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在我的记忆中最深刻的高塔来自于病院现实,严格来说,那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塔,和历史遗留下来的那些塔形建筑也完全不一样,它之所以建成,并非是为了某种宗教意义。其实我并不十分清楚,病院现实中的那座塔对“病院”自身来说有怎样的意义,我所理解的,就只有一些负面的功能,例如一些禁忌的人体实验之类,但我知道,那绝非那座高塔的唯一意义所在。我曾经以为桃乐丝不堪忍受病院的研究生活,而躲藏在那座高塔内,亦或者病院为了研究,而将其关押在高塔内。但实情似乎并非如此。
如今的我有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桃乐丝不在那座高塔内。
说实话,我对病院并不抱有怨恨。尽管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被其当作研究对象,但是,研究的结果有一部分,的确是用在尝试救治病人的行为上。至今为止,末日症候群患者所遭受的各种痛苦,源头并非病院的研究,而在于患病本身。病院所做的,能做的,在我死亡之前,都仅仅是观察和试药罢了。而那些药物的失败,也并非是病院的本意。无论是带着怎样的野心、理念和手段去研究病人,安德医生等研究者同样是期望可以征服这个“病毒”的。如果无法征服亦或者克制“病毒”,就不可能谈及更进一步的应用。
世界并不需要他们去播撒“病毒”去威胁某些人或某些组织,因为,“病毒”早已经存在于全世界范围了。
或许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高川”才毅然成为试验体,配合“病院”的研究,以尽早得出成果,同时换取咲夜和八景等人在病院中的待遇——并不仅仅是照顾,契约中也有这样的条款,一旦咲夜和八景等人发病,在资源受限的情况下,病院必须将更多精力放在咲夜和八景等人身上。
在我看来,病院的确一直在遵守自己的承诺。若非如此,咲夜和八景等人大概早就如同其他病人一样变成一滩LCL了吧。哪怕是“高川”,也会在实验末期崩溃。我不认为,咲夜、八景、玛索、系色和桃乐丝的特殊性可以超过所有病人。
的确,咲夜、八景和玛索人格崩溃,系色和桃乐丝被改造成非人,都尽是一些痛苦的经历。但是,相对于其他病人,却还存在更多的可能性。如果没有病院的承诺和投入,大概她们和普通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下场没什么不同。
这还维系着的一线希望,将近崩溃的一线希望,已然扭曲的一线希望,正是“高川”用自身为代价换来的。倘若,桃乐丝对这样的人生充满了怨恨,那我觉得,这份怨恨有一部分,是“高川”本人必须承载的,也就是我必须去承载的。
她们很痛苦,可能生不如死。咲夜、八景和玛索,甚至都可能已经无法思考什么是生死、痛苦和快乐了。
可她们都还活着,哪怕不以正常人类的方式,但在另一个角度上,却比LCL化的病人们更接近“活着”这个概念。
因此,我不憎恨病院,我仅仅在悲叹自己而已。病院对“病毒”无能为力,这并非是他们的错误,倘若他们在征服“病毒”后,可以治疗末日症候群之后,因为私欲而扩大“病毒”的灾厄,让病人们受苦,那么,我当然是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谴责他们,制裁他们,然而,现况并非如此。
病院对“病毒”束手无策,只能通过不断的实验,各种方式的,不择手段的实验,去弄清楚“病毒”到底是什么。这仅仅是对付“病毒”的第一步,而这第一步就已经受到挫折,直到我死亡前,都没有太大阿德进展。
哪怕“高川”成为实验体期间,根据“高川”的临床数据研究出来的药物,也无法达到理想的作用,反而充满了副作用。即便如此,这些药物仍旧是让咲夜和八景等人不至于彻底崩溃的重要因素。“高川”第一次以实验体的身份配合病院的研究时,正是咲夜、八景、玛索、系色和桃乐丝在病情最危急的一刻,如果不是“高川”和病院孤注一掷在短时间内研究出了一份药物,并优先为她们注射,大概她们在当时就会崩溃了吧——究竟是化作LCL亦或者自燃而死,根本就无法肯定。
之后五个女孩的悲惨生活,正是以那次无可奈何的制药为开端的。
带着一个美好的祈愿,和时间紧迫的无可奈何,“高川”让她们以不正常的姿态存活下来。也正因为存活下来,所以她们的不正常,又在一定程度上,被病院高度重视,进而在之后的时间中,演变成现在的状况。
这些“过去”,在我的日记故事中的《幕间死亡》一卷有记载。而我再次回顾这段情节的时候,只感受到命运的弄人,而没有半点怨恨。
身为“高川”的我,在这样的一个故事中,又能怨恨谁呢?
铸成错误的基础,一开始就不存在。“病毒”不是人类创造的,也不是人类撒播的,它就这么出现了,就这么存在着。
如果“高川”抵制病院,如果病院不采用激进的态度,不肯存守和“高川”的约定,甚至连那些带有强烈副作用的药物都无法制造出来,彻底对“病毒”束手无策。就更不会存在超级系色中枢,乃至于咲夜和八景她们彻底死亡,连在末日幻境中出现的机会都不存在。
这并非自由和正确的抉择,也并非是快乐和痛苦的区分。
留给我们的选择,仅仅是:痛苦地生存着,和痛苦地死去,哪一个更让自己接受。
“高川”或许从没有想过,选择会是这样,乃至于,在他当时做出决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去从这个角度去思考。
“高川”仅仅是眼看着咲夜和八景她们即将在发病中痛苦死去,于是下定决心和病院合作。而在那之前,也曾经和已经死去的“真江”约定好了,一定要拯救大家。所以,对于当时仅仅是一个孩子的“高川”来说,再没有更多,更好,更正确的选择了。
然后,所有人都痛苦地活了下来。
快乐和平静的选项不存在,那么,痛苦地死去,和痛苦地活着,到底哪一个更能令人接受呢?
我至今仍旧没有放弃希望,所以,并不认为“高川”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哪怕是痛苦地活着,我也希望可以自己和大家可以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抓住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如镜花水月,但是,只要活着,理论上就存在更多的可能性。
仅仅是为了“可能性”,而选择痛苦地活下来。并让大家痛苦地活下来,不顾他们的想法。这就是“高川”的罪。这一点,身为高川的我,已经彻底明白了。即便如此,我也未曾后悔,不怨恨,也不觉得这是错误的。
我认为,只要是“高川”,就一定会甘愿承受这份“罪”。
我站在噩梦中的高塔前。巨大的压迫感,从高塔的形状所带来的即视感中,猛烈地扩散出来,让我几乎窒息。站在远处眺望的时候,塔身朦朦胧胧,其高耸的姿态和巨大的存在感,就如同坐标一样,令人向往,然而,实际接近到这个距离,可以看清它的模样时。几乎因为死亡而被掩埋的记忆,就好似被洪水冲刷一样,从淤泥中浮现出来。
这座高塔,排除其异常的气味和观感,其外表几乎就是病院现实中那座高塔的复刻品。或许内在是不一样的,但是,外表却很难找出不同的地方。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我的肌肤不禁生出鸡皮疙瘩,电流沿着脊椎贯穿了大脑神经。它耸立在我的眼前,背后就是苍白的,即将末日地平线的苍白色巨大球体,宛如贯穿了两个世界的桥梁。
“怎么可能?”我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我的脑海中窜动着各式各样的设想,而每一个设想,都试图将病院现实和这个噩梦世界结合起来,与此同时,我又觉得,不应该就这么妄下结论。眼前的即视感,无也有可能仅仅是一种意识层面上的投影而已。
根据“真实的侧面”理论,这个噩梦世界的高塔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眼前的样子。理性上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但是,却很难阻止感性上的冲击。
我用力摇摇头,将丛生的杂念抛出脑海。我知道,不管这座高塔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是如此醒目,对这个噩梦有怎样的意义,相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世界,乃至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又有怎样暗示性的意义,都不是现阶段可以找出真相的。甚至于,这一生大概都无法真正明白其意义。
人类,从来都没有搞明白过,自己的意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我也一样,哪怕阅读过大量心理学书籍,以及神秘学中关于意识方面的典籍,从未彻底地,完全地,深入每一个细微的程度,了解关于意识态的一切。
我知道,自己只能将其当成是“既成事实”和“既有存在”,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
倘若我认真去思考,尝试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时,就会愈发感受到自己的愚昧。
我闪身而出,在速掠状态下,绕过路线上每一个怪异的视线死角。这些挡在高塔前方的怪异们,就如同拱卫着高塔内的一切。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它们的站位划分出一块块区域,于自己的区域来回往返,绝对不会侵入其他怪异的区域,但是,倘若惊动其中一个,就会如连锁般造成复数怪异的暴动。
我在前来的路上,并没少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尽管我不会输给怪异的暴动,但我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尽管我的计划总是会遭遇各种问题,而不得不随机应变,也没有一个固定可见的时间限制,可以让人一目了然,但却不意味着,我的时间就是无限的。在我行动的时候,其他人也在行动,这并不是谁更快的问题,而是,如果在各方计划导致某种巨大影响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无法利用这个影响去推动自己的计划。
现在,我前往这座高塔,正是为了收集到足够的情报,以能在恰当的,及时的时机下,对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切变化进行干涉。而留给我做这些准备的时间绝对不多,况且,我也不清楚,自己何时就会脱离这次的噩梦。
噩梦本身的进出机制并不清晰,虽然大致上,我将之理解为,半岛精神病院中所有服用过新药的病人都会被牵扯到这个噩梦中,进而成为“至深之夜”的祭品,但是,实际情况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却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新药的制作,完全由研讨会主导,并受到NOG、末日真理教和五十一区等神秘组织的影响。我不认为,自己对阮黎医生的影响力,可以超出他们对研讨会的利用程度。在理论上,倘若只有服药才能进入这个噩梦,那么,将我排除在噩梦之外也是可能的。当然,倘若对方真的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将我隔离于他们的计划之外,我也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哪一种应对办法,我的时间都不比这些可以一直与噩梦中活动的组织更多。准备时间和所下的气力,以及可以动用的资源与精力,相对于这些庞大的组织,我都落于绝对的下风。因此,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被动是可以在先期扭转的。
要在被动中取得胜利,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事情。
我将长刀刺入怪异的背心,将它相对巨大的身躯做掩护,在它发出惨叫之前,就勒住了它的颈脖。人形的怪异,往往具备类人的要害,相比之下,非人形的怪异则更加难以应付。怪异之间并不存在好感,它们并不协作,之前针对我的暴动,也并非是想要齐心协力杀死我,虽然聚集在一起,但也不过是各自为战罢了。
在和这些怪异的战斗中,我逐渐可以理解,怪异之所以强大,但却又能被老****猎杀的原因了。它们在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片散沙,看似多样化,但在战斗中却遵循一个十分明显的套路。它们并非毫无脑子,只是,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浑浑噩噩。针对某一个怪异,设计一个反击套路,进而将这种套路扩大到其他与之相似的怪异身上,这种做法完全是可以实现的。
假设怪异也是病人,亦或者,是一种病变的体现,是新药的某种作用,于病人意识态的影响,那么,它们的表现,自然是代表病人自身“负面”和“恶性”的一面。这么说的话,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因为堕落而强大”的一面,但是,所谓的“负面”和“恶性”,和“强大”并非是相等的。
人,因为心灵和肉体的健康,才会显得强大。所谓“负面”和“恶性”,正是心灵和肉体的“不健康”的体现,它所一时昭显的“强大”,其实更像是“垂死挣扎”——因为“不健康”,即将步入灭亡,所以才竭尽全力,付出所有地一搏。
这种不健康的强大,是有缺陷和极限的。相比起健康的强大,这种不健康的力量,看似充满了爆发力,却实际更加脆弱。
这也是在末日幻境中,明明面对这么多神秘的力量,以及拥有超凡力量之人,我却从来不觉得羡慕,喜悦,反而感到悲伤和痛苦的原因。
我所看到的“神秘”和因为“神秘”才存在的强大,在我的理解中,都不过是“不健康”的证明罢了。无论自己也好,他人也好,看似强大,但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看,都只是一群病变末期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不是变成了LCL,就是即将变成LCL,甚至于,连变成LCL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发疯,伤害他人,不得不被处死,亦或者自焚而亡。
如果变得强大,是因为自身健康的原因,那当然很好,反过来,只是一种绝境下,生命无奈的爆发,那么,又何尝不是可悲的呢?
展现在我面前的,这些丑陋、怪异、多样化却死板、疯狂而冷漠的怪异,于我而看来,哪怕是活着的“病人”,其也只是痛苦地活着罢了。
痛苦地死去,和痛苦地活着,应该选择哪一个?
“高川”替咲夜和八景她们做出了决定。同样身为高川的我,面对眼前的抉择,也从来都没有过犹豫。
因为,我想拯救他们,却没有办法。所以,无论眼前的怪异,是“它们”亦或者“他们”,都没有关系。倘若他们阻挡我,我就会杀死他们。
利用连锁判定分析它们的站位和朝向,根据它们的外表,去判断它们可能具备的能力,种种信息在我的脑海中,勾勒出一条路线。
然后,速掠执行。
我尽可能利用怪异的身体和周围的环境做掩体,掩盖自己的活动。我不知道高塔是哪一方建造的,亦或者说,并非是哪一方建造,而是自然形成的。但这样一个标志性的,存在感极强的建筑,任何一个有在噩梦中活动的组织和个人都不可能忽略。比我更早在噩梦中活动的人很多,我不觉得自己是第一个靠近这里,尝试从这里获取某些东西的人。
反过来说,这个高塔无论是人造还是自然形成,都有很大可能被某一方势力占据,成为执行某个阴谋计划的基点,从而更加增强了这个高塔的重要性。这样的地方,更可能是对任何试图靠近的入侵者,都带有很深的恶意和排斥。
高塔会对我进行狙击的可能性高达八成。如果一开始就暴露自身,被挡在外面的可能性也高达六成。我不否认自己的强大,但在这个噩梦里,我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被封锁。哪怕这种封锁,从老****的角度来看是善意的,亦或者,从制造这个噩梦的组织看来,也是理所当然且必要的,我都不无法完全发挥全盛时期的实力。
这种封印并不一般,它是一种模糊的概念,并非彻底遏制自身的能力,但是,在使用这些能力的时候,就会察觉到,原来得心应手,威力无穷的能力,已经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威力无穷了。哪怕特性没有变化,但在实际使用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巨大的违和感。
违和感,不协调感,被封锁的感觉,这种种感觉,不仅是“封印”的结果,也让我觉得,是“封印”的力量。
究竟是被封印,所以产生违和感,还是因为“制造违和感,以降低实际应用的效果”就是封印本身,是很难分清楚的。
我仍旧感受到自己的强大,但是,倘若将这种强大形容为“库存”,那么,我此时的情况,大致就像是丢失了打开这个“库存”的钥匙。明明存在,却无法取用。
我想,虽然封印是老****所做。但有没有可能,并非是仅仅针对我个人,而是针对所有进入这个噩梦的所有神秘势力和神秘专家?在其他人身上,虽然不是由老****引发,但也会以其他奇妙的方式完成这种封印?
从某个角度来说,如果所有人的最高力量都被限制,当然是越有组织性,且组织越庞大,就越容易获得优势。推动献祭仪式只取决于力量下限,所以,只需要满足下限就足够了,反而,需要阻止上限,以避免仪式被太过强大的力量阻止。
这些想法,都存在于我的思考中。而这样的想法,也同样是我毫不犹豫就击杀怪异的原因之一。毕竟,吸收怪异死后凝结的灰石,可以让封印削弱——哪怕,有可能这样的做法,其实也在间接推动献祭仪式和至深之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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