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设计局提交上来的其实是两份航母设计方案,这几个已具备一定设计经验的留学生已经分成了甲乙两组,王平轩是甲组组长,而叶在馥为乙组组长。和极力留着胡子想装成熟,却还是能从眉目间看出稚嫩的叶在馥相比,三十四岁的王平轩是先入江南造船厂工作后再由天字号送至美国留学的,因为船厂干过几年,他给人的感觉更为干练,设计也颇为老成。
比如煤油混烧就是如此——就目前而言,完全使用燃油锅炉的战列舰还没出现,作为一个力求稳妥的设计师,虽然中国产油,但立足于各港口都没有加油站的事实,他选择了当下的主流设计:油煤混烧锅炉;除了锅炉,方案上还设计了诸多装甲,动力舱、油库、弹药库、机库等等,为了保护这些重要设施,在航母中段的木制甲板下方,将铺设一百五十米长的三英吋水平装甲和一点五英吋的机库甲板。不被这两层甲板覆盖的重要区域,也在其上端铺设了一层四点五英吋的装甲,而侧舷也有倾斜十四度的五英吋防雷装甲。
这些装甲把整个航母的重要部分都保护了起来,但超过五千吨的装甲却使航母造价上涨两成,并因飞行装甲过重导致重心升高无法布置双层机库的事实。特别是神武号上的舰载机因为体积太小无法远航,新设计的舰载机比之前整整大了一圈,即使将两部升降机装到了船舷一侧,单层机库的面积也只有可怜的三千三百平米,并没有比神武号的机库大太多,其载机量只有四十二架,散件备机十二架。
相对于甲组的设计,叶在馥的乙组除了侧舷倾斜装甲外,水平装甲只防护动力仓、航空油库、弹药库等重点位置,装甲重量减少了两千多吨,得益于较低的重心从而布置了双层机库,上下两层机库的面积为五千四百平米,载机量达到七十四架,备机二十架。
或许是预计到了单层机库使得载机量大减,甲组增加了一个平面图以表达他们的补救方案,那便是在甲板上系留飞机。航母飞行甲板总长为两百六十四米,宽慰二十九点五米,考虑到飞行甲板后端需五十米作为降落空间,前端则需一百二十米用于起飞,飞行甲板中段有九十四米的空间可以用来系留飞机,如此算上飞行甲板上的这两千八百平米,整艘航母的‘机库’面积居然超过乙组的四百平米,总载机量也达到七十四架。
甲板上系留飞机是美帝二战中常干的事情,不想王平轩这些人却无师自通了,大概这也是被单层机库逼的,但这么一来甲板上的飞机就要风吹日晒,饱受海盐腐蚀之苦了。所以最终的方案设定是:如果不是战时,甲板上的系留飞机将去除,平时的载机量就是四十二架。
装甲航母素来都是英国人的最爱,不想这种设计却摆在了杨锐案头,而为了解决载装甲航母载机量小的问题,美帝常干的甲板系留飞机也被弄了出来。虽然看了不少二战军文,但甲组的这个方案却是杨锐所不知道的。他只是不断的在想:为何这种办法后世的英美日三国没想到呢,难道是英国人太傻没想到,日本人太心疼飞机,美国人太马虎不愿装装甲?
没有人给他解惑,也没有人告诉他珍珠港电影里的日本航母、美国航母其实全是美国二战造的埃塞克斯级航母扮演的,而埃塞克斯级航母本就只有长一个一百七十米、宽二十一米、高五点四米的单层机库,其他飞机全在甲板上系留。
看着两份图纸纠结了半响,杨锐忽然笑道:“航母可以说是我发明的东西,全世界没人比我更懂她。可是,我现在被你们两组的设计弄糊涂了。”
杨锐坦言自己被搞糊涂了,围着的诸人都是笑了,朱履和中将只觉得能让杨锐都糊涂的事情太难得,手伸到背后对两组人翘起了大姆指。杨锐这时却问道:“如果乙组的方案也和甲组一样在甲板上系留飞机,是不是说乙组的载机量还是要比甲组多?”
“回总理大人,”叶在馥忍着有些打颤的牙关,不知道被谁动了一下才开始答话:“航母本身的油库、弹药库、各种给养、乘员舱都是固定的,本组的设计虽然也可在甲板上系留飞机,但增加的飞机有限,至多只能增加十五到二十架飞机,不过甲组的方案未在降落区域停机,战时如果是多航母编队,那里也是可以系留飞机的,或者在使用弹射器的情况下,甲板上放置飞机的空间将会更多,所以乙组的载机量一样可以提高到九十多架。”
“那就是说,甲方案除了成本更高外,基本和乙组一样?”杨锐追问。
“甲组方案比本组还有一个更优异的地方,那就是单层机库明显比双层机库简单,制造速度更快。”叶在馥很谦虚的说这甲组的优点。不过他话语未落王平轩也谦虚道:“飞行甲板下的装甲将会加大舰体结构的受重,一旦遭受严重攻击船体存彻底变形的可能;而甲板上系留的飞机也将因为盐雾加重腐蚀,如果地勤不能维护得当,飞机性能将大大受损。”
双方都在说对方设计的好,杨锐笑而不语,他问向朱履和:“两种设计造价大概是多少?”
“以去年日本造船厂给的报价系数看,甲组方案大概需一千七百万日元,而乙组方案不要那么多装甲钢,造价在一千四百万日元左右。”朱履和道。军备采购都是总后负责,他现在已是全世界军火商关注的焦点。
“怎么这么便宜?”杨锐很是诧异,即使不考虑到日元贬值,这也比神武号便宜。“没错吧?”
“先生,这是钢板涨价前的价格,以现在的价格看,每艘将增加两百万到三百万日元左右,这还是要看本溪钢铁厂给的舰用钢价。还有他们报的价格这么低,是因为日本去年战后财政紧迫,海军没钱造舰,而军舰用的锅炉、蒸汽轮机、装甲,造船所也都能自产不需外购,这就省了不少钱。”朱履和道。
“那现在我们和他们签订了合伙造商船的合同,再下单造军舰会不会涨价、会不会误工?”想到中日全力造标准船,杨锐不但担心钱还担心时间。
“先生,合伙造标准船造的可都是万吨以下的商船啊。再说商船造的再快,也不如军舰的利润高啊。日本的造船厂不像我们全是国有,私营造船厂拿不到商船航运利润,又被政府和财阀使劲压价,那些有两万多吨船坞的私营造船所会很乐意接受我们的订单的;至于日本国有造船厂,也会因为对航母建造极有兴趣,是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的。”朱履和道。
“那就马上就找日本人谈吧。”杨锐道:“也不一定是两年要完工,三年也行,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太紧,实在不行自己造第二批的时候,南京造船厂可以先铺龙骨吗。”
“那到底选那个方案?”随着朱履和的声音,站在一侧的甲乙两组的组员都看了过来。
“甲乙两组的航速是多少?有多少马力?”杨锐问道。
“如果不用混烧锅炉的话,那两组装的都是日制ロ号艦本式专烧重油锅炉,共有十八座,四部艦本式蒸汽轮机,四桨四轴,总输出为十四万轴马力,航速都在三十三节以上。”朱履和道。“另外,一些新出来的技术,特别是和管损有关的,比如二氧化碳填充、传感器火灾自动监测这次都会用上去,不过这要在下水之后由我们独立安装,并不和日本分享技术。”
“那就按照这个方案各造一艘吧。”杨锐的决定出乎意料,“这一次还有下一次都只是积累经验,看似对的路我们要走一走,看似错的路我们也要试一试,我虽然比你们更明白这个东西能干什么,但我不是设计师,这船最终还是要你们设计,由你们督造。想的再好造不出来白费;造出来了使用中如果无法达到效果,也是白费;造出来了使用也有效,可在战时毫无用处那就更白费。
战场本就瞬息万变,海洋上的战场那更加复杂,怎么样的设计有用、有效,只能一点一点总结。之前让你们去上生产管理、品质管理的培训课程,去学习工厂动作分析,就是要你们明白:这船不管怎么造还是人用的,要人用的舒服,那就要基于岗位职责的本身去考虑作业问题。这样你们才知道各个岗位的操作员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什么需要改进,怎么需要避免,这说到底还是品质管理无处不在啊。”
杨锐这边确定方案,本想说一些激励他们的话,不想一扯又扯到品质管理上去了。他忙的把话题扯回来,说一些宏观抽象的东西:“有人说百年海军,我看这完全是唬人!海军的成长史其实就是造舰史,什么时候你们和舰上的官兵配合默契,造出超越当下水平的战舰,那海军就基本练成了。因为你们的造舰基础建立在海军官兵对自己岗位的深刻理解上,他们如果不了解自己要干什么,应该怎么与其他部门、其他舰船配合,那你们无法吃透战舰的精髓并突破现有束缚。
从不懂造舰到会造舰、到造好舰、到最终突破,我看最少需要三十年,至于什么百年海军,说的更多是海军基地。没有百年的积累,一个国家的海军基地不可遍布全世界,而只偏安一隅的海军那在大家看来不能算真正的海军。说的是这么宏远,可现实是我们连家门都守不住,只能靠潜艇这种奇门兵器制胜。现在,要想改变这一切就看你们的了,航母是海军未来的发展方向,没有制空权就没有制海权,我们要的就是一支能控制海洋天空的舰队。”
杨锐一通忽悠便将朱履和这一帮设计师打发走,从今天开始,造舰计划将正式开始,造标准商船的计划也签约启动,接下来的事情对他而言就是坐等挣钱了。
可他这边想着清闲,沪上土改补偿的案子却在不断在发酵。造舆论是梁启超的拿手好戏,当初一入滇一入京这两条路他都没选,就是认定和杨锐斗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法律上突破。开始他找了沪上最大最有名望的哈华托律师行,不想这哈华托律师行从苏报案起就是复兴会的专职律师行,开国后哈华托律师行又成了沪上市政府的专职法律顾问,每年沪上市政府为此支付的法律咨询费就超过三十万元。
市政府看重哈托华律师行的英国背景和多年合作所达成的默契,而哈托华则看重官方背景,沪上越来越繁荣,各种案件也越来越多,外国人的律师行、中国人的律师所将会越来越多,如何保持沪上第一大律师行的位置,实现基业长青,是来华四十多年的他最为关切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沪上市政府内,负责本市土改的负责人简明扼要的向眼前的洋人叙述了土改中耕地核价和补偿的规则。和其他地方的土改衙门一样,沪上全权主导管理土改工作的也是一个清冷寡言的女人。
她这边说完,市长费毓桂忙的补充道,“在议院修宪后,土地改革的规则也通过议院表决,这已经等同于法律……”
“不,市长先生。”哈托华说道,“任何法律都不能和宪法相违背,那怕是一点点。宪法修正案中只是说:大中华的耕地属于全体国民所有……,每一户人所拥有的土地都不可超越本省所规定的限额,超过部分由该土地的耕作人,也就是佃农支付适当的补偿予土地所有人,……,具体的补偿方式以及细则由专门的土地改革部门制定并执行……
这些文字很含糊不清,”哈托华读着宪法修正案,很是懊恼,“市长先生,这大概是你们中国人的习惯。在我看来,即使是宪法,也应该将其细则写出,以免被人找到漏洞。”
“可修正案上已规定具体的补偿细则将有土改衙门规定……”费毓桂还是没有感觉到问题出在那里,他这次把哈托华找来本就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
“市长先生,如果宪法修正案上说超过规定面积的耕地和佃租耕地,将无偿的转让给该地块的耕作人,那么他没有任何漏洞,但这里说的是补偿,它并没有反对财产权不可侵犯,而是尊重财产权。这对大家是一件好事,但在这里却是坏事。宪法第十三条所阐述的:‘政府保护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如果政府为了公共利益需要征收合法的私有财产,就应当给予合理的补偿’依旧有效。
简单说,宪法修正案只是解决了佃租耕地需不需要强制征收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征收这些耕需要给予多少补偿的问题。当然,这是或许是对的,因为每一块地的情况全然不同,只能成立专门的部门对其进行实际评估才合理。”哈托华咬文嚼字了半天,还在说补偿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土地改革部门如何才能证明它的核价和支付方式是适当的,是符合宪法的?这就是我们成为被告的原因,原告们认为我们给予的补偿是不合理的。”
“那怎么样才能认为是合理的?”费毓桂耐着性子问道。
“这就需要最高大法官的裁定。”哈托华道。“只有他们才能判断什么样的补偿才是适当的。如果我们败诉,那么政府将在之前的补偿基础上再支付一大笔钱或者粮食给那些地主,沪上有这样的判例,那么其他省份也会效仿,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的地主都要增加一份补偿。
这在我看来并不合理,中国很大,沪上是最繁华的口岸,这里粮食、棉花的价格很高,沪上所认为的适当补偿,内陆省份是难以接受的,即使各地的法官们能考虑到这个事实,他们也无法深入农村去了解真正的情况;沪上的案件还会让舆论更加谴责政府,虽然他们说的观点都是错误的。”
“哈华托先生,难道最高大法官也可以不听命于议会吗?便如贵国,最高法院是必须无条件听从议会,为什么……”费毓桂很是不解,他上任前是经受过法律培训,知道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是稽疑院,可现在廷尉府大理寺居然反对稽疑院,这还了得。
“市长先生,”一说到这个哈托华便有一种不可一世的骄傲,以致他不礼貌的打断了费毓桂的发言,“不列颠和其他宪政国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咳咳……,”哈托华再次清了清嗓子,有些花白的胡子也高翘起来,“不列颠和其他宪政国家最大胆 不同就是,她没有成文宪法!
正是没有成文宪法,议会所颁布的法律就是最高法律,最高法院无法质疑。而有成文宪法的国家,宪法的解释权都属于最高大法官,因为宪法是一切法律的基础,所以最高大法官便有解释一切法律、甚至反对议会的权利。法国是这样、美国也是这样,他们的总统只是议会的奴仆,而最高大法官凭借着宪法解释权和终身制完全是一个严苛的独裁者。
不过我想贵国总理大人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贵国的最高大法官只有十年的任期,十年后议会有权决定他们是否连任下一届最高大法官,虽然连任与否他们的薪水都不变,但如果不能连任,他将只是一个退休人员。想法很好,但这种安排对于一些突发事件并不能应付自如。贵国最高大法官其实和美国总统一样是有任期的,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在任期之内,哪怕是一条狗做了美国总统,大家也只有耐心的忍耐四年,而不能像议会制国家一样可以随时倒阁。”
“总之,这件事情非常棘手,弄不好政府要破产?”费毓贵终于明白土地衙门的那些规定在廷尉府裁定有效之前只是废纸。他本想看看旁边土改衙门负责人是什么反应,却不想此人在他听的入神时已经离开了,唯有那杯茶还在那里。
“是的。七千万英亩耕地,超过十亿英镑,这是一笔大钱,即使是不列颠也无法从容支付!”哈托华说道。“原告完全能确定政府或者农民无法支付这笔钱,如果他们胜诉,那么不管是农民因为无法接受更高补偿而抗议,还是土地改革案最终无法实施,本届内阁都会倒阁。市长先生,请恕我直言,这根本就是一次党派斗争,有人希望总理大人下台。”
“谢谢你,哈托华先生,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一定要帮助我们赢得这场官司。”明白事情的关键,费毓桂知道这事情不是他能解决的了,他能做的只是积极应诉和向上汇报。
“我会尽力而为,愿上帝保佑我们。”想要起身的哈华托拿过秘书递过来的礼帽,向费毓桂点头致意后便告辞了。
哈华托走后,长长的电文由沪上市政府发到了银安殿,而除了沪上,南京、宁波、厦门、广州、营口、天津、重庆、长沙、吉林……,几乎是所有的通商口岸,都有成群结队的地主向大理寺递状子,他们齐齐状告土改衙门违反宪法,未对征收耕地给予合理的补偿。
而当这些城市的大理寺全部接受上诉并予以立案后,更多州府的大理寺被告状的地主挤满,与此同时,全国土改工作忽然间变得的悄无生息,没有人再暴力抗法,地主们也全然不见了踪影——逃往租界的地主,匆匆的赶往州府;而留守乡下的地主,则将招徕的护院一一解散、费劲心思走私来的枪支也被小心藏匿,然后换上体面的衣衫,坐着轿子前往州府。
在此时,欧战的消息无人再关心,无限制潜艇的消息也无人关注,全天下识字的人都追踪着各大报纸头版和二版上的土改补偿诉讼案。为了增加销量,各大报纸全请了律法专家来评点细说此案。让人诡异的是,以前常常批评中国政府的洋专家们,这一次似乎统一了口径,异口同声的赞扬本届内阁所实行的土地改革是多么的明智,认为中国如果不实行土地改革,那么国家贫穷的现状将无以改变。
在洋人们们高唱赞歌的和谐氛围里,唯有几个不识趣的美国律师拿出一份沪上佃农的收入报告,认为土地改革部门所核定的耕地补偿太低,完全没有遵循合理补偿的原则。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认为政府核价不公的报道在报纸上出现。几乎是一边倒的舆论汹汹中,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谱的地主们,一个个满面红光、欢心雀跃,就等着端午后沪上大理寺开庭。
与之相呼应的是,护宪党各地都开设了党支部,又因为各地宪法学习会的成立,大中华国宪法的销量忽然猛增,诸多地主的怀里都揣着这么一本黄宝书(注),没事或是蹲坑无聊的时候,他们还会掏出来念上几段;而茶楼酒肆中,吟诗作赋已经过时,最为时兴的就是讲一段自己读宪法的心得,每当有人谈到妙处,在场之人都如饮甘露般的拍手鼓掌。如此情形,帝国日报评论说:对于地主,‘黄宝书’已变得像西洋圣经一样宝贝,救赎之道,尽在其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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