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地被厚厚的一层灰烬覆盖,道路上,房顶上,树木上,还燃着火星的灰烬仿佛要将之点燃,然而,没有彻底燃烧起来,些许的火焰会在被风卷起的灰烬打灭,复又燃起,如此循环。到处都是怪异,怪异的尸体也有一部分尚未完全化作灰烬,激烈的战斗,在阴影中打响,但又很少暴露在可以直接注视的范围内。如今的聚集地里,可以称之为“人”的东西少之又少。疯狂的猎人狩猎着疯狂的怪异,但已经不是出于职责,亦或者是炫耀自身的强大等等**,而仅仅是被一种疯狂而绝望的情绪驱使着。他们的形体哪怕还没有异化,但他们的内心,已经可以视为和怪异没有差别。
我就在这样的街道上敞步而行,四周不断有建筑坍塌,露出怪异的身影,之后就有锐利的呼啸声传来。时而是怪异被击飞,时而是疯狂猎人被击飞,但前者的几率更多。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疯狂猎人的数量远少于怪异,然而,单体上的实力差距也是十分明显。然而,疯狂的它们眼中只有彼此,只有我被孤立之外,哪怕它们会摔到我的身前,视线也从未在我这里停留。
它们爬起来,又向着其他的敌人咆哮,这幅怪异的光景,让我突然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旁观者。插手战局也是无济于事,更没有手段让它们恢复正常,聚集地会在这样的狂乱中自我毁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不,除了我之外,唯一还完好的东西,就是礼拜堂。
然而,礼拜堂的外表虽然没有变化,也没有燃烧,仿佛所有的战斗有在一只无形之手的操控下远离了它所在的地方,但礼拜堂内部的异化却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礼拜堂中的两个人,也无法严格定义为“人类”。人形系是系色中枢的一部分,而那个女孩的底细,至今为止也没能弄明白。
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我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内心深处却有声音这么说着。
我已经对这个聚集地没有任何留恋,因为,我在这里的所有羁绊,至此为止都已经消失了。献祭仪式摧毁了我想要保护的东西,可是,我却完全生不出憎恨的想法,只是觉得无比的痛苦和悲伤。不仅仅是对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悲伤,也同样为必须引导这个献祭仪式的其他人感到悲伤。
也许,他们是不觉得悲伤的吧,是觉得一切计划都按照自己所想,所以,哪怕存在牺牲,但是,为了一个伟大的使命,亦或者追寻真理,所以,哪怕造成了眼前这么可怕的一幕,哪怕是迫不得已,也是必须去做的事情。
是的,我觉得,在那些人之中,也有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人,但是,至少他们会认为,这是“自己必须去做,必须去承载”的事情。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他们,过去当有人说“这不是我的错,是世界的错”的时候,总会觉得对方言过其辞,是在推卸责任,是一种内心稚嫩而脆弱的表现,可是,当我注视着末日幻境时,其中的人们所做出的一个个选择,在无奈中推动着末日的进程,便深深感受到,“一切都是世界的错”是多么正确,多么心酸,又多么可怕的答案。
人犯错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改正,但是,“世界”犯错的话,人们就连改过的机会都不存在,只能承受自己不想,也不应该承受的苦果。
讥笑他人那种“一切都是世界的错”的想法时,一定是寄托了“不希望世界是错误的”这样的愿景吧。
可在这里,那样的愿景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英雄。
不存在正义。
不存在拯救之人,被拯救之人也并非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被拯救。
无论是想拯救什么的人,还是想要摧毁什么的人,都如同是宗教学中所说的“罪不可赦”。
一切都在有序地崩坏,人们自身,也同样存在于这个崩坏的序列中。
痛苦,除了痛苦再没有其他。
绝望,除了绝望再没有其他。
一切的希望和快乐,最终都会变成绝望和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我相信,不会有人可以撑更久。至深之夜,只是又一个末日进程的序列而已。
我的计划还在进行,许多人的计划也都在进行,可是,这些计划当然不可能都是正确的。我赌的,仅仅是我的计划更正确,更彻底,更能够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我相信,倘若怀着拯救之心,去布置了一个又一个计划的人,也和我是一样的心情和想法。
然后,我们碰撞,杀戮,彼此相爱,然后彼此伤害。只有某一个人,最终抵达了计划的尽头,才有可能知道,自己到底是错误还是正确。
不可思议,这是多么悲哀的命运啊,可是,思索着这样的命运,却又同等程度的美好记忆涌上心头,让我可以鼓起巨大的勇气,去向着那已经坏得不能再坏的未来前进。
我走出聚集地,聚集地就在背后,突然在某一点爆发出巨大的火焰,紧接着,火焰向着更广阔的范围蔓延,直到将整个聚集地覆盖。现在的聚集地,从远处眺望,就已经和末日真理教布置陷阱的那一个仿佛幻境般的聚集地一模一样。
在仪式开启的一刻,在聚集地开始燃烧之前,如同幽灵般的东西,如同朝圣的队伍,从山林中涌出,聚集在山道上,向着山顶蜿蜒前行。而现在,它们也仍旧存在,这条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当我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完全没有在意我的到来,仿佛我对它们而言,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它们身披黑袍,连相貌也一起遮掩,所以,虽然觉得“大概是人形”,却也没办法去确认黑袍下到底是什么。它们的身材几乎每一个都超过两米,站在我面前,就如同一个又一个的巨人。它们吟诵着莫名的篇章,实际却没有发出声音,山林中只有风在呼啸,除此之外,所有的自然之声,生命之声,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寂静,才让我恍惚听到了它们的吟诵,那就像是一种幻听。
我挥动锯齿大刀,生生将其中一披散。它的形体连同黑袍一起消散,却没有激起同伴的任何反应,继而后面的家伙跟上,填补了消散者的位置。如果我就这么横刀立马,阻断在这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上,它们的行进是否会被阻断?我有这么想过,但是,这么做毫无意义。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根本就无法确认数量,然后,阻断了它们,是否会阻断献祭仪式呢?
献祭仪式在我的计划中,也是有益的环节。
我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失去了可以保护的东西,我已经竭尽全力,如今没有任何道理,再去阻止仪式了。
我跟在队伍里,向着山顶进发。
路过半山腰的高川之墓,就看到了更多的人,是之前从未看到过的数量,只从气息就能感受到,都是强大且有组织性的神秘专家。他们一个个默立在墓地中,既不是瞻仰死去的人,也没有挖掘坟墓的动作,仅仅是站在那里,注视着长龙般的幽灵队伍。然后,我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对视了,他们的存在,似乎在告知我,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我遵从心中的想法,朝他们走过去。
这里大多数是不认识的人,但是,认识的人也存在,例如网络球的人,火炬之光的人,构成NOG的神秘组织在这里的人数在总人数上只是小部分,更多的是陌生人,我猜想,至少有一半是五十一区的人。
他们对我的到来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更谈不上关注,仿佛我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但是,或许他们就真的只是这么想的吧——区区一个四级魔纹使者,在这样规模的神秘面前,在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的神秘之中,只是微茫的存在。
“末日真理教的人在什么地方?”我走到接头人身边问到,站在她身边的人,还有火炬之光的熟人安娜。因为我所做之事相当于背叛了NOG,还一度造成NOG队伍的巨大伤亡,所以大多数人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我在做出那样的事前,就已经有了觉悟,毋宁说,在NOG队伍中还有可以谈得上话的人,才是一种意外。
“不知道,我们尝试围剿过它们,但它们比想象中还要能躲,其实它们的实力很强,根本就不需要躲藏。”接头人平静地回答,然后问到:“你还好吧?我说过的,你不应该参与这里的事情。在这里所凝聚的庞大的组织化力量,不是一个四级魔纹就可以干涉的,现在你还是那么固执己见吗?”
“是的,哪怕时光倒流,我还是会这么做。”我的确已经遍体鳞伤,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然而,对比起“病毒”带来的深深绝望,此时所遭受的打击就不算得什么了。说到底,我一直是面对绝望而行,我所承受的恐怖,要比接头人所认为的还要多。这些秘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都能体会到的。
“真是固执……”接头人叹了一口气,“但是,也让人感到恐惧。你真的活了下来,以这种程度的力量为对手,仍旧好好地活了下来。你的内心,啧啧,就像是怪物一样。”
我耸耸肩。
“这得多亏我们哟。”安娜在一旁插口:“我们的偏差,可是敌我不分的,所以出现了什么奇迹也不意外。说起来,我最初加入火炬之光,就是看重了这一点,真正的奇迹,就是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发生偏差,偏差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奇迹吗?”我平静地说:“眼前的一切,还远远称不上奇迹。末日的脚步声一直在靠近,有条不紊。”
安娜深深谈了一口气,显得比接头人还要疲倦,有点自暴自弃地说:“没办法了,虽然是偏差,但是,如果对手是连偏差的本质也能包容的程度,我们就如同小虫子一样。”
我很清楚,大家都在说什么。虽然在具体的事情上有过冲突,可是,身为NOG的阵营,每一次行动的目标,可不仅仅是针对一两起神秘事件,而是针对“末日”这个可怕的未来。有通过解决神秘事件,来尝试一步步瓦解“末日”的做法,当然就有引导神秘时间,从细节层面去干涉“末日”的做法。如果一次神秘事件的危害扩大,可以延缓末日的到来,亦或者解决末日,以网络球为首的NOG也绝对不会婆婆妈妈。
神秘组织,一直都不是仁义的代名词,神秘专家的思想和行动,在环境的逼迫下,也一直都很残酷。
问题就在于,无论怎么应对神秘事件——促成也好,解决也好,干涉也好——完全没有从局面上改变“末日”的一丝一毫。这一点,凡是拥有先知的神秘组织,都可以清晰感受到。
也许,五十一区正在做的事情,哪怕他们和末日真理教合作,也有一部分是出于“想看看他们到底能造成怎样的影响”,NOG才以“顾全大局”的态度不理不睬吧。然而,从接头人和安娜的情绪来看,这样的旁观所得到的结果,也是十分失败的。
正如我所说,末日进程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并没有一两起神秘事件的解决或扩大,就加快或减缓。这种有条不紊的,犹如执行某种固定的程序,才让人感到压力倍增。因为,这意味着,目前为止所有的干涉手段,都是无用的。
“最后还是毁灭了呢。虽然一开始就想过,将这个地方当做幸存者的收容所,但结果,却成了埋葬所有人的坟墓。”安娜凝视着山脚下聚集地的火光,喃喃地说。
“不,救出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看到安娜的表情,我就觉得,有必要让她知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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