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挡塔洛斯的报复而筑造起来的巨大堤坝上,有三个高大而优雅的身影凝视着远处的原野,在仿佛分割了海与大地的人造建筑物之内,人类的村庄与田地已经蔓延到了视力的尽头,时至黄昏,距离他们最近,一个仿佛触手可及的小村里甚至已经点燃了火把,虽然近些年来,这里的人们有着平稳而安定的生活,但火把仍然可以称之为必需品之外的东西,尤其是几乎点燃了整个村庄,与晚霞媲美的这个数量。
“是婚礼呢。”凯瑞本喜悦地说道,作为精灵,他能够看到的东西要比作为人类的亚戴尔更多,“看看那个新郎,他的脸令我感到熟悉,是那个叫做沃夫的农夫的后代吗?”
“应该是他的曾孙?”亚戴尔眯着眼睛附和道。
“他的七世孙了。”克瑞玛尔纠正道,亚戴尔惊讶地看着凯瑞本,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如果是别的人类,那么他们或许还不是那么清楚,但沃夫,他是罕见的,虽然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却仍然拥有着理智与智慧的人,或许在贵人中,这两种品质并不罕见,但在那些畏缩或是愚昧的平民中,他就尤为显得难得,特别是克瑞玛尔为了创造他理想中的城市而推行一系列新的举措,新的律法与新的理念时,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予以了支持与呐喊,这是一份犹如大海中一点砂砾般的力量,却格外令人欣慰。
“我们来到这里有九十年了,亚戴尔。”凯瑞本说。
“难以想象,”亚戴尔,他笑着摇头,雪白的胡须在风中颤抖:“居然有九十年了,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新克瑞法的样子,还像是在昨天。”他没有说的是,对于人类而言,这似乎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时期,寿命短暂的他们,同样也有着无以伦比的适应能力,在……失去了神明的指引与眷顾之后,他们只能依靠自身,这样的生活无疑是艰辛的,但就是在这种晦暗沉闷的痛苦中,人类的智慧却如同铁石敲打后的火光那样不断地迸发——当然,也有这里的领主给予指导与鼓励的原因,任何一种,无论大小,或是此时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发现与发明都会受到鼓励——就连寻找到了新的谷物或是养出了巨大的猪也在其列,仔细想来,亚戴尔曾经侍奉过的晨光之神罗萨达的神殿属地中似乎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但那个时候,这些荣光都是属于神祗,牧师们接受供奉,奖赏供奉的人一笔钱,或是赐予一两个神术也就罢了,至于他们奉献上来的东西,如果不是有着巨大的力量或是悠久的历史,尊贵的来由一般而言也只是被束之高阁而已——但克瑞玛尔……他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每一样有可能被他认为有助“民生”的事物他都会谨慎对待,对于送上祭献的人,他更注重他们的智慧,是的,仅属于人类的智慧,他从不否认,不,他一向认为,卑微的凡人也能够做到那些原以为只有神祗做到的事情,甚至更好,事实似乎也是如此,他奖赏他们,让人们都知道他们的名字,给予他们官职与权力,而他们所要做的也只是将自己掌握到的那些东西传播与教授下去。
第一次的时候人们是惶恐不安的,第二次他们就开始享受尊崇与爱戴了,第三次他们似乎连神祗都忘却了——如今,克瑞法城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没有神祗的生活,他们不再记得神祗的祭日,也不记得神祗的圣徽与标记,只有吟游诗人的口中偶尔还会传出一两个神祗的名字,但也愈来愈少了,毕竟神祗的威严已经快要被遗忘殆尽,他们的追随者,牧师们因为神力污染而造成的危害却还被人牢牢地记着。
想到这里,亚戴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被晨光之神罗萨达抛弃,诅咒究竟是不是一种惩罚了,作为克瑞玛尔年轻时的挚友,他在克瑞法受到了极大的信任与纵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接触到了许多外界的情报,其中很大一部分与牧师、神殿与圣所中发生的凄惨事情有关——一些是牧师在向神祗祈祷时却因为被污染的神力而成为了深渊通道,魔鬼巢穴,另一些却是因为无知愚昧的民众在遭受了前者的残害后,因为恐惧与愤怒盲目地摧毁神殿,驱逐与杀死牧师……他不能指责谁,却几乎想象得到如果自己还是罗萨达的牧师……在毛骨悚然的同时,他不由得一次次地回忆着罗萨达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瞥,那时候他是否还有神智?也许就是这么一点点最后的理智,让他驱逐了或许不是最忠诚于他,却能够真正理解与遵从其教义的选民,他诅咒了亚戴尔,让他无法向罗萨达祈祷,他甚至连罗萨达的名字也说不出来,但也就是他的诅咒,亚戴尔才能够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克瑞法的街道上。
还有一件事情似乎也佐证了亚戴尔的猜测,罗萨达夺去了他的青春,却给了他长久的生命,九十年前,他衰老的就像是随时都会死去,但九十年后,他依然精力充沛的活着。
作为罗萨达的牧师,亚戴尔必须鄙视与憎恨这些人类,他们曾经接受过晨光之神的庇护,视他为主宰,谁知道只不过几十年的时间,罗萨达在他们心中的痕迹就几乎淡得看不出来了,他们本应受到惩罚;可是,作为一个曾经的人类,他又要欣慰于这种凉薄与短视,亚戴尔很清楚,在众神陷入不知名的混乱时,祈祷与虔诚已经没有意义,相比起跪在地上诅咒、祈求或是恸哭,倒不如振作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开辟未来的道路。更何况在此时此刻,除了牧师,最为令人担忧的莫过于那些过于虔诚的信徒了,他们的顽固让他们遭遇到了十分不堪的事情,更不用说被伪装成神祗的魔鬼与魔鬼诱惑的那些,毕竟他们只是没有天赋的凡人。
在克瑞法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但在克瑞法,严苛细致的法律深深地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无论是魔鬼,还是恶魔,他们带来的灾祸才初露端倪就被强行遏断了。
这点也和克瑞法的施法者比例有关,也许除了红龙之国格瑞纳达与巫妖群集的七十七群岛,就没有什么地方有着如此密集的施法者人群了——克瑞玛尔的浮城克瑞法原先就有一批来自于龙牙军队的施法者,然后碧岬堤堡在与法崙的战争中几乎全毁,在复兴之前,它的大部分法师就转移到了新的克瑞法,还有银冠密林与翡翠林岛的精灵法师们,以及从纷乱的法崙,暗潮涌动的格瑞纳达潜逃过来的家伙们,当然,其中不少败类,但克瑞法的法律就好在它不区分凡人和天赋者。
克瑞玛尔是个极其强大的法师,不但强大,而且富有,这种富有不但指凡人的,也有施法者们的,卷轴、符文、魔法衣物与器具等等,尤其是千年之前的,这根本就是以等重的黄金也难以置换到的珍品,但在接受了极北之地、翡翠林岛以及巨龙艾欧的三重馈赠的克瑞玛尔的眼中,它们从不比人,正确来说,力量更重要。
他们三人没有使用法术或是召唤人面狮身兽,而是从高耸的堤坝上慢慢地走回城市的中心——执政宫,这座如同巨龙般的城墙矗立在海与大地之间,原本为的是防御风暴之神塔洛斯的牧师们一年数次的“拜访”,也许是因为之前善神不断陨落的关系,风暴之神的牧师们愈发猖狂,数以百计的岛屿或是临海城市,如果不能满足他们永无止境的贪婪,就必须面对暴风雨甚至海啸的洗劫,有些城市屈服了,有些索性放弃了故土,只有寥寥无几的城市才能有抵抗与反击的可能,而克瑞法无疑是其中最为顽强和执着的一座。
异界的灵魂永远不会满足他们的要求,风暴之神塔洛斯不是黄金和丝绸就能餮足的神祗,他是要活祭的,牲畜,还有人类。
克瑞玛尔说要在这片狭长的临海领地与咆哮的大海之间矗起堤坝的时候,大概只有凯瑞本与亚戴尔,还有葛兰愿意相信——在另一个位面,这样的工程也几近于不可能,但在异界的灵魂的想法里,两个位面的优势完全可以合二为一,而结果就是化身兀鹫的德鲁伊在三万尺的高空向下俯瞰的时候,也能清晰辨认出的一条雪色长线。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如同神迹一般的建筑,竟然又引诱了数以万计的民众背弃故土,不惜跋涉好几个月来到这片原本无比贫瘠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混乱危险的时间段里,一个强大的施法者不但不会被畏惧,远离,反而会被憧憬吧,他们也希望能够和这里的领民一样,受到这位大人的庇护,虽然一直有传说这位大人是个邪恶的不死者,但相比起如同蚊虫般在主物质位面滋生的深渊生物,沉重多样的劳役,几乎夺走了口边最后一口食物的赋税,这里反而如同地上神国一般。
亚戴尔在堤坝下和克瑞玛尔,以及凯瑞本分开,他要去“医院”,一个属于人类的神殿与圣所,里面都是一些受过教育的凡人,他们能够利用药草治疗受伤或是生病的人,在人类已经失去神祗庇护的时候,他们的存在不亚于久旱甘霖,亚戴尔甚至在其中发现了一两个牧师的学徒,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幼年时接受的教导与数十年的流亡生活,亚戴尔对药草的了解胜于“医院”中的任何一人,还有异界的灵魂鼓励般地给出的,属于另一个位面的知识,他在“医院”中很受尊重,即便有一部分人还是不免会感到畏惧。
凯瑞本目送着亚戴尔走入那座圣洁的白色建筑,不由得百感交集,他转向克瑞玛尔:“这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吗?”
“是啊,”异界的灵魂说道:“即便没有神祗,我们也一样为自己创造了美好的生活。”
“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凯瑞本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一个没有神,甚至没有魔鬼与恶魔的世界……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克瑞玛尔转过身去,微笑着看向凯瑞本,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那么久,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一心只想着回家的小傻瓜了,但凯瑞本的问题一瞬间又将他带回了那里——在碧岬堤堡外,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正一面。
“一个不算太好,”他给了凯瑞本一个相同的答案:“但也不算太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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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时光飞逝就不再回来,也总有许多美好的东西被摧毁后就再也无法重建。在克瑞玛尔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的人们大概不知道,在他们认知之外的地方,已经遭受到了他们难以想象得到的浩劫——灰色的烟柱从天上坠下,落到地面就化作了混沌,这种混沌,你很难叙述它是什么样的,因为它几乎不拥有任何特质,它不是液体,也不是固体,甚至不是气体,没有什么屏障可以阻挡它,所有东西都只能被它同化,若是想要从它的吞噬下逃脱,唯一的方法就只有用其他的东西来满足它的胃口,是的,仅有的,能够让这种“东西”拓展速度缓慢下来的方法就是给它……一切你认为可以抛弃的东西。
人类,精灵以及这个位面上的生物还能够勉强苟延残喘的原因,竟然在于无底深渊。
或许还有人记得,被阿里曼的力量所污染的神力为恶魔与魔鬼开启了通往主物质位面的便捷通道,只是,在这些深渊生物欢呼若狂的时候,阿里曼的触须同样侵入了深渊,如同天上的神国,地下的深渊同样被其迅速地侵蚀,只是,在天上的神国尚未陷入混沌的时候,这些被侵蚀的部分犹如打在坚固地面上的小洞,虽然令一些睿智的魔鬼感到不适,却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神国倾塌后,混沌的洪流居然穿过了主物质位面,直接堕入了无底深渊。
比较直观的比喻一下,就是污水在桌面横流的时候,从桌面的小洞与缝隙滴落到了地下。
这下子,不但魔鬼,就连崇尚混乱的恶魔都慌乱了起来,当然,他们是混乱的产物与维护者,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绝对无法接受成为混乱之蛇的一部分——而且,这几乎不能说是阿里曼,它更类似于一种没有思想,只有欲望的腐烂生物,除了吞噬一切之外别无它想。
恶魔与魔鬼纷纷出逃主物质位面,不过他们也清晰地认识到,这只不过是缓刑罢了,混沌之所以先吞噬了无底深渊,只不过是因为无底深渊原本就是阿里曼的巢穴,混乱之蛇阿里曼与秩序之蛇洁芮恩的融合之物当然也会呼唤混沌,只是,在混沌侵吞了整个无底深渊后,就像从杯中溢出的毒药,它仍然会重新回到主物质位面。
这些从混乱的源头滋生出来,最终也灭亡在混乱之中的生物若是仍然能够在混沌中保持自我思想,在看见污秽的浊流最终带来了一片死寂的时候,也一定会幸灾乐祸地大笑吧,继神国与深渊之后,主物质位面也将要面临覆灭的命运了,这是一曲多么欢乐的颂歌啊,给毁灭,给黑暗,给混沌。
阿斯摩代欧斯挥舞着翅膀降落在六指的格拉兹特身边,他们身边是纷纷逃窜的低等恶魔与魔鬼,就像是主物质位面的森林起火时那样,为了逃避火焰与烟雾,无论是掠食者还是被掠食者,都一心一意地放开了自己的蹄子、爪子、触须或是翅膀,只有一些不太走运的家伙相撞在一起,结果不是弱者被践踏受伤甚至至死,就是两两相互抓在一起被灰色的浪潮吞没,只有如同格拉兹特与阿斯摩代欧斯这样的强者才能窥着这次可怕的机会吞噬曾经的盟友或是敌人,当然,他们这样做,简直可以说是用自己的存在做赌注,这份浑浊的力量没有形体,它来的毫无预警,蔓延的比任何瘟疫和诅咒都要快,若是被他们吞噬的力量或是躯体已经沾染上了哪怕一丝,那么他们也终将难逃消亡一途,但他们是谁?一个能够隐伏了数千年,甚至让自己的存在变成了一个传说的大魔鬼,一个掌握了三个层面的,染指过神祗力量乃至神格的大恶魔,他们之前的平静只是一幕大戏之前的序曲,而现在,正是他们所期待的时刻。
他们已经吞噬了几乎深渊中所有有名号的恶魔与魔鬼,深渊的浩劫逼迫一些隐藏着的强者也不得不显露身形,而等待着他们的正是力量无限膨胀的阿斯摩代欧斯或是格拉兹特,还有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是,这两位原本应该不死不休的敌人竟然在此刻联起手来,没有一个恶魔和魔鬼能够逃过他们的罗网——他们就这样吞噬了上百年……
“阿斯摩代欧斯?”
“格拉兹特?”
他们相互恶意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感觉着对方本能的反击撕裂躯体乃至灵魂的疼痛以及同时产生的清晰杀意,他们这样做也有很多年了,在吞噬了那么多的恶魔,魔鬼,深渊生物后,他们的意志也逐渐开始驳杂不清,这有阿里曼得的影响,也有那些不甘的死者的诅咒,如果他们也丧失了自我意识,那么下一刻,也许,不,必定就要荣幸地成为混沌的一部分了。
他们注视着阿里曼化身而成的灰色洪流将整个深渊同化,他们所站的地方已经是深渊最后的净土了,他们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骸,还有迄今为止可以算得上仅次于他们的恶魔,魔鬼,在灰色浪潮逐步逼近的时候,这些几乎可以说是命中注定要成为敌人的生物发出了响亮的吼叫声,没有谁能够比他们更清楚,被浪潮吞噬,就是真正的死亡。
“我们可以相信他吗?”格拉兹特问。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阿斯摩代欧斯答道。
在幸运的沃夫的七世孙也拥有了自己的儿子后,主物质位面的不幸未来已经不再是个秘密,至少在许多人眼里,都不再是个秘密。
在灰色的混沌之前,是那些被混沌吞噬了家园而不得不逃亡平静之地的生物们——从极北之地的熊、狼群、巨人与野蛮人族群开始,到呼啸平原上的兽人们,他们的尸骨几乎能够与雷霆堡的钢铁城墙齐平,这已经不是人类能够予以抗争的,残余的兽人们在一百多年后再一次踏上了人类的领地,但与上一次的傲慢狂妄不同,这一次的兽人眼中饱含着绝望的泪水,他们疯狂而混沌地活着,只是活着,哪怕多一小格的时间也好,他们不再有任何纪律或是思想,似乎这个种族终于舍弃了后一个字,完全地成为了没有智慧的野兽。
相对的,高地诺曼的人也开始了不择手段,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抗争,这已经不再是有关于荣誉或是权力的争斗,而是出于最原始的求生欲——毕竟,雷霆堡的幸存者也已经亲眼目睹了灰色洪流的来到——那些紧紧跟随在兽人脚跟后的洪流,他们不是败于兽人,而是恐惧于这连钢铁与石块都能融合的不知名物。
辛格精灵们也不得不放弃了他们的家园,银冠林,他们甚至为它舍弃了回归安格瑞斯神国的机会,但他们的心中并不懊悔或是沮丧,在灰色的洪流来到之前,树木已经枯萎,幸而在这之前,精灵们已经折下了新鲜的银冠木树枝,以及其他植物的枝条或是树枝,而生命之水的源头,与衍生的万维林,也已经被转移到了精灵们最先的居所,翡翠林岛,就连那些动物们,尤其是已经繁衍成一个大家族的水獭们,也乘搭着精灵们的飞翼船,在翡翠林岛定居下来。
受到灰色洪流压迫的并不仅仅只有极北之地与呼啸平原,固执的矮人们坚持与他们的龙脊山脉共存亡,红龙格瑞第曾经为之骄傲不已的格瑞纳达已经消失,这个曾经被权势、黄金与魔法充斥的罪恶之地什么也没留下,除了那些仓皇逃出的龙裔与法师,一直密切关注着那里的克瑞玛尔立刻派出了自己的龙牙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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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瑞玛尔的龙牙骑兵们飞向了四面八方,他们带着黑发龙裔的信使,将施法者们探知的不幸消息传达至各处。
人类的寿命是短暂的,那些被克瑞玛尔记得的人都已经前往哀悼荒原,而他们的子孙,或是熟悉,或是陌生,但他们至少都听闻过那个由施法者缔造的城市,他们曾认为这座城市迟早会因为各种原因毁灭,但没有,它屹立在那里,犹如海边岩石那样坚固而又沉默,这是第一次,这位领主的使者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些统治者毫不犹豫地听从了他的警告,最起码的,他们会派出法师去查看,在确定了消息后,以村庄和城市为单位的大迁徙行动开始了,但也有一些人,认为那只是施法者在故弄玄虚,竟然置之不理,直到格瑞纳达的军队和法师,或是连对方都无法抵御的敌人在一夕之间降临他的城下。
克瑞玛尔在地图上按上一枚钉子,现在,灰色洪流还殃及不到天空,所以鹰首狮身兽以及其他飞行魔兽还能起到一点作用。他之前还向可知的强大施法者发出过邀请,为了共同抵御与研究这些可怕的灰色洪流,但就像是巫妖提醒过他的那样,这些法师,术士,不是出于本身的傲慢,自私,或是戒备,又或是因为对于国家与家族的责任感,又或是只是对于克瑞玛尔的可疑身份的质疑,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塔或是领地。
只是从地图上来看,留给他们的地方与时间都不多了,尤其是,在解决灰色洪流之前,他们还要面对更多的敌人——不知道是否是一种讽刺,以碧岬堤堡为中心,灰色洪流留给他们的空白是最多的,一如外来者的世界,一日全球洋面上升,仅留下一块岛屿的话,即便知道这块岛屿也终将沉没,无论这块岛屿原先属于谁,只要能够,无论谁也一定会不惜一切在上面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只是人类,或许还不是那么可怕,但除了人类,这个位面还有更多的智慧生命——地精、豺狼人、侏儒、怪物与形形色色的魔法生物……在灰色洪流到来之前,他们从不知道它们的数量竟然能够遮天蔽日,覆盖大地。
其中最可怕的,莫过于自从巨龙之神艾欧失踪后就失去了控制的巨龙们,它们不曾拥有曾经巨龙们的智慧与理智,只是一群野兽,甚至可以说,很多地方,在灰色洪流到来之前,就已经被这些可怕的生命彻底覆灭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它们成为了幸存者们最为棘手的敌人,因为它们是不能够用任何言语或是手段说服的,除了比它们更为恐怖的东西。
“还有什么值得争取的力量吗?”亚戴尔疲倦地问道,晨光之神赐予他的生命与活力似乎也在这短短几年里比消耗殆尽了,他倚靠着椅子的扶手,四肢松弛,声音沙哑。
凯瑞本摇摇头。
克瑞玛尔沉默了一会:“有啊,”他说:“七十七群岛。”
亚戴尔与凯瑞本一起盯着他,亚戴尔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呻吟:“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
“不是玩笑。”
如果是这里的本地居民,即便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也未免会踌躇不决,毕竟不死者与生者之间的沟壑根本无法弭平,同样的,不死者们也不会受到生者法律或是道德的制约,谁都不知道伴随着这份助力而来的会不会是另一场浩劫,但就另一个世界的访客来说,它仍然是个唯物主义者,对它来说,能够抓住老鼠的,法师猫和巫妖猫没有什么区别,要说巫妖造成的危害——怎么样也不会比灰色洪流带来的末日来得可怕——前者至少还有喘息的机会。
“如果,”凯瑞本理智地问道:“哪怕只有一个,想要试试用献祭的方法来换取自己的生存,怎么办?”克瑞玛尔领地上的人口已经密集到了一个值得敬畏的地步了。
“试过了,”克瑞玛尔平静地说:“自从出现了灰色洪流,他们就已经试过了,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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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别的什么,七十七群岛上的巫妖们或许还会跟着看看笑话,但七十七群岛的瞬间覆灭让这些早就死去的家伙也不由得不寒而栗,他们之所以放弃生者的荣耀和享受就是为了获得永恒长久的生命,而不是为了给一个大型的灰色史莱姆提供养料,对于克瑞玛尔的提议,他们接受了,不过一个女性巫妖(虽然凡人很难从骨架上分辨的出来)还是上前,在诸多巫妖微妙的注视下抚摸了黑发龙裔的头:“我们曾经以为你更倾向于人类。”
“我统治他们。”克瑞玛尔轻声回答,或许他已经成长为一个仅次于疯癫的半神巫妖埃戴尔那的施法者,但在这里的几乎都是他的“长辈”,七十七群岛上充满了危险与阴谋,但他必须承认,在能够走出导师的法师塔后,他承受了不少巫妖的宽容与恩惠。“可敬的艾维茵。”
女性巫妖轻轻颤抖着下颚骨,这几乎就是一个微笑:“你永远那么讨人喜欢,克瑞玛尔,”她说,一边收回指骨,她已经确定了克瑞玛尔的躯体并非虚影,法术或是魔法用具,可谓诚意十足,或许这个孩子也有着一点自己的想法。但时间紧迫——正如克瑞玛尔所说,他们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对于灰色洪流,即便只是探测一二,结果也让他们一个个的就连骨头都变得暗淡了些——和其他施法者们所测得的结果一样,那只是一张空洞的,没有智慧,没有记忆也没有理智的大口,所有的东西进入里面就会被同化,就连大地也会遭到侵蚀,而且它吞噬的与其说是生命倒不如说是能量,这下子,就连最傲慢的不死者也不敢宣称自己对此毫不畏惧。他们在注视着它的时候,无不恐惧到发抖,等到他们尝试着去遏制或是消弭,更是能够感觉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被他们激怒了。
事实上,在克瑞玛尔到来之前,巫妖们已经决定放弃七十七群岛,若说以往被众神注视与统治的陆地还有值得他们畏惧的地方,那么现在呢?谁都知道,尤其是这些即便在施法者中也称得上狂暴无忌的存在,他们的心中没有仁慈与宽容,却相当会筹划与计算——他们固然可以从人类这里夺取领地,但站在人类,或者说生者这里的,还有数量众多的强大的施法者们,是和他们相互征伐,两败俱伤,然后再去面对海潮一般的野兽与魔怪,还是先与前者合作,之后……就像克瑞玛尔所说,之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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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在黑夜中到来,施法者们施放法术,让浓厚的大雾笼罩海岸,但他们首先见到的,并非是衣着褴褛,只余骨架,眼眶中跳跃着灵魂之火的不死者们,而是无尽无穷的骨骼——从细小的鱼虾,螃蟹,到鲨、海豚、鲸鱼,再到人们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海怪……鱼虾的骨骼犹如白沙,鲸鲨的骨骼犹如石子砖块,而海怪的骨骼简直就如同堡垒与山峦,幸而自从灰色的灾祸降临,海堤附近已经不再有凡人居住,不然可能就要迎来一场难以想象的大混乱了。
新克瑞法的守卫者们没有想到的是,比巫妖们更快到来的是巨龙。
这些巨龙仿佛被什么驱赶着,它们没有智慧,却有着野兽的直觉,它们在云层之中飞行,向着仅存的大陆俯冲,不知是否是命运恶意的玩笑,它们竟然与巫妖的队伍遭遇在白色海堤前,战争就此猝不及防的爆发。
伴随着一声惊恐的,来自于人类法师的呼喊,一个巫妖身边环绕的艾恩石爆发出一阵刺眼的亮光,他控制不住地从半空中跌落了一小段距离,但在距离地面还有一百多尺的时候,他身上的传送法术就发动了,紧接着,他就撞击在了一道透明的墙壁上,一只白龙从同色的云雾里俯冲出来,一口就咬断了他的胫骨——如果他还有着人类的身躯,一定会被接着吞下去,但骨头架子的好处就在这里,他没有去顾惜自己的腿骨,反而将之作为施法材料,爆发出一个强大的攻击法术——白龙的嘴顿时鲜血淋漓,而巫妖则得以继续掉落下去。
他的同伴也立即挥动手臂,用防护法术包裹住自己,几个法师也投出了法术,他们还是不敢接近巫妖,但用法术延缓一下他的跌落势头还是可以的。
一个精灵催发出树木接住了那具骨头架子,他一边恶心地打着寒颤,一边在确定那家伙还能乱动的时候撤回蔓生的枝条,他敢用自己的信仰发誓,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有那么一天会去援救一个不死者。
更多的龙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它们的眼睛充满了掠食者般贪婪的光,龙的酸液、冰冻气息与火焰在喉囊中酝酿,无论是生者,还是不死者,所有的施法者都在准备反击,防护或是遁逃,但伴随着几声惊愕的叫声,他们骇然发现,这里竟然已经成为了一个混乱的野魔法区——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不由得望向天际,虽然此刻阴云密布,但魔法星河闪耀的光芒仍然不会被完全遮掩,他们魔力充足,意识清晰,就是施放出去的法术大部分都是错误和失败的。
不死者们很快发现了这点,他们不再吝啬手中的法术与魔法器具,卷轴等等,一时间,难以计数的,邪恶与污秽却又强大无比的法术在巨龙和巫妖之间展开,这时候,其他施法者才意识到一个巫妖能够危险到什么地步,倒不是说没有术士与法师能够与其相提并论,只是从别处而来的施法者们,即便他们确实有着令人称羡的力量,但他们还是不免被原先的思维方式与既定认知所禁锢,以至于他们总是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而巫妖们早已习惯了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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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红龙弯下脖颈,它从出生伊始就被剥夺了原应传承的智慧,但它仍然有着野兽的狡猾,它没有如同其他巨龙那样贸贸然地撞上施法者们的第一波反击,而是盘旋在云层里,紧张地盯着战场,等到一个法师因为在手中爆发的火焰而失去控制,从空中掉落下来的时候,它收起双翼,近似于坠落般地冲向地面,准确地咬住了那个法师——它咬得紧紧的,法师身上的防护魔法器具不断地在亮光中破碎,他大叫着,试图施放法术,但狡猾的红龙咬住的是他的右手与整个下半身,他根本无法做出手势,就在他身上的法术全部失效,而红龙加大了力气,期待着鲜美的血肉与灵魂中的力量时——一股冰冻的气流凝固住了它的双翼与脖颈。
法师看着雪白的冰层咯咯作响地蔓延上来,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与勇气,竟然猛地将自己被咬住的手臂拔了出来,伴随着一个侥幸成功的法术,他从巨龙的牙齿里掉了出来,在他坠落的时候,还能看见冰层是如何覆盖住红龙的头颅的,从双翼被冻结的时候红龙就失去了飞翔的能力,此时没有什么再能挽回它的生命,它飞快地掠过法师的身体,更早地落在荒芜的大地上,幸运的法师先是落在了红龙折断的翼尖上(他的屁股差点就被撕成了碎块),而后又从巨大的膜翼上滑向巨龙的胸颈,最终跌落在红龙四分五裂的头颅间,他惊魂未定,头晕目眩地停止时,面对的正是红龙充满了怨恨与惊讶的眼睛。
里面倒映着一只翱翔在天地之间的巨大骨龙。
骨龙霜白如同之前的每一只骨龙那样,对自己在生的同族没有一丝怜悯之情,或者说,即便有,她也不会浪费在这群与蜥蜴没什么区别的野兽身上,作为一个半神巫妖转化持有的骨龙,她的力量又要远超过任何一只巨龙,即便是之前的格瑞第,在她未能继承众龙之神艾欧的遗赠之前,霜白也不惮于和她打一场——她的白骨上缠绕着铁蓝色的磷光,这是埃戴尔那防护法术呈现的效果,让她的骨骼变得比钢铁更坚硬,同时不受火焰、酸液与冰冻的影响;她的双翼在空中展开,虽然皮膜与肌肉早就不复存在,但魔法宝石的光亮早已交织出一片稠密的细网,各种魔法附加在上面,令得她比飞鸟更轻盈,更敏捷,尖锐的翼尖甚至可以在近战时化为锐利的长枪;至于魔法,还用多说吗?除了巨龙的魔法,霜白同样可以使用死灵法术,正确点说,她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巫妖都要精通,她喷吐出的冰冻气息中混杂着死亡。哪怕是能够免疫大部分冰冻法术的白龙在遭受如此重击的时候也难逃一死。
霜白的到来顿时减轻了施法者们的压力。
不但如此,霜白的脊背上还有一个埃戴尔那呢。
在生的施法者们一开始都没能认出埃戴尔那,但巫妖们的欢呼声马上让他们警觉起来,一些年长者听说过这位七十七群岛无冕之王的名字,他们立刻将它传递给旁边的人,免得那些不懂事的小家伙做出冒失的事情。不过即便没有他们,也不会有人试图打扰……埃戴尔那的战斗,早在一千年前就无人能够予以帮助、干涉或是阻止。
红龙是第一个在埃戴尔那与霜白前跌落尘埃的巨龙,几乎与此同时,一只黑龙就步了它的后尘,它从空中跌落,庞大的身躯碾压向两个不幸停在一座山丘后,相互治疗与等待法术位回复的法师,但在他们理解发生了什么之前,它的身躯就化作碎块,尘土,落了他们一身,除了狼狈与咳呛之外,他们竟然没有增添更多的伤痕,性命更是无虞,
人类的法师纷纷降落,埃戴尔那的恐惧灵光对他们的影响比对巨龙更强烈,骨龙所在之处,巨龙们拍打双翼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它们想要转身逃走,但背对着一只古老的骨龙以及半神巫妖只能是个更糟糕的主意,埃戴尔那疯狂而肆意地向它们倾泻法术,他召唤的怪物追逐着巨龙,攻击它们脆弱的双翼与眼睛,颈脖等位置,不断地有巨龙被他脊椎中的宝石摄取灵魂,躯体化为淤泥,而更多的巨龙则是被他的法术蛊惑,开始攻击自己的同伴——巫妖们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为七十七群岛的无冕之王欢呼,即便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但早已成为尘埃的心脏似乎还会激烈的挑动呢。
埃戴尔那脊椎中的八颗宝石频繁地闪烁着,这是上千年来半神巫妖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力量,
无论是巫妖,又或是法师,或是术士,在片刻之后都默然退出了战场,埃戴尔那不需要友人,也不需要下属,他与霜白统治着天空、海面与大地,被他唤起的尸骸甚至取代了浪潮,阴冷的恐怖气息充斥着每个角落,巨龙们的尸体方才坠落,就在半神巫妖的法术下被瞬即拉起,它们既不回避痛苦,也不会恐惧受伤,它们甚至比还是生者时还要危险与恐怖,而它们的灵魂则被埃戴尔那与霜白吞噬,以补充消耗的魔力。
“我真不知道……我们的决定是对是错了。”亚戴尔喃喃道。
“但如果我们——置之不理的话,”凯瑞本说:“我们还是要和他们相遇的,但那个时候,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而那个时候,他们可能已经在对抗野兽与巨龙的洪流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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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们的到来只有寥寥几个凡人知晓,倒不是施法者们有意隐瞒,而是这时候让普通的人们知道巫妖们的存在,除了引起无谓的恐惧与呱噪之外别无他用。克瑞玛尔也早已确定了安置这些“长辈”的地点——箭矢之峰,曾经的巨龙巢穴,人烟罕至,荒废日久,就连最愚笨的人也知道那里除了粗糙的岩石与空洞的建筑之外别无他物。
但对于巫妖们来说,此处胜过任何宫殿,即便这里的主人早已离去,但巨龙的魔法与符文却依然镌刻在岩石深处,他们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投入其中——这是一笔意外的酬劳,并且深得其心。不过巫妖们,或说所有的施法者研究的最多还是灰色洪流,这种难以辨明的物质能够同化一切,而且不受任何事物或是力量影响,不死者们的参与只能说为人们找到了更多错误的路径。
克瑞玛尔领地上的凡人是不被允许知道这些的,但他们还是能够从愈发稀少、狂乱的动物与植物中察觉到异常,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气候水土都变得奇怪起来——河流枯竭,土地沙化,冬季没有落雪,人们还能强辩说这里原本就很温暖,但夏季也没有炙热的阳光,没有雾气,只有混沌一片的天空,就连风也消失了,浪潮起伏也变得很小,渔获几乎等同于无,候鸟不见踪影。
崩溃的趋势已经无法避免。
让克瑞玛尔,亚戴尔,凯瑞本等人,甚至是巫妖们感到惊讶的是,在最后的时刻,这些愚昧的凡人并没有如他们以为的那样变得疯狂,他们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们知道您们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一个普通的铁匠这样说。
他们开始狂欢,在美食与美酒间度过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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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之峰,那些为了巨龙停留的巨大舌岩上,如今只有尘土与凝滞的空气,埃戴尔那走过来,站在克瑞玛尔身边,从这里可以看见唯一未曾被灰色吞噬的绿色大地。
“也不是没有办法。”埃戴尔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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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界位面是一个没有边际的空间,当你在其中立足的时候,你只能看到银色的天空。而每个位面,都悬浮其中,就像是水中的气泡,一些气泡连在一起,可以相互贯通,而另外一些,不能。但它们之间并不是永远毫无干系的,也许在某一时刻,它们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相连,甚至融合,而其中最为奇特而难以捉摸的,就是……
“你。”埃戴尔那说:“来自于另一个未知位面的你。”
“我们可以打开一个庞大的星界通道,”半神巫妖解释道:“然后,是一个大许愿术,将你的灵魂指向你的故土。”他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施法者都会支持着你到最后一刻——直到你……找到它。”
“然后呢?”
“然后,”埃戴尔那耸肩:“我们或许可以在你们那儿找到一席栖身之地。”
“只是一席之地?”
“若不然呢,”埃戴尔那说:“那是人类与科学主宰的世界,没有神祗,没有魔鬼,没有魔法。”
一个半神巫妖说出科学这个词,可真是怪异至极。但来自于异界的灵魂几乎无法注意到这个,就在它认为自己即将与这个世界一同步向终结的时候,埃戴尔那告诉它,它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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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本?”
没有得到回音,异界的来客向身边看了一眼,除了无边无际的银光之外,他看到的只有已经卸除了所有伪装,显示出一“根”形状的埃戴尔那——半神巫妖在转化之前,就要选择自己究竟留下那一部分躯体,多数是颅骨,灵魂宝石镶嵌在牙槽里,也有些选择手臂与手掌,灵魂宝石镶嵌在指骨关节里,而埃戴尔那,这个恶趣味的巫妖在转化前选择了脊骨,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蛇类的骨骸,而他确实也曾经这样厚颜无耻地伪装过。
“凯瑞本也已经沉睡了。”埃戴尔那无精打采地说。他环顾四周,飞过来缠绕在克瑞玛尔的手臂上。
现在能够在单调、冗长,毫无变化的通道里保持清醒的也只有他,克瑞玛尔与异界的来客了。
克瑞玛尔沉默地看向异界的来客,他还记得它最初的样子,纤小愚蠢又羸弱,星界风暴不但撕开了它与躯体的联系,还让它遍体鳞伤,记忆破碎,但在漫长的时间里,就在巫妖也不曾觉察的时候,它变得强壮而坚韧,睿智而冷静,它的阅历与力量不断地增长,甚至到了可以俯视绝大多数存在的程度。
当它,不,他从巫妖的躯体里分离出来的时候,就连克瑞玛尔也感到了陌生。
异界的来客就外表而言,是个平凡的人类男性,年轻,但身体单薄,明亮的深褐色眼睛与黑色的短发,服饰简单合身,态度既不卑微也不狂妄。
施法者在进行星界旅行的时候,最为畏惧的莫过于无法预测的风暴以及混沌海的收割者,只是在这个匪夷所思的方法被提出来之后,人们才知道最可怕的莫过于缺失了时间与空间概念的盲目旅程——施法者们先让凡人们陷入长久的沉睡中,然后是彼此,不死者们与凯瑞本,亚戴尔这些强大的存在则坚持的更久,但他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失去了意识。
他们是否还能够再醒来?谁也不知道,就像异界的来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寻找到那个被自己遗失的位面。
他一直向前,遵循着灵魂的呼喊,不知什么时候,埃戴尔那也不再言语,他交谈的对象只有巫妖克瑞玛尔,又后来,克瑞玛尔也沉默了。
只有他还在前行。
偶尔他以为自己会出现幻觉,但没有,就连幻觉也没有,没有风暴,没有收割者,只有银光与无边的寂静,他以为自己会疯狂,但也没有,他想,自己会在下一刻放弃,不,他执着向前,永不停止。
来自于那个位面的上千年时光已经彻底地改变了他。
当他终于再次看见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时,他的心情竟然异常平静。
“这就是你的位面。”再一次站立在他身边的克瑞玛尔轻声道:“它多美啊。”
“是啊。”
他看见了明亮的光环,灰白的云层,深蓝色的海洋,深绿的森林,黄褐色的大地……他的国家,他的城市,他的……家,时至黄昏,父母正在家中,一位年长的女性,也就是他的姐姐,和她的爱人在厨房里为了晚饭忙碌,而“他”正在自己的小床上安睡。
这是他的躯体,突兀的变故并没有夺走它,只是攫走了其中的灵魂,而此时,他深爱并且也深爱着他的家人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位面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埃戴尔那说:“虽然我知道,但比例如此之大实在令人意外。”
“多么幸运。”克瑞玛尔道。
是啊,只要他回去,回到那个房间里,回到他的躯体里……
“终究不可能如同以往了。”异界的灵魂说。
“是,不过也很难说会有什么太大的异常。”巫妖冷淡地说:“虽然力量最终取决于灵魂,但这个位面对于施法者来说简直就是一片贫瘠的荒漠,你的力量会逐渐减弱,直至消失,我们也是——也许残存的些许也未必能容许我们继续存在下去。”
埃戴尔那的灵魂宝石如同呼吸一般闪烁着微光,在星界通道的银光映衬下,它们看似微不足道,却仿佛预兆着什么。
生命的波动一阵阵地传来,即便没有声音,没有震动,回归于此的人也知道那是他的……他的挚友,他的属下,他的子民正在醒来,他们忠诚于他,相信他,和他一同走过了可能最为艰难的路程,现在,只要他向前一步,旅途就到了终点,他可以回家,而他们可以得到新的栖身之地,就如同埃戴尔那说过的,相比起地球上的七十亿人,他们不过是海中一栗,施法者们最后的法术储备也不过够让他们得以安身立命。
他们都在等待着,但……异界的灵魂只是站在那里,贪婪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动不动。
“我想我要感谢你。”异界的灵魂突然说。
“为了什么?”巫妖轻柔地问道。
“很多,”异界的灵魂回答:“但最重要的,莫过于最后你让我回到了这里。”
巫妖,克瑞玛尔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的身影在一霎那间虚化又凝实——那不是一个会让异界的灵魂感到陌生的形象——巨龙之神艾欧就曾经以那样的形态在他面前出现过,但这不可能是巨龙之神,他是真正的艾欧,神上之神。
“那么你为什么止步不前?”艾欧问道:“这不是幻像,你确实已经回家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因为我一直在思考。”异界的灵魂说:“在我的朋友们沉睡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在无尽的时间里,除了行走之外,我就只在思考。”
“思考是件好事,”艾欧说:“那么你又得出了怎样的结论呢?”
“最先我只是在回忆,”异界的灵魂说:“混沌海,亚速尔岛,然后是碧岬堤堡、白塔、灰岭,银冠密林,再然后是雷霆堡,高地诺曼……龙脊山脉、极北之地……龙火列岛、格瑞纳达、法崙、翡翠林岛……以及无底深渊,还有最后的灰色洪流……当回想结束的时候,我觉得我很幸运,不,幸运这个形容词太轻描淡写了,哪怕说我是天选之子也不为过。”
他将双手交叉在一起。
“首先,我遇见了克瑞玛尔,当然,对他来说,这是不幸,那时的我不但蠢笨,天真,还很固执,因为我的行为,他被迫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但无论如何,如果没有他,我根本无法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立足,但只是立足,这还远远不够,何况他同样是个固执的人,而且处境危险,”提起这个名字,异界的灵魂的声音都变得柔和了:“于是我们遇见了凯瑞本。”他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凯瑞本,我们想要在灰岭栖身,哪怕是暂时的,也会非常艰难,毕竟我们的身体里流着的是红龙后裔的血,一颗源自于血腥与欺骗的邪恶种子,即便同是亲眷,埃雅精灵在接回母亲遗物的时候,甚至想要杀了我……杀了克瑞玛尔。如果当时我遇见了是一个埃雅精灵,不,即便是另一个敏锐与世故些的辛格精灵,譬如说,佩兰特,结果都会大为不同。
但我们遇到的是凯瑞本。”
紧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唇边浮现出一丝温柔的微笑:“那是一段美好又短暂的时光,艾欧,直到白塔暴动,芬威背叛,伊尔妲死去,亚戴尔被驱逐,安芮与德蒙缔结婚约,德蒙成为白塔的新主人……我在那儿第一次听到格瑞第的名字。
当然,那个时候,这个名字距离我还很遥远,我倒是很高兴认识新的朋友,伯德温——您知道吗,中国有个著名的诗人,而他广为人知的诗句之一就是若只人生如初见——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停留在我们初见的那一刻。那时候,他真是一个好人,伯德温,他不单只是一个凡人,还只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猎户出身的底层士兵,或许他被选择为唐克雷的继承者有着很多原因,但他确实没有辜负他的姓氏与职责。”说着,异界的灵魂露出了黯然之色:“假如他没有回到诺曼王都就好了。”
伯德温或许能够在战场上横戈跃马,百战无前,但在王都,他却只是一个可怜的失败者,人们明着奉承,暗地鄙夷,就连他视作挚友,奉做主人的国王,在闻听他竟然被公主李奥娜倾慕的时候勃然大怒,唉,如果伯德温真的是一个唐克雷,甚至只是一个有着血脉出身的骑士,国王大概还不会那么恼怒——毕竟平民对于贵族来说,简直和牲畜差不多,伯德温顶多也只是一只威风些的大狗,健壮些的马匹罢了,在它还能被驱使的时候,主人倒不介意给它饲料,为它装扮,但若是狗和马居然爬上了椅子,和他在一个盘子里吃东西,睡在一张床上,那也只有被砍头剥皮的份儿了。”他停顿了一下:“也许从那时候,明悟到这点的伯德温就已经有所变化了吧。”
“你似乎忘了一个朋友。”艾欧提醒道。
“葛兰。还有梅蜜。”异界的灵魂笑得明朗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葛兰与梅蜜能够终归眷属大概谁也没想到,梅蜜最初盲目地爱恋着伯德温,而伯德温又非常讨厌盗贼出身的葛兰,葛兰则对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伯德温的梅蜜鄙夷无比——但直到葛兰成为亚速尔岛与整个盗贼工会的主人,成为了黑暗中的无冕之王以及盗贼之神的继承人,他也没有放弃梅蜜,只是这种忠诚无疑给他们带来了许多痛苦。
“葛兰也是棋子,”异界的灵魂又问道:“不是每个盗贼都是盗贼之神的儿子,也不是每个盗贼都会被我第一个遇见……虽然他大概两者都不太想要。”
“并不都是。”艾欧说。
“但符文板是。”
艾欧微微一笑:“故技重施而已,不新鲜,胜在有用。”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不会被吸引呢?人们总是渴求力量,因为那意味着他不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还能够主宰别人的命运——就像格瑞第,她的索求就很简单,还有她的子孙。格瑞纳达不好吗?你很清楚,你距离那个王位不过咫尺之遥,别说那位红龙之王还有他的儿子们能够阻止你和克瑞玛尔?
还有龙火列岛,它已经属于你了,可你又把它给了伯德温,还有之后的碧岬堤堡人,轻易的就像是给出一把沙子。”
“相比起法崙来说呢?”异界的灵魂从容地说:“我也曾经可以成为法崙的主人,虽然它早已四分五裂,但我若是承诺了巨龙艾欧,那么我就可以驾驭群龙,对于巨龙,就算它们已经失去了智慧,但即便是格瑞纳达也无法承受得住它们的攻击,若是愿意,我甚至可以成为整个主物质位面的统治者。”
“他承诺给你的可不仅仅是凡人的权势,”艾欧说:“孩子,你距离神座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他,也是您的意愿吧。”
“没办法,”艾欧简直可以说是慈祥地说:“你是那么的懦弱。”
异界的灵魂赞同地点头:“是的,没错,艾欧,我确实要比很多人以为的要懦弱得多,我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对力量毫无贪婪之心,我只是恐惧着所有未知的一切,包括力量,它不在我的认知范围里,而当我真正地接触到它的时候,我又开始畏惧被它扭曲与改变——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我甚至连身躯都没有,我有的也只有‘我’。就像我拒绝克瑞玛尔的时候,我所说的那样,或许依照他的话去做,我可以成为一个国王或是一个强大的法师,但那又怎么样,‘我’消失了。至于那个是谁,他又怎样的伟大,或是邪恶,和我没有关系,虽然那时候我根本不记得我是谁,属于哪里。”
“你本可以属于我。”
异界的灵魂垂下了眼睛,他这么做的时候,才终于有了几分以往的影子——他畏惧改变,但也清楚地知道,不改变是不可能的,他在那个世界里度过了近千年的时光,而他在这里,不过寥寥几十年而已。
“我是什么?”
“钥匙,索引,基因,大抵就是如此。”艾欧说。“事实上,在很久之前——在神祗们尚且懵懂无知的时候,我们的位面曾经重叠在一起,重叠的部分微乎其微,只有几百个人类来到了我的位面,他们愚昧无知,但也就是这种愚昧无知,让他们拥有着坚定的信仰,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恐慌又让他们变得更为虔诚,就这样,在信仰的呼召下,他们的神祗竟然在我的位面复苏了,这令我倍感惊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信仰’的力量。”
“我没有见到过有关的记载。”
“他们的妄尊自大导致了他们的灭亡,几乎只是一瞬间。”艾欧说:“而我也几乎遗忘了他们——直到我突然意识到,我也不是永存的。虽然在最初的时候,我以为我就像是一棵巨树,根植大地,叶向雨露阳光,分出枝干,枝干上盛开花朵与结出果实,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不是繁衍,是分裂,是切割。
而不完整的总是需要弥补,我可以选择——是吞噬所有的一切,回到混沌,还是舍弃自身,与冥冥中的法则合并,但就像你曾经畏惧的那样,若是我选择与法则合并,那还是我吗?不,那不是我。所以我寻找到你,选择了你。”艾欧叹息了一声:“我犯了一个错误,有很多事情,从最早的细节就可以窥见结局。”
“我令您烦恼了,”异界的灵魂说:“相比起您的慷慨,我无疑是个极其可恶的吝啬鬼。”
“但我仍想说服你,孩子,但如果我没有选择这里,”艾欧漠然地说:“这个位面,或说,人类又能存在多久呢?事物都是有规律的,而规律总是在一个循环之中,当你距离起点越来越远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距离终点越近,我的孩子,在你的位面,你们的创造者存在了多久?他最初的造物,那些神祗又存在了多久?人类存在了多久?而你们的科学……又存在了多久?它们几乎无法成比例,你们的造物主与神祗早已离去或是湮灭,但我仍然能够看见你们的将来,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它很漫长,但对于整个位面来说,它微小的犹如指间一隙——这是无论什么人也无法阻挡的趋势,就像是你们已经发现的规律那样,没有羁绊的族群必然自毁。”
“啊,”他继续说道:“毫不讳言,神祗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沉重的桎梏,但你应该知道,它同样也是一个坚固的庇护所,起初你们或许会感到痛苦,但人类生命短暂,你用数百年的时光就能够令他们遗忘神祗,重建信仰的时间只会比它更为短暂。”艾欧看向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再看向银光闪烁的星界通道:“我不明白你在犹疑什么,你曾经普通过,但自被我选择起,你就注定了不凡,我甚至可以向你许诺,我会限制与平衡新生神祗们的力量,你将成为我的监督者,凌驾于除我之外的任何存在之上,你尽可以偏爱人类,成为他们的保护者,被他们崇敬爱戴……我们可以就许多事情商议、讨论,摈弃缺憾,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完美的世界。还有,”他说:“在你生命中同样重要的东西也能够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的下属,你的子民,你的造物……你甚至可以成为我的继承者。”
“嗯,那很好。”异界的灵魂说:“但那个……非常美好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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