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高台起于九尺之上。
两枚重达两百斤的石锁,被人高高举向天空,来回徘徊于台上,每踏一步,尘沙飙溅。
台上之人年约二十有许,燕额虎头,苍髯如戟,身材雄伟致极,浑身裹着虎皮,高八尺有半,上宽下窄,状若阔剑倒锋,半露着胸膛,石肌若块垒,大手若薄扇,动静举止间,若危山倒悬。
“力拔山兮气盖世,壮哉!”
刘中郎勒马于高台稍远处,半眯着眼,打量那人,仅以力气而论,已不弱于刘胤。
荀娘子虚着眼睛,按了按腰剑,轻声道:“观其势,确乃雄将!”说着,嘴角一弯,斜掠一眼刘中郎,挑衅道:“赵、楚多豪杰,江东之虎以为然否?”
刘浓按着楚殇,点头道:“然也,荀娘子便乃楚地之豪杰!”
“嗬……”荀娘子挑眉笑了笑。
薄盛拍马而来,朝着刘浓含了含首,回头掠向台上,嗡声道:“回禀中郎,此人乃薄盛旧识。”
“乃何是人?”刘浓问道。
薄盛顿了一顿,沉声道:“乃是薄盛昔日旧部,名唤冉良,字弘武,魏郡内黄人。冉氏,自汉而始,操习戈马,勤修兵书,世为牙门将!”
“冉良,字弘武……”
刘浓神情微愕,继而,剑眉一拔,淡然道:“其人,有子否?”
“嗯……”
薄盛愣了一愣,稍作沉吟,答道:“其妻遗有一子,小名棘奴,年方五岁。”
“棘奴,果乃其人也!”刘浓洒然一笑。
荀灌娘奇道:“刘中郎,莫非亦识此人?”心中却道:‘华亭美鹤自幼南渡,足不涉江北,去岁复来,几曾识得魏郡之人?尚问人有子否,怪也,怪也,奇哉怪也!’
闻言,刘浓蓦然一怔,半晌,摸了摸鼻子。
荀灌娘见其摸鼻子,顿时不喜,秀眉一簇,冷冷一哼,便欲作言。
“碰、碰!!”
恰于此时,两声重响传来,众人凝目台上,原是两枚石锁被掷翻,砸出偌大两个坑。
冉良拍了拍手,大步跨向兵器架,扯出一根丈二长枪,随意一抖,枪尖若凤点,却似嫌太轻,眉头一皱,突地瞅见台边竖着白骑冲阵巨枪,裂了裂嘴,三步并作两步,将那两丈二巨枪拔出。
而后,竟然单手横打巨枪,缓缓扫过台上台下,猛然暴起一声大喝,璇即,便见得台上巨枪携狂风,卷起沙砾四下扑飞,暴枪如龙,时而横扫,倏而直插,间或反身疾抽,直直将台上十丈方圆笼于其枪下,令人观之,瞠目失声,双股战栗而不觉。
“吼!”
竖枪于台,尘沙飞扬若浪,人随枪立,满场震惊!
“壮哉!!”
“楚霸王,当如是也!!!”
“啪、啪啪……”
少倾,赞声不绝于耳,掌声如潮雷动。远远观战的刘中郎等人,亦为之而色变。
稍徐,刘浓淡然一笑,朝着曲平点了点头。
曲平会意,当即拍马纵向高台,按剑徐上,待至台上,瞥了一眼冉良,赞道:“好枪法!壮士可会使槊?”
冉良浓眉一抖,嗡声道:“冉良习槊已有十余载!”说着,瞅了瞅高耸的巨枪,笑道:“若马上作战,当持剑槊!”
“甚好!”
曲平朗朗一笑,将自己的丈二剑槊扔给他,环手指向台上三位曲都,笑道:“奉刘中郎之命,枪骑设两都尉,若汝可战败三曲都,即为枪骑一都尉!”
“此言当真!”冉良扬手接过剑槊,横指抹了抹了槊锋,豁嘴一笑。
曲平瞥了瞥三位曲都,冷声道:“若三人连战亦不可胜,枪骑都尉非汝莫属!”言罢,阔步走向台上长案,捧起一面白袍,顺手一抛。
白袍展浪,打斜扑向冉良。
冉良斜探剑槊,将白袍一撩,反手系于肩后,拖槊直指三曲都:“诸君,且图一战!”
“且图一战!!”
三位曲都轰然而应,他们乃是华亭白袍,经罗环操练多年,俱乃骁勇擅战之辈,随郎君入北,一路杀来,刀下亡魂不知凡几,岂会畏战!
当下,四人战作一团,台上唯见刀光槊影,白袍翻滚,却不见人影!
一盏茶后,三位曲都不敌,暴退三丈,抹了把脸,疾疾对了个眼神,随即目搂凶气,一者拒刃于前,两者扬刀于后,欲结阵以抗。
“且慢!”
刘浓一声大喝,催马漫蹄,踏向高台。
而此时,台上、台下围观之人,方才觉察刘中郎竟然观战于大旗下。
人群如水二分,刘浓未下马,飞雪衔阶而上,白骑黑甲屹立于正中央,朝着三位曲都,笑道:“雄将之勇,冠乎于三军,诸位以为然否!”
“然也!”三位曲都单膝跪地齐声道。
刘浓又道:“诸君随我征伐终年,军功不容亵,但且静观!”说着,转目看向冉良,笑道:“三军无戏言,汝即为枪骑都尉!”
冉良捧槊道:“诺!”
刘浓目光横扫人群,复道:“擢汝为都尉,有违军制,然此职乃虚,且待他日,汝当彰功而补,若无功可彰,即却此职!汝,可有异议?”
冉良浓眉一扬,朗声道:“诺!”
“甚好!”刘浓朝着曲平点头示意,策马纵下高台,嘴角扬着莫名笑容。
荀灌娘嘴角一扬,不屑的挑了挑眉,趁着没人注意时,冷声道:“立章难若筑城,易章易若覆纸,身为三军主帅,岂可儿戏!”
“荀娘子所言极是,刘浓知也!”刘浓神情正然,轻提马缰,慢蹄而走。
待出军营,时已黄昏,微微清风由东至西徐徐吹,将至桥头,迎面走来一名女子,身着粗布裙裳,手里牵着个拖着鼻涕的总角小男孩。
女子面目娇好,清风缭裙、身姿窈窕,头上插着一束野花,待见白袍绵绵涌来,也不惊诧,拉着小男孩从容的避于柳树下。
“蹄它,蹄它……”
蹄声滚动,白骑黑甲越来越近,女子紧了紧小男孩的手,眸子滴溜溜转动,待白袍马速放缓,即将错身而过之时,微微弯身万福。
小男孩却仰起头来,猛力将鼻涕一吸,高声道:“刘中郎,男儿生而为人,当如是也!”
“嗯……”
刘浓勒住飞雪,徐徐回首,微笑着看向柳树下,半晌,笑道:“汝乃何家小郎?”
女子细眉一颤,神情微怯,曲身万福道:“袁秀,见过刘中郎。”说着,暗暗拽了小男孩一把。
殊不知,小男孩却不愿伏身,挺着胸膛,拍了拍衣袖,大大咧咧的朝着刘浓一揖,昂声道:“棘奴见过刘中郎!吾乃……”
刘浓接口道:“内黄,冉良之子!”
“咦!”
小男孩眼睛瞪得老大,心中捉奇,一个没憋住,鼻涕复流,宛若挂着两尾泥虫,面上猝然一红,以手背擦之,奈何愈擦愈脏。
“哈,哈哈……”
刘浓扬着剑眉,放声长笑,稍徐,猛地一抽马鞭,纵马跃过小桥,声音遥传:“斗草戏乡闾,挽木作戈马,雏虎未长成,何人识英豪!”
……
夜风清浅,徐缠竹梢,摇落一地斑驳月光。
月光拂潭,冉纹皱波。
潭边有株胡桃树,雪白的苇席铺于树下,席中置案,内置一壶酒,几碟小茶,尚有一瓮青菜豆腐汤。
骆隆满脸潮红,目吐炽光,醉意已呈七分,斜斜瞅了一眼室中灯火,嘴角一歪,把盏复饮,漫声咏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呜呼,哀哉……”
烛火摇曳,满室生光。余莺坐在床边,腿上搁着一只青丝履,此刻正凝着细柳眉,手执针线,欲绣一只莺。她不擅刺绣,指尖履履被针刺破,偏生骆隆那厮尚且在外面刮臊个不休,乱人心神。
果不其然,心若乱了,岂能刺绣?看着指尖徐徐冒出的殷红血迹,余莺的眉头越皱越紧,把手指含在嘴里,轻轻的吮吸,眸子不时扑扇。
骆隆想娶她作细君,余莺自是不愿,堂堂六尺女儿,身负血海深仇,岂可嫁于仇人为妻!奈何这厮百折不扰,夜里命她侍寝,滋意撩拔她,却不占她身子,每每搅得余莺面红耳赤,他却抱着陶枕,悠悠睡去,言其乃守礼君子!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见此良人何!”室外传来放浪的咏声,好似踩着鸡脖子一般,令人浑身麻痒。
“如斯恶人,天必亡矣!”
余莺狠狠的啐了一口,恼怒不已,腾地跳下床来,提着裙摆奔出室,直直冲至骆隆前面,定定的看着他,而后,嘴角浅浅扬起,嫣然一笑:“君若思良人,已身为何物?”
骆隆理了理冠带,啄了一口酒,美哉美哉的哈了口气,拾起一根竹筷,蘸了蘸酒水,于案上写了个字,笑道:“汝且观之,此乃何字?”
余莺微微倾身,秀眉一凝,答道:“仁!”
“然也,仁者为君子之先也!”
骆隆懒懒笑着,提起竹筷,就着余莺厌恶的目光,于‘仁’字中,竖拉一刀,慢条斯理的道:“此,又乃何字?”
余莺眸子一缩,稍作沉吟,答道:“仕!”
“然也,汝家夫君,乃仕而非仁也……”
骆隆身子一歪,将余莺拉入怀中,把那只绣了数日犹未绣成的青丝履捉了,随手扔入潭中,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月下美人,但见美眸含星,中映人影,睫毛轻颤,双峰巍巍,一点樱唇欲语还羞,愈看愈软,心中情动,寸寸吻下,捉住润香细细品尝。
此间澜静,偶闻嘤啼。
良久,骆隆从余莺的身子上挣扎起来,面目通红如血,目光更为赫人,呼呼呼的喘着气。
素手掌案,余莺借力而起,云鬓缭乱,粉脸绯红,拢了拢雪嫩胸口,抿了抿嘴角发丝,不屑的扬了扬眉,柔声道:“汝,乃废人!”言罢,抓着裙摆,款款而去,嘴角笑容,愈来愈浓。
“哈,哈哈……”
骆隆看着烛影中曼妙的人儿,愣了一愣,随即拍着大腿,纵声放笑,笑声放肆猖獗。
潭边,一只青蛙受惊,“扑嗵”一声,栽入池中,而另一只青蛙却“咕咕咕”叫起来。
“一者,惊若惶鼠,一者,踞池若虎,共聚于潭,同类却非!”
骆隆指着那只不动如山的青蛙,怅然一叹,继而,掌着矮案缓缓起身,倾身向潭,正了正顶上之冠,扫了扫零乱的袍摆,慢慢走向篱笆墙外,接过随从递来的两窜肉脯、半袋粟粮,费力的将粟粮扛在肩上,晃荡着肉脯,踏着月光,行向村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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