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女祭起手中简册,将魏文成卷入其中。法宝中的幻像,外人不可得见,她自己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就见魏文成挥舞长剑,水火之力喷薄而出,将自己布列的军阵杀得是七零八落。然而军阵本无穷尽,都是从虚空中生出,死后又重归于虚空而已,只要有玄女的法力加持,那就永远不会终结。而以玄女之能,可以指挥着兵阵一直出现,直到地老天荒——不信那魔主的帮凶也能扛得过那么长时间去。
眼瞧着军阵一往无前,逐渐逼近,那小帮凶已然有些手忙脚乱了,似欲飞天,却不得飞,似欲遁地,却不得遁,双眉紧锁,面上已呈死相。九天玄女唇边才现笑容,就见阵列杀至面前,群矛攒刺敌身,一击不透,收矛又待二击,就在这个结骨眼上,突然之间,小帮凶将头一摆,变化形状,一猛子就扎到地底下去了……
那么魏文成变成了什么物件呢?就见那不过指甲盖儿大小一只小甲虫而已,椭圆形,通体黑褐色,鞘翅上排着两列细密的刻点……九天玄女见了,不禁皱眉,低声说道:“蠹!”
蠹是一种鞘翅目小昆虫,善蛀竹木尤其是松木,正是玄女这件法宝的天然克星。当然啦,要是真的蠹虫,没可能那么快就蛀穿一块竹简的,问题此简并非凡物,本是法宝,而那蠹也不是真实之虫,法术范畴内只论生克、威能,跟其本来形象没什么关系。
所以魏文成化做蠹虫后,对于原本坚硬如铁的地面,那是一蛀就透啊,竟然直接穿出法宝的拘限,化一道白光狼狈逃去。玄女不禁愕然,心说这小帮凶倒有些见识,也有急智……
当下关照左右:“汝等可禀玉皇,此贼不除,必罹后患,待吾亲身去擒他!”说着话也化作一道赤色霞光,从后猛追。
论起仙家飞行手段,其实种类很多,比方说你可以变鸟而飞,可以站着飞也能坐着飞,真想躺着飞也没人拦你(超人飞倒是比较少见),你还可以踏云而飞,踩物(比方说法宝)而飞,就目前而言,还没有见过翻着跟头飞的……但是若论速度最快,肯定是化光而飞啊,虽然距离光速其实差得很远,但勉强可以达到亚音速甚至是音速了。
魏文成和九天玄女一逃一追,就是用的这种飞行方式。不过这种飞行方式快则快矣,实在太消耗真气,魏文成又刚经过数场恶战,他真不清楚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
化光飞行的时候,感官非常敏锐,魏文成不必回头——当然他现在也没有头——便可知身后之事,只见九天玄女的速度已然非常接近音速了,并非自己可以拮抗,恐怕逃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固然他如今已经知道该怎么破去玄女的法宝,问题对方是“五灵”之一,功力深厚,就算不用法宝,赤手空拳跟自己打,自己也未必能有多少胜算。更别提一旦被玄女纠缠上,说不定道教还会派过来源源不断的援兵——至于虚空魔主一党的援兵,估计都在瀛洲岛上让人围着,自保尚且不暇哪……
焦急惶恐之下,魏魏文成干脆一个转折,直奔海面冲去——天空中四外无碍,连浓云都不多,这没地儿躲,没地儿藏的,怎么可能摆脱掉玄女的追踪?落是跳入海中,环境相对复杂一些,说不定就能找着脱身的机会。
看看飞近海面,果然被他发现了一大群金枪鱼,聚在一块儿就不知道要游到哪里去。魏文成当即纵身入水,然后默诵咒语,就变成了一条体型中等的金枪鱼,混入鱼群之中。
也正巧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虚空魔主的党羽,正在没头没脑地疾飞,迎面正好撞上了九天玄女。玄女瞬间现出本相,一巴掌就把那倒霉蛋拍落尘埃,魂飞魄散,可就这么一耽搁,再定神时,已经找不见了魏文成的踪影……
当然啦,很明显,那倒霉蛋是张禄临时放出来,故意吸引玄女注意力的。那家伙本事若再高一点儿,估计玄女便不欲与之纠缠,继续聚精会神去追魏文成了——终究那小子看似才是不得不除的心腹大患——偏偏这是个彻底的废物,玄女实在按捺不住出手的欲望,结果就把魏文成给追丢了。
当下九天玄女悬浮在空中,注目海下,施展浑身解数以搜寻魏文成的踪迹。魏文成知道自己还没能彻底摆脱危机,被迫继续化身为鱼,小心翼翼、若无其事地逡巡到鱼群下方——瞧瞧海底有没有什么裂隙、岩缝啥的,可以让自己暂时藏身。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侧面一阵水波震荡,陡然现出一张血盆大口来,上下数排尖利的牙齿,见之便令人不寒而慄——那是一条体型硕大的鲨鱼!鱼群当场就乱了,各自扭腰摆鳍,四散逃避。魏文成匆忙往下潜,想要趁乱贴到海底去,却不想那鲨鱼一口便连吞数条金枪鱼,然后也一猛子朝下扎,直奔着魏文成而来。
魏文成心说上面那么多可吃的,你老追我干嘛呢?我又不比别的鱼大,看上去也未必好吃啊……若无外敌觊觎在侧,这样的鲨鱼他一拳就能擂成碎末,可是他总感觉九天玄女的目光就在周边逡巡——也不知道是实情还是错觉——就轻易不敢现出本相。可若仍然维持着金枪鱼的形状,又怎么可能跟鲨鱼较劲?
魏文成在海底乱蹿、躲避,那条鲨鱼竟然穷追不舍。魏文成不禁咬牙暗恨:真这么想吃我吗?也不怕崩了你的牙!突然间心底灵光一现——我就算被鲨鱼给吃了,又能如何?
以他如今的本领,即便藏身在鲨鱼胃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消化掉的,踏实躲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既然如此,不如就暂借此物逃生吧……
想到这里,便将鱼尾一摆,不再逃蹿,反倒迎着巨大的鲨口而上。眼瞧着就要一脑袋扎鲨鱼嘴里去了,他心中却又突然间一凛——唉你说这家伙若是不肯直接吞,而要先咬上一口,嚼上两嚼,那可该怎么办好?真要被鲨鱼咬伤了,大小也是个麻烦;若是运用真气护体,不被它咬伤,就怕被空中的九天玄女看出端倪来啊!
心中默祷:我个儿不大,劳驾你囫囵吞吧,假装自己不是鲨鱼而是条蛇……
然而奇怪的是,那鲨鱼将魏文成纳入口中,也没有咬,也没有嚼,但是也没有吞,却就这么衔着,然后上下颌一并,闭上了嘴。魏文成正自纳罕,还琢磨要不要主动往鲨鱼的食道里钻呢,就听身旁也不清楚什么位置,突然间响起来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休惊,亦休动,欲活者,静候可也。”
魏文成吃了一惊,定睛看时,身边却只有森然并合的鲨鱼利齿,身下是鲨鱼柔软滑腻的舌头,此外并无它物。他大着胆子开口问道:“君为谁耶?”
那个声音还是很细微,先“嘘”了一声,然后说:“多言恐泄行藏,事后乃知。”
魏文成不敢说话了,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家伙分明也是怕现形露踪,被九天玄女或者别的什么道家神袛盯上。于是他只好继续当鱼,就默默地平摊在鲨鱼舌头上,连一动都不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耳畔传来话语:“可也。”随即鲨鱼把嘴一张,舌头一弹,魏文成就飞出去了,然后“啪嗒”一声落在……好象是在沙滩上?
他瞪大了一侧的眼睛四下观察——可惜这种视角范围实在太窄,除了知道上方就是明朗的天空外,其余啥都瞧不清。也不知道是否已然脱离了险境,正在考虑是不是动弹两下,换个姿势,或者干脆变回原形呢,就见一条拐杖出现在视野里,然后杖端落在自己背上,轻轻一点。有话语声随之响起:“可也,请复人形。”
魏文成当即头尾一摇,便即挺身而起,现出了本象,然后四外一瞧,果然是在沙滩之上,一侧是海,另一侧则有林木和远山。手持拐杖呼唤他的是位老者,瞧上去满脸皱纹,背也是驼的,腰也是躬的,须发却仍然根根墨黑,并无一缕杂色。老者随即又用拐杖一指魏文成:“勿再施法术,即以凡人之姿,随吾来可也。”说着话转身就走。
魏文成跟在老者身后,一边走一边游目四顾——远处海天无际,应该是一座岛屿吧。开口问那老者:“老丈何人耶?”老者也不回头,也不回答。魏文成再问:“此何处耶?”老者这才略略扭过脸来,朝他笑一笑,说:
“此方壶也,在瀛洲东北五十里处。”
才五十里,那不是一纵身便可抵达?魏文成闻言大吃一惊,赶紧偏头朝西南方向望去,但见空中云霞缭绕,却瞧不清是否真有大群道教神袛隐藏在云雾之中。再去看那老者,脸上的神情分明是:知道怕了吧?叫你老实跟着,先别那么多问题!
魏文成不敢再说话了,只好战战兢兢跟随老者前行。走了不远,迎面是一个小山坡,就见老者分花拂草,在山坡下找着一个洞口,躬身钻了进去。魏文成顿了一下,也只好跟着钻,进去一瞧,空间倒挺宽敞,还摆着不少的家什。
老者在案前坐下,随即将腰一挺,而且面上皱纹也瞬间隐去,瞧着不过才四十多岁的样子。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等魏文成也坐定之后,这才开口说:“此处吾已设下禁制,不惧神仙窥探。”魏文成赶紧拱手:“多承老……先生相救。”对方笑一笑:“既是故人,自当援手。”
魏文成就奇怪啊,我见过你吗?“请恕在下眼拙,敢问先生尊名。”
“昔汝曾随法朗来,镇我于黿头渚,其后汝日夜诵经,声声入耳——吾识汝久矣,特汝未尝睹吾面耳。”
魏文成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你是那太湖中的鼍怪!不禁心生警惕,一边留神戒备,一边问道:“既如此,吾与先生是敌非友,缘何相救?”
鼍怪说其实咱们也算不上什么仇家吧,镇压我的是法朗,又不是你这个小和尚,再说了——“今份属同门,些须旧怨,亦当消矣。”
魏文成心说原来如此,你也是虚空魔主一党……怪不得,我说怎么镇压得好好的,突然间石崩钵裂,走了妖物,赶情是被虚空魔主或其党羽给捞走了。拱手再问,说你也是得了魔主召唤,前往瀛洲,结果看情势不对,所以才逃到这里来的吗?
鼍怪摇摇头,说我一直就隐居在此处,你瞧这布置,可能是临时现找的藏身之地吗?而且吧——“吾未从召也。”魔主确实召唤过我,但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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