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早上六点钟左右。)
茅柔见到这名年轻剑士如此托大,恨得牙痒痒,若是以往见着如此性子刚烈的俊彦,还不得好好绑去床上调教怜爱一番,只是此时兵戎相见,就只剩下刻骨挠心的怒意了,一连说了好几个杀字!战马前奔炸如雷,徐凤年一气不歇滚龙壁,虽然做不到羊皮裘李老头那样一条剑气数十丈,不过在草原上对阵拓跋春隼的生死之间,悟出了一袖青龙,剑气滚龙壁就愈发货真价实,身形如鱼游曳在潮头,对上第一批铁骑冲锋,春秋在手,当中就劈开一人一马,然后横向奔走,无视铁矛点杀,仗着真气鼓荡的海市蜃楼,一开始就抱有持久厮杀的念头,不去执意杀人,而是见马便斩,重甲骑兵马战无敌,下马步战就成了累赘。
战马冲锋如同一线潮的阵型,被徐凤年杀马破潮,顿时有十几骑人仰马翻,迫于第二拨铁矛如雨点,只是略微后撤停歇,复尔再进,身形逍遥剑气翻,好似丹青国手的写意泼墨,看得持矛高坐的茅柔咬牙切齿。仿佛才几个眨眼功夫,茅家倾注无数心血精力和足以堆成小山真金白银的铁骑,就已经阵亡了将近二十人,一旦坠马,就要被那名书生装束的剑士一剑削去脑袋,或者剑气裂重甲,死无全尸。这几乎是剐去她身上肌肉一般疼痛,她很想一脚踩爆那相貌英俊小王八蛋的裤裆,然后质问一句:“你知道老娘养这些铁骑跟养自家儿子一样,容易吗?容易吗!”
茅柔很快安静下来,别说五百骑杀一人,就是三百骑,对阵一品金刚境,后者十有八九也得被活生生耗死,不过这里头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死了一两百人后,阵型不乱,胆子没碎,不至于杀溃逃散。对于这一点,茅柔有不小的自信,这五百金吾卫骑兵等同于茅氏亲兵,她养兵千日,极为看重实战和赏罚,经常拉出去绞杀山寇和马贼,对上前者轻骑轻甲作战,后者铁骑轻骑混杂厮杀,每次功成归来,别说酒肉赏银,只要你敢拼命搏杀,就算是敦煌城里窑子里的那些花魁,茅柔也有魄力去花钱请来军营打赏下去。
气闷的茅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恶狠狠道:“玩剑的小子,你死了以后,姑奶奶我用铁蹄将你的尸体踏成肉泥!”
茅柔高声道:“别给他换气的机会,用马撞死他!哪个家伙第一枪刺中,老娘就打赏他城里全部叫得上名号的花魁,玩个三天三夜,直到你们三条腿全部发软为止!谁第一个刺死他,老娘亲自上阵,给那个走狗屎运的王八蛋吹一管箫!”
金吾骑兵都杀红了眼。
徐凤年面无表情,一手驭剑取头颅,一手近距离杀马杀敌。
茅柔看着战场中惊心动魄的单方面绞杀,冷笑道:“拉开三十步,丢矛掷枪,捡起以后再来!”
与徐凤年纠缠的半圆形骑阵顿时后撤,第二拨骑兵一瞬丢掷出枪矛,这可不是百步以外的箭矢那般轻易拨开,能够成为重骑兵,膂力本就不俗,因此每一次劲射都堪称势大力沉。
驭剑不停,斩乱阵营,徐凤年握住两柄擦肩的铁枪中段,在手中一旋,两枪如镜面圆盾,所有近身枪矛都弹飞在外,一拨丢掷过后,徐凤年握住铁枪,双手回馈了一次抛掷,立即有两骑应声落马,铁甲通透!
茅柔看得触目惊心,事已至此,竟然开始麻木,声调冷硬下令:“围住他!”
这名心狠手辣的女将低声嗤笑道:“老娘就不信你能做到两百年前的吴家九剑破万骑,一人如何成就剑阵?”
茅柔给身边五名嫡系骑兵都尉一个眼神,撇了撇下巴。
五骑开始悄悄提枪急速冲锋。
一圈六十骑,尽量躲避那柄恐怖飞剑,然后三十步外同时丢掷枪矛。
徐凤年双手浑然抱圆,枪矛出人意料地随之旋转,左手错过一抹,六十杆枪矛反向射出。
虽然这些重骑兵静止时行动相对轻骑要迟缓,却也不是稻草垛子,除去十几根大箭太过于刁钻,刺死重创了骑兵,其余都只是擦伤或者被竭力拨去,不过最内一层圈子开始有破裂的迹象,而六名武力在金吾卫中登顶的骑兵都尉就在间隙中瞬间奔出,同时丢出枪矛,然后抽莽刀,一人被春秋飞剑割去半张脸,坠马身亡,第二匹马仍是笔直凶悍撞在了这名可怕剑士的胸口,一撞之下竟然只是让他一脚后滑几步,便止住了身形,所幸一骑侧向撞来,才将其撞飞,另外一名都尉莽刀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空劈下!
总算见血了!
这帮厮杀到现在的憋屈金吾卫骑兵差点热泪盈眶。
那名砍中书生剑士肩头的彪悍都尉心头一热,才想要将吃奶的劲头都推到刀锋上,削去这个年轻狠人的正只膀子,就瞧见那不带感情的双阴柔眸子,下一刻,他就被崩开莽刀,给一把拽下马,用双手拧断了脖子。
徐凤年丢下鲜血淋漓的头颅和身躯,嘴角扯了扯。
茅柔沉声道:“都尉唐康战死,抚恤钱是五十两黄金,准许他儿子进入茅氏私学读书,及冠后立即进入金吾卫担任都尉一职!”
茅家重诺!
这是一块比金银还要沉重的金字招牌,这也是茅氏能够在敦煌城数次跌宕中始终占据实权高位的根基。
军心再次凝聚。
徐凤年拿住春秋剑,开始狂奔,直线冲向发号施令的茅家女子。
成胎大半的金缕和剑胎圆满的朝露终于出了剑囊。
所到之处,两侧骑兵脖颈间纷纷绽放出一抹血珠。
茅柔眯起眼,这一次并未退走。
两名不起眼的重甲骑兵猛然落马,手持莽刀,大踏步和徐凤年展开对冲。
茅柔则一夹马腹,游入阵型厚重腹部。
她显然不惜让金吾卫中隐藏的茅氏精锐死光死绝,也要慢慢耗死这个横空出世的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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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白象门外,可谓枭雄林立,各自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茅氏族长茅锐是一个精瘦老者,坐轿而来,此时帘子掀开,车厢内摆有一整套精美绝伦的炉瓶三事,香炉是旧南唐官窑烧制的三足瓷香炉,五彩斑斓,是久负盛名的南唐国器,一寸瓷片一寸金。香盒更是蔗段盒,贮藏有一块海中百年漂游才呈现出纯白色的珍品龙涎香,箸瓶插有几根黄金小箸白银香铲,两名身段妖娆的妙龄女子跪在一旁,低眉顺眼,轻巧焚香。
茅锐眯起眼,脸色看似安详,眼神却尤为炙热,望向城门口,一只手探入领口,按在侍香女的胸脯上,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隔着精绝天下的西蜀缎子,抚摸另外一位侍女的臀-瓣儿,茅锐这些年亲眼看着那名女子,在城主身边一点一点,由女童蜕变成妩媚少女,再长成国色天香的成熟女子,没有一夜不去垂涎她的身段,尤其是她身上的独有体香。
车厢香味弥漫出去,连相隔十步以外的一名骑马老者都清晰闻到,不过显然这位老骥伏枥不服老的佩剑老人并不领情,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有些厌烦,他曾是锦西州上一任持节令的旧将,叫鲁武,弓马熟谙,青壮时候更是锦西军中名列前茅的骑射高手,上了岁数后也没落下武艺,对于同枝通气的茅锐,其实向来看不起,伸手挥了挥香气,鲁武腹诽一句老不正经的东西。鲁武虽未像茅家这般掌握五百铁骑,却也有大量精锐私兵,老人以豢养假子著称于敦煌城,私兵两百,其中假子占了一半,这次城内金吾卫倒戈了两百,他的几名假子功不可没。按照秘密约定,事后坐下来瓜分战果,那女娃儿和两三百宫女都归茅锐这老色胚所有,他则要那宫中所藏的数百具兵甲,至于武痴城主收集搜刮入藏经阁的全部秘笈,则由橘子州慕容宝鼎的一头走狗去接手,这次不光彩的篡位,算是大家各出其力,各取所需,省得等下分赃不均,到时候再闹出一场乌烟瘴气的窝里斗。
当看到那团锦绣衣袖出现在城门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气凝神,便是茅锐这种老神在在的老狐狸,也下下意识停下揉捏嫩肉的动作,微微用力,那名吃痛的侍香女冷汗直流,小手一抖,手持金铲子的她不小心铲坏了龙涎香块,多刮下几两香料。茅锐眼神死死盯住那位身段诱人身份更可口的锦衣女子,而一只干枯如老松的手则扯住女婢的头发,按在香炉上,侍女被烫得嘶声尖叫,茅锐慢慢松手后,不理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破相侍女。
除了他们这些大人物遥遥对峙,宫外五百金吾卫更是剑拔弩张,一批两百骑,不过有三十黄金甲士坐镇。另外一批人数占优,有三百人,而且掺杂了许多鲁家假子死士。
更有茅家重金引诱来的一百来号江湖人士,一半是敦煌城本土势力,一半是近日由城外渗入的亡命之徒。
这批人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声势一样不小。
陶勇是公认慕容宝鼎麾下的一条恶犬,他在敦煌城内势力只算末尾,主要是渗透得时日不多,才五六年时间,比不得茅家和宇文端木这三个靠年月慢慢积累起威势的大家族,不过城内许多成名的江湖豪杰都归拢在他帐下,而且有十几名慕容亲军打底子,不容小觑,这次他精锐尽出,而且胃口小,只要藏经阁那几十本生僻秘笈,故而有一席之地。他不曾骑马,只是步行,朗声道:“姓燕的,你暗中害死城主,整整两年秘不发丧,心机如此歹毒,不愧对列祖列宗吗?!”
暂任紫金宫宫主的红薯笑了笑,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杀。”
金吾卫骑兵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血腥内耗。
当鲁家假子和陶勇嫡系以及江湖莽夫都投入战场,使得黄金甲士都悉数战死,再去看那名女子仍是轻描淡写挥了挥手,连宫女和老宦官都掠入门前血河。茅锐有些按耐不住,走下马车,来到鲁武身边,沉声问道:“宇文端木两家当真不会帮着那小娃儿?”
与那两个大族有密切联姻的鲁武摇头道:“绝对不会。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补阙台。”
茅锐松了口气,讥笑道:“这个你放心,补阙台有老夫的密探,这次一定不会插手。只要宇文端木不出手搅混水,老夫不介意分给他们一些残羹冷炙。”
鲁武冷哼一声。
陶勇有些怜悯地望向那名妖艳女子,“敦煌城台面上就只有这么些人,就算你还有一些后手,也扭转不了战局。需知马上还有五百铁骑入城!嘿,可惜了这副皮肉囊,真是便宜姓茅的老玩意儿。”
红薯形单影只,站在空落落的宫门前。
伸出一指,重重抹了抹天生猩红如胭脂的嘴唇。
她由衷笑了笑,可惜没大雪,否则就真是白茫茫一片死得一干二净。
就当红薯准备出手杀人时,人海渐次分开。
五百骑不曾有一骑入城,只有一人血衣背剑拖刀入城。
一身鲜红,已经看不清衣衫原本颜色。
他手中提着一颗女子头颅。
这名背剑拖刀的年轻人丢出头颅,抹了抹满脸血污,说道:“这娘们好像叫茅柔,说只要杀了我,就给他手下吹箫,我就一刀搅烂了她的嘴巴,想来这辈子是没法子做那活了。”
然后他指了指红薯,“她是老子的女人,谁要杀她,来,先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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