个再无人息的村庄,有可能是因为兽人,也有可能是比兽人更可怕的人类。

  她不知道葛兰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这群吃到了新鲜的血肉而变得疯狂起来的鬣狗变得安静下来的,但现在,高地诺曼之中,有三分之二的盗贼工会全都掌握在这个瘦削男子的手中是不争的事实,高地诺曼已经饱受磨难,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为此,她和善地称葛兰为我的朋友,赐予他爵位与领地,还有姓氏——只差了一步,她就可以抓住伯德温的手臂,祈求他答应葛兰的要求,他或许会失去这份珍贵的祭献,但他已经是诺曼的王了,他们总有办法获得泰尔的宽恕,但她终究还是迎来了最为糟糕的结局。

  王女目光复杂地看向黑发的龙裔,在“梅蜜”的躯体骤然爆裂之后,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除了处死葛兰,她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弥补方式——葛兰的死亡会导致黑暗中的平衡彻底完结,盗贼们的争斗将会影响到很多人,但无论如何,也要比葛兰回去之后,向伯德温、她还有整个高地诺曼宣泄他的愤怒与仇恨来得好。

  如果不是克瑞玛尔,格瑞纳达的殿下……

  他阻止了葛兰的刺杀,但也不允许他人伤害到葛兰。

  他们也曾经是同伴,也许伯德温并不承认,但李奥娜是认可他的,而且她还曾经隐约地羡慕过葛兰与梅蜜,他们有着相似的身份,同样没有父亲,有着一个与娼妓无异的母亲,他们无法选择地一出生便在泥沼之中,他们自私,暴虐,卑劣,但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却像是茉莉在深邃的黑夜中盛放,他们爱着对方,但也会嘲弄对方与自嘲,他们用吵扰与厮斗来表达和叙述,从不介意看到或是被看到灵魂与身体上的瘢痕,他们的心是那样地接近,近的几乎融为一体。

  “我并不能确定,”李奥娜收回纷乱的思绪,微笑了一下:“但您仍然是克瑞玛尔,这就足够了。”

  “红龙与精灵是敌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巫妖将双手放回到宽大的袖子里:“您的行为十分危险,因为您正在背叛您的盟友,而格瑞纳达的红龙并不宽容。”

  事实上,他觉得王女的厚颜无耻有点超乎他的预料,也许这就是作为一个王者应有的特殊能力?

  “但我需要生命之水。”李奥娜说,她的呼吸有点急促,一边强迫着自己不要低下头去,一边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不能放下我的孩子,我的国家……还有伯德温。”她艰难地喘息了一会:“请允许我,暂时不把您当做一个殿下,一个术士,一个龙裔……”

  “那么是什么呢?”

  “一个商人。”王女说:“一笔交易,我相信我的出价会让您感到满意的。”

  我,而不是格瑞纳达吗?巫妖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王女的提议的确勾起了他的好奇心。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葛兰坐在他和梅蜜的房间里。

  这间房间,就是他在刚成为银指公会的尖颚港分部首领时不得不让给法师的那一间,或说一整座塔,从塔上可以看到浑浊的海水下忽隐忽现的桩子,海鸥在灰色的云层中穿梭,发出难听的叫喊声,有一两只大胆的海鸟甚至落在了窗台上——银币在葛兰的手指间翻转着,但已经失去了将其击落的兴致,确切点说,他现在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他不知道之后他该怎么办,他相信即便没有高地诺曼与银指,凭借着符文碎片,他一样可以成为一个显赫的人物,但那个他曾经期望可以站在他身边共享荣耀的人已经化作了一捧灰烬。

  他将梅蜜最后的痕迹放在一个坚韧的独角鲸角雕琢而成的匣子里,但不是全部,还有大约小小的一撮被他收藏在指头大的水晶瓶子里,他总觉得它还是炙热的,几乎可以烫伤皮肤。

  葛兰握住瓶子,摩挲了一会后把它放进了自己的长内衣里,让它紧贴着自己的心口——几份文书就在他的双臂下,一定都是非常重要的文书,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刻被送来打搅他,他看到其中一张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因为那是有关于格瑞纳达的一些事情,还有高地诺曼——在葛兰离开之后,不知道是李奥娜,又或是伯德温颁布了旨意,他们的士兵和骑士一反之前的敷衍态度,开始认真的稽查城市与村庄中的盗贼与一些可恶的囚徒,黑暗中的小虫子都被惊扰了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事,鬣狗有时候要比巨狼可怕得多了。

  盗贼们的首领讽刺地笑了笑,他们是在畏惧他,尤其是李奥娜,没有人能比王女更知道葛兰的强大——他的强大并不在于他的武器,也不在于他的盔甲,他的武技,他的谋略,而是在于他生来就是邪恶的一份子,当王女用他来剪除国内不同的声音时,她是多么地自得啊,但现在,她却开始畏惧起这柄曾经被她握在手中的武器了。

  原本她并不需要面对这些,葛兰想,也许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应该将匕首刺入伯德温的脊背,这样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被避免。

  婴儿的咕咕声从隔壁的房间传来,葛兰站了起来,从房间里走出去,一只海鸟从窗口一直跳到了桌面上,那只独角鲸角盒引起了它的注意,它试探着要去啄的时候,一股细小的电流从盒面的花纹中迸射出来,鸟儿在能够飞起来之前就被灼黑了双翼,它跌落在桌子下,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照料婴儿,也就是葛兰的女儿,梅蜜留给他最后的礼物的是两个女性盗贼,她们经常扮作侍女去“干活儿”,所以对于侍女们应该履行的职责十分清楚,对于如何照料婴儿也有心得,而葛兰的宝石让他不必担忧这两个侍女会被他的敌人买通或是威胁,从而让他失去自己仅有的珍宝。

  侍女在见到葛兰的时候屈膝行礼,与一个伯爵的贴身侍女相比她们也是毫不逊色的,但葛兰的面色下一刻就突然变了——他看到一个人坐在婴儿的银摇篮边,将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叠,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像是在为自己的轻声哼唱打着拍子,他的脸上带着面具,但即便只看背影,葛兰也能认出他——他就是那个让葛兰有了一个强有力却危险至极的武器的罪魁祸首。

  侍女们却像是没有看见这个人那样,继续忙碌于自己的工作,葛兰定了定心,缓步走到那个人面前:“带孩子出去晒晒太阳。”侍女们立即在符文碎片的影响下从摇篮里抱起了婴儿,把她带离了这个不再安全的地方。

  “很久不见。”那个人说:“你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

  “我失去了我的妻子。”葛兰说。

  他得到了一个无声但很具鼓励性的大笑:“一个伪君子,嗯?”那个人瞥了一眼婴儿的摇篮,轻轻弹了一下,银器的悦耳响声顿时占据了整个房间。

  “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那个人继续问道:“拿着你的小碎片去蛊惑每一个你看到的高地诺曼人?”

  “我的敌人只有一个。”

  “我看未必。”那个人说,“你憎恶的对象可多啦……譬如说,那个黑发的龙裔?”

  “你是谁?”葛兰说:“还有你的目的?”

  “我是谁无关紧要,”那个人说:“但我想,你或许可以与那个叫做克瑞玛尔的孩子好好谈谈。”

  盗贼尖笑了一声。

  “这可不太好,”那个人温和地说:“你不知道他……他是……嗯,关键,所有的,一切的,关键。”

  葛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如果这里有个旁观者的话,他一定会为事情的突兀变化而吃惊——葛兰从椅子上如字面意义般地跳了起来,他的左手紧握着符文,而右手是那柄无色无形的匕首,他已经厌倦了和人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把戏了。要么杀死这个人,从他的身上搜索用以追踪的蛛丝马迹,要么就用符文碎片控制他,让他自己说出真实的来意与身份。

  但他失败了,葛兰所有的行动都像是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抓住的,他被丢掷在地上,匕首缓慢地刺穿他的脊骨,他感到疼痛,而后他的身体就像是不复存在般的与头脑断绝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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