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员中的一些人弯下腰呕吐起来,而议长的表情也从不安变成了一种近似于绝望的冷漠,等到身边的人不再那么热衷于制造腥臭的废弃物,那个黑铁魔像也已经转身走开,他才转向他们问道:“你们看明白了吗?”
他询问的人中,议员们几乎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而他们身边的法师们则面露不豫之色,他们交换着眼色,议长有些失望地看着这些人,先是法师,之后才是议员,最后他似乎已经明白了,知道了答案的人不会说出来,另一些人则是根本没有意味到这代表着什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意味……”他的双眼中流露出了真正的悲伤:“意味着他们不是来侵略或是占领的,他们要的是摧毁。”
“怎么可能呢?”一个议员惊讶地叫出声来,“这可是碧岬堤堡!”曾经的法崙明珠,任何一个领主或是国王得到了它,它都能如同磨盘样将商人与船只磨出滚滚而来的银币和金币,有谁愿意毁掉它呢,即便是碧岬堤堡坚守过甚,令得侵略者消耗了太多兵力,那么他也应该在得到碧岬堤堡之后处死那些敢于对抗他的人(当然不是他们),至多再流放一些人,难道他竟然能够豪奢到根本不在意这座城市可能为他带来的利益吗?
“对于法崙的皇帝来说,碧岬堤堡也只是一座城市而已。”自从听到有人打出了法崙帝国的银龙旗帜,碧岬堤堡的议长就再一次地去翻找过有关于法崙的书籍,幸而诸如此类的记载在罗萨达或是泰尔的神殿里就有,而作为碧岬堤堡的议长,他还是能够被获准进入查看的——结果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碧岬堤堡在银龙统治的时期固然有“明珠”之誉,问题是,即便统治者是一只古老和善的银龙,人类在巨龙的世界与认知中,除了少数出类拔萃之辈,还是相当卑下的,不夸张地说,即便是善良的金属龙,他们也会以人类为食物,只是不那么经常罢了——你会给你的食物多少尊重呢?更不用说,人类中能够强大到获得巨龙尊重的人也几乎不再是人了,他们普遍都对凡人有着一种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态度,他们对于凡人就像是巨龙对待人类,唯一的区别只是他们不会将凡人当做食物,而是当做可以被大量消耗的屋子
在众神之战的后期,巨龙离去,他的直系后裔被半神巫妖尽数屠戮,法崙崩溃,分裂成了数十个公国与国家,而碧岬堤堡乘机成为了一个自由城市,人类的自主权与相关的意识在碧岬堤堡达到了最高峰,就像是哈威曾经因为需要有力的独权抵御格瑞第以及有毒药草的侵入而以刀剑与士兵强行解散了议会,成为大公,但在危机过去之后,他仍然会放弃手中的权柄,任凭他的继承人把他作为一个叛徒与恶人杀死好用来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后来者那样——碧岬堤堡的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管理而非统治,他们不为国王交税,也不为大公提供骑士或是盔甲,他们只讲买进卖出,钱货两讫,从未想过要重新成为一个臣子,或是奴隶。
最过分的,也不过想象自己或许可以借助着“皇帝”的力量,成为大公,或是领主,代为管理格瑞纳达吧,或许就如之前的几次,缴纳更多的金币和货物就能解决的事情——这种事情在碧岬堤堡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南方诸国与白塔的领主都曾经试图占有这座华美富饶的城市,而他们也几乎得逞过,但商人们一旦得到喘息之机,就会利用他们手中的人脉与钱财制造出无数的敌人与盟友,就像是从肉里长出了刺,然后逼迫着野兽不得不将到嘴的食物吐出来。
但这支军队不同,他们就是为了毁灭而来的。他们根本不在意这座城市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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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龙的旗帜在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如同深夜一般的黑底上绣着一只行走中的银龙,双翼高高扬起,这与一千多年前的法崙不同,不过你也可以将其认为是一种晦暗的嘲弄,毕竟法崙的创始者原本是一只良善阵营的银龙——行走的银龙表示这里几乎都是步兵,士兵们在这里小心地分为了三种层次,前阵是流民,奴隶;中间是平民与雇佣兵;后方是督战队,也就是真正的法崙皇帝的军队,他们不但有着法师,魔像,还有着巨龙,只是在这场战役中,军队的首领认为还不需要出动巨龙。
奴隶们在深夜仍然在辛苦地劳作,将侏儒们在黑暗的地底打造出来的攻城器械一一组装起来,除了常见的投石机,攻城塔,云梯之外,还有体型巨大的弩车,破城槌,钻孔机,甚至还有可以与攻城塔连接在一起,可以小幅度旋转与升降的吊桥——在晨曦初现的时候,每个首先进攻这座城市的士兵都被分到了一杯滚热的假蜜酒,没有尝过真正蜜酒的人是不可能分辨出蜂蜜与蔗糖的区别的(其中一些人根本没有尝到过甜的滋味),但其中的热量仍然让他们从喉咙到肚子都暖和了起来。
一个分队的头目,在大约一百天前他还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佣兵团的首领,但现在他已经是个爵爷了,虽然只是一个最低的男爵爵位,但也足够他心满意足的了,他还穿着皇帝赐予的银色盔甲,盔甲的护心位置是一个狰狞的龙头,在他眼中,就和传说的银龙御卫一模一样,他提着他不怎么习惯的礼仪细剑,将自己的短斧挂在腰间,在扈从的帮助下翻身上了马匹,他驾驭着这匹漂亮的马儿,从那些奴隶与流民的面前奔驰而过,银色的金属盔甲与细剑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那些呆滞的面孔上留下了无数光点。
“看着我!蠢材们!”男爵高声叫道,保证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将视线投向了他,他不由得一阵如同虫蚊爬过般的瘙痒,这略微有点让他难受,但更多的是安慰与愉悦,“看着我!”他重复道:“看看这是什么!?”他举起了一个袋子,然后夸张地将手深入其中,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周遭是那样的安静,于是靠近他的人都听到了钱币在叮当作响的声音,那个袋子看上去不是很大,但也足以装进一个人类的脑袋,然后,男爵做出了非常突兀的动作,那就是将手伸入皮囊,抓出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小银币——这种银币是碧岬堤堡发行的,比起其他国家与地区的银币要小得多,里面含有一定量的铁,价值约是十个铜币,十分之一的金币,是商人们在外行走的时候最常使用的钱币一种,许多人都认识——尤其是那种原本并不是奴隶与流民的士兵,在小银币翻滚着打到他们的额头和眼睛的时候,还有些人没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几个聪明人已经迅速地抓住了它们。
“就在昨天的晚上。”男爵继续用那种虚浮的口吻大声说道:“就有一个碧岬堤堡的商人找到我,提着那么一些钱,希望我们能够饶他一命——但看看,诸位,他拿出的就是这些廉价的小银币,他以为我们都是白痴,对他们的富有与荒唐一无所知,这些钱,我的士兵们,还不够他们到娼妓那儿快活一晚,也不够他们一天的暴食豪饮——我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我可以把它们现在就分给你们,”他一边说,一边将银币大把地洒向流民与奴隶们,于是这些并不甘愿的士兵骚动了起来,他们放下了武器,疯狂地在地上摸索着,抓着,没有发生可鄙的暴动也只是因为他们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监督者和他们手中的鞭子,于是在一些小小的推搡后,这些所谓的士兵们看向男爵,还有他手中半空的皮囊,希望能够得到更多。
“还想要吗?”男爵大声问道。
“当然!”士兵们呐喊着。
“真的吗?”男爵策马从队伍的一侧跑到另一侧,随手抛出银币,钱币在空中闪光,顿时夺去了这些人类的呼吸。
“真的!”他们杂乱地喊叫着,因为没有皮囊的关系,他们将抓到的银币藏在嘴里,以至于回话有点含糊不清,但混杂的和声反而比原先更大了。
“那么就去抢吧!”男爵叫到:“看看你们面前的那座城市,那座城市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商人,满身脂肪,遍体绫罗,奔跑起来比一头猪还要慢,挣扎起来还不如一只兔子,他们的女儿和妻子比你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娼妓都要白皙柔嫩,而你们要做的,就是翻越城墙,打开城门,进入到那座城市里,尽情享用他们的恐惧,啜饮他们的泪水——这些家伙,这些曾经高高在上,对你们看也不看一眼,只因为丢失了一两样对他们毫无用处,毫无价值的小玩意儿,就要砍掉你们,还有你们孩子的手脚,戳瞎眼睛,把你们挂在城墙和装在笼子里的杂种,到了他们该遭报应的时候了!”
“刚才的酒美味吗?商人地窖中的酒要美味上一万倍!还有干肉,乳酪,抹了盐的大鱼,用酒和洋葱腌渍的鸡鸭,这些就堆在他们的厨房里,将柜子和墙壁占得满满的,这些东西他们吃都吃不完,宁愿放到腐烂发臭也不愿意给我们,现在我们不但要用他们的食物填饱我们的肚子,还要尝尝他们的肉和肥油!把他们的孩子拖出来架在火上,把他们的婴儿扔到汤锅里!让他们看着我们是如何将他们欠我们的债要回来的!我英勇的士兵们,你们曾经遭受过这些无耻之辈的羞辱与折磨,现在我们要他们百倍地偿还!拿出你们的胆量来,诸位,你们尽可以随心所欲地任意妄为,不会有人谴责你们,也不会有人惩罚你们……只要你们能够进入到这座城市里,它就是你们的!好吧,”他将最后的一点银币都抛洒了出去,“让我听听你们的声音吧!”
于是碧岬堤堡的人们就听到了野兽的嚎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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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再一次覆盖了碧岬堤堡,碧岬堤堡的人们却只能感受到一阵冰凉。
议员们群聚在议会的大厅里,神色仓皇,满怀愤怒,几个法师站在他们之中,虽然带着点羞愧,目光却仍然异常地坚定,“您应该感到欣慰,”其中一个法师说:“您看,我们毕竟还来向您们辞行了,您们承诺的佣金我们也已经奉还,相反的,那些还没有出现的同僚……您以为他们是决定与碧岬堤堡共存亡了吗?不,他们早就逃走了,带着佣金,还有您们给他们的所有东西,不相信的话,就派人去看看吧,他们的房间可能要比狗舔抿过的碗碟还要干净一点。”
议长疲倦地挥了挥手,因为出于对施法者的尊重,以及对于阿尔瓦法师最后的一点歉意,商人们招募来的法师没有住在常人的宅邸里,也没有占据阿尔瓦法师的法师塔与雾凇小屋,而是在执政官的官邸中得到了一个或是多个宽敞舒适的房间,所以前去查看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不用听他说话,只看他一张惨白的面孔,碧岬堤堡人也知道他们确实已经卑劣地暗中逃走了。
“我们可以出更多的钱!”一个商人说:“还有施法材料什么的,你们要什么我们都能给,哪怕你们是要一座法师塔……只要战争结束……”
“战争不会结束,”施法者们没有一个蠢的,“只有毁灭,你们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证,更不用说你们的承诺了,”法师说:“我们也很抱歉,但我不想去面对巨龙和魔像,也许您们还不知道,但这种魔像已经出现在了其他战场上,它不畏惧火焰,不畏惧冰冻,对闪电与酸液也不是那么在意,虽然体型庞大却非常敏捷,和人类一样会思考,会筹谋,已经有不止一个施法者陨落在他们手中了,我们不想成为下一个,所以……”
“难道你们就不能试一试吗?”一个议员忍不住哀求道。
“我们即便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另一个法师说:“而且我可以免费地提醒你们一句,凡是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去拯救一个陷入泥沼中的人,我不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有谁还会为金钱与材料支撑下去,即便是,他也一定是个能力低劣的可怜虫……别急着反驳我,我只能说,如果有法师或是术士勇敢地留下来了,您们反而要小心,听是在场的诸位,每一个人的头颅在法崙皇帝面前都值不少钱,而且那位皇帝似乎也很愿意招揽施法者,各位,危险的不仅仅是这座城市,还有你们。”
议员们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这下子,再也没有人敢于挽留这些法师们,也没有法师因为动摇而留下来——留下来的好处不多,危机重重,还要遭受莫须有的怀疑……没有人会那样蠢。
在最后一个法师消失了大厅外的时候,一个议员甚至忍不住哭泣了起来,每个自由城市,城邦,公国与国家都必须都有法师的原因就在于此,军队固然是统治者们的獠牙与爪子,但当一方有施法者,另外一方没有或是相比起来过少的话,即便再坚硬和锐利的爪牙也会被轻易折断,施法者对于凡人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位面的威慑性武器,能够给人们带来最大的安全感与压迫感。
“牧师和圣骑呢?”
“已经确定了罗萨达,泰尔,苏纶等诸神的追随者们会帮助我们防御,或是偕同出战,”碧岬堤堡的执政官说,同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但……”谁都知道,论作战,还是要看术士与法师,还有的就是,自从哈威的事情发生之后,议员们对执政官与军队就戒备起来了,他们一再地遏制着前两者的权利与发展,如果不是议长坚持,也许他们还会做出取消军队,招募佣兵的愚蠢行为。
所以,现在的碧岬堤堡的军队已经大不如哈威时期,士兵们缺少装备,食物匮乏,训练起来也是无精打采,这样的军队,要对付外面的那些暴徒……实在是,太勉强了。
“如果阿尔瓦还在就好了,”一个议员嘀咕道。因为人类生命的短暂,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没有见过这位据说为碧岬堤堡的安宁付出了数十年宝贵光阴的老人,但如果阿尔瓦法师还留在碧岬堤堡,那么就依照之前的惯例,他还是有可能在碧岬堤堡收揽弟子与学徒——在阿尔瓦因为哈威的死而心灰意冷的离开后,确实还有几个他的弟子,因为本身就是碧岬堤堡人留了下来,只是……还是因为哈威的缘故,他们不受议会的信任,所以,在议员们一边对他们的需求不断推搪,一边却不断地花费重金招揽外界的法师与术士之后,他们也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带着家人离开了碧岬堤堡。
现在议员们都深深地觉得,阿尔瓦法师的离去确实是碧岬堤堡的一大损失,这位法师虽然与哈威有着不小的瓜葛,但他的品行举世皆知,如果遇到了今天这样的危机,不但是他的弟子,就连他是不会退却的,更别说,他还有着诸多的法师朋友,还与克瑞法,高地诺曼以及白塔有着亲密的联系,或许他能够为碧岬堤堡召来援军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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