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淑慧动了震怒,四福晋反而软了下来。
她虽然刚刚的话也半含嘲讽,然而她是万万没想到淑慧会直接翻脸,此时看着淑慧一双明亮眼瞳里的认真,她后悔,便放低了姿态。
“便是我说错了话,飞雪满天,红梅清酒,看在这样的美景份上,又何必生气呢?”
然而四福晋虽然低头,淑慧却不打算停留了,有些人真的是无法投缘的。她虽然不至于指着四福晋破口大骂,却也冷下脸来,一双素日里温和的眼睛也带着冷意,盯着四福晋道。
“呵呵,赏雪赏花当合兴趣相投的人,我与四福晋看来是没这个缘分了。”
说完这话,淑慧也想不理会四福晋的表情,转身就离开了。
她走的利索,留下个四福晋气的脸都红了。这素日里权贵女眷直接撕破脸的极少,再怎么含沙射影,唇枪舌战,这么一言不合离席而去的可不多,她也万万没想到,之前的事情淑慧都没翻脸,在这个事情上反而翻脸了。
倒是她身边的嬷嬷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位从小照顾到大的主子别的都好,只一点,拗脾气认死理。这二人看法谁对谁错不说,眼见着康亲王福晋的脸色已经不好了,又何必多说什么呢。
另一边,淑慧出了门,她的丫环小梅就跟了上来,并且小声提醒淑慧,“福晋,您这样不给四福晋面子,只怕她日后与您为敌呢。”
淑慧却浑不在意这点,皱着眉头道,“道不相同不相为谋,我真是后悔来这一趟,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堂堂一个皇子福晋,连风尘女子都不如!为敌?她这样的小家子气,还能做什么大事不成?何况还有四阿哥呢。”
淑慧是真的非常的恼火。
如今看来,人啊,跟出身这没什么关系,有的人出身高贵,但是内心卑贱,有的人命运不济,沦落风尘,却内心高贵啊。
淑慧在这般恼火的抱怨着,听了嬷嬷的劝,屋里四福晋的脸色也极阴沉,虽然没拍桌子扔茶杯,却比发泄出来的怒火更加隐忍。
“嬷嬷倒是只指责我,也不看看那康亲王福晋的样子!装什么装呢?倒是做出好高贵善良样子!我就不信,人人都知道了康亲王是个断袖,你还能笑得出来!”
“福晋!”四福晋的贴身嬷嬷眼见着四福晋似乎钻了牛角尖了,忍不住提醒道,“且不说这事,我们没证据,就是有,那也牵扯着我们爷!我知道您为何对短袖如此厌恶,也能理解,可是您已经嫁给四阿哥了!”
四福晋没理会后面一句,反而抓到了前面一句,“嬷嬷知道我为何如此厌恶男子与男子那样?”
嬷嬷犹豫了一下,抿了抿春,定定的看向四福晋,“是。”
听到嬷嬷肯定的回答,是四福晋脸色发白,本来鼓起的怒火突然一下子好像都泄了劲儿。
她瘫坐在椅子上,本就不明艳的脸暗淡悲哀,也就是窗外的雪光映射进来,方才给她添了些光彩。
她长而低的叹息了起来,“也是,当年还是孩童的我都能撞见了,又如何瞒得过嬷嬷这样的明眼人。”
嬷嬷见她这样子,反而又心疼起来,连称呼都从福建换成了格格。
“我知道格格心里难过,只是您也要想想大阿哥。不管怎么说,便是为了大阿哥,这事也万不能戳破的。”
四福晋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不然她就跟淑慧点明了,不会这么旁敲侧击,然而年幼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却在眼前总也忘不掉。
其实,若是四阿哥真好男风,对她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毕竟从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别说宫里妃嫔,便是这小小的四贝勒府后院,也不例外。
虽说都是没名分的格格,李氏仗着生了儿子,明明出身比起孙玉琼,尤其佟云惠佟格格还低了些,却更骄傲些个,连对四福晋都没那么恭敬。
若四阿哥心里那个人是男的,只怕后院妾室生孩子的机会要小的多,四阿哥后院的妾室出身并不低,佟云惠那可是佟家女,孙玉琼其兄是进士,又和康亲王府有亲,生下来孩子未必安分。
四福晋也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弊关系,只是她总是打心里厌恶男子与男子之间的行为,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如今康亲王福晋是恼怒而去,四福晋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淑慧会对康亲王和四阿哥之间的禁忌之恋是不是采取措施。如果淑慧真的什么都不做,自己还有必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吗?
如今嬷嬷又下了功夫死劝,再看看玉雪可爱的儿子,四福晋终于明白了自己额娘当日里的心情。
终究,叹了口气,“罢了,就这样吧,嬷嬷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如何忍的。”
说到底,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啊。
四福晋终于偃旗息鼓,不过她今儿也是把淑慧给得罪了,又觉得有些后悔,早知最后自己不准备去戳破那张纸,又何必请康亲王福晋过来?不过话说回来,若康亲王福晋能把康亲王扳回来,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就算自己迈过去心里那道坎儿,不再计较。世人也容不得的,若是真泄露了什么,这两人的前程只怕就尽毁了。
淑慧那边还真不知道四福晋的脑补,她如今坐在马车上,心情犹自有些激愤。
小梅仗着跟着淑慧时间久了,是淑慧的心腹,便忍不住问道,“福晋今儿为何这么不给四福晋面子?虽说咱们也不怕她,不过她到底也是皇子福晋。”
顿了顿,小梅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继续说道,“要说她那想法虽说不对,但是王公贵族里这么想的也不少,福晋便是厌恶,也没必要这么不给她面子。”
小梅是真的挺吃惊的,淑慧从来就是个温和大度的人,虽说素日里管家也很有一套,令行禁止,十分威严,但是极少会跟人争长短言辞不睦。
四福晋虽然做事自私冷血,但是毕竟有四阿哥的面子在。小梅知道四阿哥跟自己主子夫妻俩的感情都很不错,以淑慧素日的性格,只怕是不会跟四福晋翻脸的。
见小梅问了,淑慧倒也无意隐瞒,叹口气道,“我这般生气,一方面是为了四阿哥不值,四阿哥都已经是皇子了,关心河务上的事不能说不是为国为民,已经称得上是高义了。他被太子误解不提,连四福晋对他这样的举动都表示轻蔑,岂不是让人愤懑恼火啊。”
“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我替那花魁柳儿不值。”
小梅没想到淑慧画风一转,转到那个花魁柳儿身上去了,感到有些惊讶,问道,“这事怎么和那柳儿又扯上关系了?”
淑慧叹息道,“你以为今儿一早上,那柳儿的丫环对我说了什么?”
其中自然有柳儿以及其贴身丫环掌握的线索,却也有柳儿的身世,以及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
要说这柳儿不管生平性格如何,也确实是个苦命之人。
康熙二十年永定河大水,时年不到一岁的柳儿在洪灾中失去了生父,其母也因为这场洪灾失去家园丈夫,自己重病元气大伤,养育柳儿到四岁时候,也撒手西去。
爹娘都没了,按照村里惯例柳儿的叔父收养了柳儿,只是他只养了柳儿四年,便把出落的越发水灵的侄女送到人牙子那里卖了20两银子。
窑子里的生活可不好过,老鸨对手下姑娘是非打即骂,柳儿生的美,挨打倒是少了些,但是挨骂是从来没少过。在这样的一大染缸里,十三岁就接了客的柳儿,在康熙三十八年,也就是她十八那年,早就是混迹欢场的老油条了。
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那颗良心,早就在哪次挨饿的时候,嚼吧嚼吧吃了。
这么一个风尘女子,在已经扒上某个权贵子弟,并且很受宠爱的情况下,明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依旧偷了账本,暗自藏下证据。
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
这也是淑慧分外看不起四福晋的原因。
如今看来,从来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一点没错!
淑慧的性格其实是有些理智过头,可是四福晋这样的轻蔑也让她的热血冲到头上,也顾不得给四福晋面子这种小事了。
“我不如柳儿,没有舍生取义的勇气。”淑慧看着窗外被白雪覆盖了的街道,想起柳儿小小的孤坟,垂下眼睑,苦笑,“可是不妨碍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一个人活着,可以不伟大,但是总要做点什么。
小梅听完淑慧讲述的柳儿的故事,也沉默了。
淑慧其实并不擅长讲故事,她讲的很平铺直叙,很直白,但是正因为这直白,反而更震撼人心。
沉默了好久,她才轻声开口,带着无奈的叹息。
“可是,那是太子啊!”
“是啊。”淑慧微微的笑,勾起唇来,“是啊,是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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