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军对日军的反攻在中午时分就停歇了,前锋部队并没有突进到北仓和刘安庄。究其原因,一是日军野战重炮联队的150mm加农炮开始发炮——决死前突的联队为后续部队赢得了时间,日军大部并未溃散,一上午的时候足够日本炮兵摆开炮阵,并在前线观测官引导下对进攻的复兴军进行轰击;再是秋山好古的第13师团一直没有退回本阵,而是妄图攻击复兴军豆张庄之侧翼。明白秋山好古深意的参谋长藤井茂太不但不再催促他后撤,还把刚刚下船的第10师团增援过去。只是豆张庄防线早在雷以镇的考虑范围之内,123师早就从后方调入,就是防止日军狗急跳墙,猛攻侧翼。
虽然如此,雷以镇还是对复兴军较为满意,毕竟只是两个师往前推进,日军是五个师团阻击,且这五个都是主力师团,虽然己方突击是因为步炮间协同的好,但还是值得称赞的;除此以外,他还认为此次进攻帮助自己认识了一些关键问题:比如第4、第38师带着四个炮团往前进攻,炮兵虽然有拖拉机牵引,机动能力足够,但是步炮之间在运动间却没有做好协调,炮兵为了跟上步兵,前移的过程很乱,加上日军间歇性的对复兴军后方进行袭扰射击,使得在步兵最需要炮兵的时候,他们往往不能及时提供火力支援。
同时,炮兵摧毁,步兵占领,是复兴军的标准作战模式,一旦炮兵跟不上,那步兵指挥官的迫击炮面对日军的野炮没有火力优势,就有些缩手缩脚了。4师的张富贵好些,38师那边可是停下来等炮兵上来再打的,如此依赖炮兵,这也是个问题。
雷以镇在战后总结上说的这两点问题,前面那点参谋长徐大纯是认可的,但这也是部队对日军死战决心估计不足所致,突击步兵已经很日军混在一起了,当时的想法是不消灭他们,而是想赶着他们前进,从而给日军带来更大的混乱,但是这几个师团都是日军的正规师团,全都死战不退,使得赶羊之策失败,并且还因为赶羊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没有快速的插入日军纵深;另外就是日军炮兵不分敌我无差别炮击,也是进攻部队难以前进的原因。总而言之,就是对敌之战意估计不足才使得推进缓慢。
而部队过度依赖炮兵的问题,说到底还是部队缺乏作战经验,习惯炮兵先轰后冲,没有炮兵轰击自然胆气不足,不够果决。但以后这种事情遇到的多了,步兵战术自然能打出来。
雷以镇认为38师的钱鼎太软,徐大纯则认为38师毕竟没有打过硬仗,之前又反复在练习步炮协同,忽然没有了炮兵,自然无所适从。
两个一个分析客观,一个分析主观,倒也很是全面。最后两人的争论倒是被刚刚前来的政委范安给拦住了,他来就是带着总理的话来的,那就是绝对不要把日军打垮,现在这样子最好,受伤的野兽最容易失去理智,现在日军已经被激怒了,就等着它彻底跳进来。
范安把这话说完,雷以镇和徐大纯都冷静了,屋子里烟雾缭绕的,三个人也不理外的报告,好一会参谋长徐大纯才道:“老范,你是政委,你那条线的消息比我们灵通,先生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像东北那样,老是给华北限制吧?”
整个万历计划是分阶段、按步骤下发命令的,虽然战前开过动员会,知道后续的一些细节,但徐大纯还是感觉总参的计划不止于此,只是总参徐敬熙等人嘴严实的很,他什么也没套出来,所以才想从政委这条线上打听。
见徐大纯套自己话,范安也不说破,只笑道:“我又不负责打仗,我只管士兵的思想工作。你问我,我该问谁去?我来之前刚好见过先生,他说前面能打好,但是不要太过。我今天顺便把这话传过来,其他就不知道了。难道总参没有通知你们?”
雷以镇只抽烟不说话,徐大纯却道:“进攻计划报上去的时候总参就通知了,八点钟的时候又交代了一次。要不是大家知根知底,还真以为总参那班人全是日本人。”
徐大纯如此比方,连有些严肃的雷以镇都笑了,他比方完再道:“现在我们已经命令部队后撤了,还是杨村这个位置好,被两块湖淀夹着,再外侧还有永定河、龙湾河什么的,日军要想占领这里,那就用尸体把这地方铺满吧。”
“那俘虏呢?这一次有多少?”范安问道。“还有战果?”
“大概……”徐大纯想着前线报过来的大致数据,道:“日军少有俘虏,只是早上突击的时候被炮火震昏了不少,加起来有一两百个吧。从昨天到现在,日军战死大概有四千多人,负伤的应该也不会低于此数目,这都是昨天晚上搞侧翼攻击弄的;而我军的伤亡,暂时还没有报上来,但估计不会超过两千人,主要是上午的进攻造出的,日军无差别炮击后受损极大。”
徐大纯这边说,范安就拿笔开始记,这边说完徐大纯就笑问:“怎么,马上就要见报吗?要不要多报战果,礼部那帮人好高兴些?”
范安记完之后笑道:“伤亡不是关键,估计我们的伤亡还会拉高一两倍,要不然日本人看了也不相信啊。礼部是要有东西大振民心,但他们要的是俘虏,日本人不是说他们所有的军人都恪守武士道,都效忠天皇吗,现在弄些俘虏出来,也好证明日本兵也是怕死的。”
武清县城复兴军前线指挥内,司令官、参谋长、政委有说有笑,而在几十公里外的天津日本直隶派遣军司令部则是一片惨淡。从早上支那军开始进攻起,司令部的参谋们就忙慌了,如此战战兢兢的一上午,等北面的隆隆炮声停歇了,这些参谋青白青白的脸才恢复血色,丢置在一边的饭团也才被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只是,等井口省吾玉碎消息传来,诸人又开始忐忑了。日清之战不提,就是无比激烈的日露之战,日本也没有一个将军阵亡,可现在,有一个师团长被支那军炮毙,这怎么能让天皇和国民接受?上一回永沼少将可以说是敌军卑鄙偷袭所致,但这一次还是支那人偷袭吗?
参谋们惶惶,司令官黑木为桢却是从早上下完命令后就枯坐内屋里不吃不喝,他对前线战局并不关注,所有的情报都传到参谋长藤井手上,由他去处理,只等井口玉碎的事情报上来,藤井茂太才硬着头皮前去汇报。
“支那军被击退了?”昏暗的屋子里,枯坐良久的黑木看着进来的藤井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道,似乎在惋惜猛攻计划失败,经此一役,接下来就要多日之后才能再次进攻了。
“是的,阁下。支那军被击退了。”藤井硬着头皮说道,他沉吟了一会,最后道:“井口君……玉碎了!”
“纳尼!”枯坐良久的黑木猛然战了起来,动容道:“这怎么可能?”
“是的,阁下!井口君被支那炮兵伏击,所以……”藤井茂太低着头,只是提了一个头就停住了。井口省吾可是儿玉源太郎最欣赏的参谋之一,若不是资历稍微不够,怕是这次他已被任命为满洲军参谋长,就这么一个帝国英才,居然玉碎了。
“哎!汇报给大山元帅吧。”黑木沉默了半响才道。“另外直隶支那军远比我们想象的顽固,现在九个正规师团估计是不够的,现有的火炮和炮弹也是不够的,要想尽快拿下北京,就需要有更多的部队,更多的火炮和炮弹。”
“哈伊!”急攻失败之后藤井也想到了诸多问题,现在听由黑木亲口说的兵力不够,大炮和炮弹不够,深为认同,当下鞠躬之后就出去了。几分钟之后,一份电报发向了安东。
满洲军司令部对直隶的情况早有关注,本来以为能听到直隶攻占杨村的好消息,谁知道等到天亮才知道原来是支那军在反攻,司令部对此也极为不满,直隶是万国关注的焦点,真要是被支那军击退,那么陆军荣誉可就全丢光了。藤井发去的电报终于使得司令部诸人安了心,但井口省吾的玉碎却又让人高兴不起来。对支作战,不但毫无战果,更是连折大将,这消息若传回到国内,国民们又要非议了。
“看来情况要比预计的更糟糕啊!”参谋长上原勇作长感叹了一句,对于黑木的急攻计划他是完全赞成的,这也是他提议黑木出任直隶派遣军司令的原因,军内将领中,黑木是擅长攻击的,却不想没攻下来不说,还被支那军反攻,当真是不可想象。
“阁下,黑木军已经有九个师团,如果还要增兵那就不能只依靠天津一个港口了。”参谋立花小一郎说道。“这就就势必要占领秦皇岛,而占领秦皇岛,要想恢复港口设施,就非要一个半月两个月时间不可。直隶每年七月到八月都有暴雨,如果时间顺利,那一切还能赶得及,如果不行,那战事就要拖到八月下旬甚至是九月了。”
“沿着京津铁路难道攻不进去吗?”上原勇作忽然问道。
“从京津铁路北上是最短路线,但是也是最艰难之路线。直隶虽是平原,可河流众多,湖淀也不少,杨村的地势就极为险要,除了两侧有湖淀相护,湖淀两侧更有多条河流保护,夏季多雨时要想占领,那在兵力几乎相当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立花小一郎道,他只感觉大本营的那些大人们一定是昏了头了,满洲是秋季进攻最好,冬季坚壁清野什么也征收不到,而直隶则是冬季进攻最好,夏秋两季河流纵横,进攻的路线极为有限。
似乎感觉立花说的对,上原勇作目光扫向地图,看了又看,只从天津往北进攻就要沿着铁路北上即可,若是不沿着铁路,沿着北运河西侧的官道也行,但不管是铁路也好,官道也罢,其交汇点都在杨村。不拿下杨村,根本无法北上;而要拿下杨村,侧翼迂回是不行的,湖淀、河流环护之下只能强攻,东北那么漫长的防线都被支那军防的结结实实,杨村正面十五公里防线,那还不被支那军弄的铁桶一般?
不走杨村,那就只能从秦皇岛、抚宁、卢龙、丰润、蓟县、三河、通州这条路,由东到西攻击。虽然从天津沿铁路可以进占唐山,攻击支那秦皇岛一线守军的侧翼,如此可轻易占领秦皇岛卢龙等地,但至丰润往西,就不是那么好打了,特别是这条路已是燕山脚下,虽然山势徐缓,山体也零散不连,但这可比其他地方险要的多,特别是蓟县,离北京虽只有九十公里,但自古皆是兵家要地,真有那么容易攻占吗?
参谋长的目光在丰润以西游移,特别是盯着蓟县发愣,立花小一郎立即说道:“阁下,整个北京在夏季能通行大军的道路,除了津京一线外,只有保定一线以及秦皇岛蓟县通州一线。保定在远离天津,深入支那内陆,虽有铁路直上北京,但和天津间并无大路相通,这里是不可取的;而秦皇岛、蓟县、通州一线,这里虽然没有铁路,但自秦以来就是驰道,清代更是皇帝去奉天祭祖的御路,年年修缮,路宽在十米以上,且极为平坦,即便支那这里也坚壁清野,拆除了御路上的桥梁,我们也可以重新搭建,并且这一方向并无大河。
至于蓟县,古称渔阳郡,支那兵家多推崇其为制胜之敌,但他们的出发点皆是以防守边关来考虑的,从未设想过敌军是从海一侧攻来。从天津顺着京奉线占领唐山,而后北上至丰润,再往西攻占蓟县、三河、通州。只要攻占了通州,那津京一线的守军后路被夺,势必会退往京郊,只要支那军退到了京郊,那仗就好打了。对于我们来说,关键还是杨村只有十五公里,部队摆不开,其他地方能摆开,但交通又不便,且河流太多,一旦洪涝,那又要像当年奉天那样,被洪水围困了。”
立花小一郎抽丝剥茧,逐渐打消了上原勇作的顾虑,在他看来,进攻北京其实就是两条路,一是天津北上,这条路冬天可以,但是夏天绝对不行;另外一条就是从秦皇岛沿着古官道一直往西,这条路虽然险要一些,但确实是可行的。
“直接修一条铁路便道从宝坻北上不行吗?”上原勇作看着古官道上那些山,还是很不放心。
“阁下,宝坻一定不行。”立花小一郎听到宝坻就摇头。“此县每到七月必定洪涝,去年如此,前年也如此。我军从宝坻攻入北京,势必要横跨多条河流,支那军节节抵抗,等一个月后洪涝,那不但无法进攻,铁路便道也会被冲毁。
阁下,最笨的办法就是最稳妥的办法,取官道虽然远一些,也险要一些,但这条路支那人走了几千年,是最稳妥的。以目前的局势看,华北支那军战力极佳、坚韧十足,要想占领北京,还是要等到冬天才有把握。”
立花小一郎的这一通言语,最终打动了上原勇作,在与大山岩商议过之后,当天晚上,一封长电就发往了东京,数天后东京回电,旅顺第二军交给福岛安正指挥,原军长奥保巩移帐天津,专门负责秦皇岛一线部队的指挥,而黑木麾下的第4、10、13、16四个师团,则成立直隶派遣军第二军,由奥保巩统帅。该部在奥保巩未到之际,就已经拔营北上、攻占唐山,而第8集团军何肇显本想抵抗,却在总参的命令下直接退往丰润。果然,在何肇显退往丰润之后,日军并未马上向北强攻,而是和海军一起占领了秦皇岛,开始清理重建海港。
在总参的预案中,日军能进攻北京的路线就只有两条,一是京津方向,再是唐山丰润方向。前者是天津港作为后勤支持,而后者则以秦皇岛作为支撑,只要在唐山和丰润间布设铁路便轨,那么日军的作战物资、重炮等都可以运抵东线,而满清留下的御路,对于大军来说实在是极为便利,若在沿此路铺上便轨,那么通行条件并不比南线的津京铁路差多少。
日军增开东线之举使得本应杨村大捷而兴奋的国人开始忧心忡忡,很多人甚至开始埋怨满清,若不是他们要祭祖,这条路也不会修的这么好,以致为敌所用。
看到如此评论杨锐只是想笑,国人还是只敢打死老虎,活老虎一点也不敢碰。若不是列强的种种限制,大沽口、军粮城、天津,可不会那么容易被日军占领的,正是因为有辛丑条约的限制,复兴军只得退后守在杨村。可即便如此,列强公使们没事有事就要照会一番,今天是复兴军破坏铁路了,明天是炮弹落入天津城外了,反正是烦不甚烦。
列强那边暂时都是小事,现在摆在杨锐面前最大的事情就是因为坚壁清野迁出了一百多万百姓怎么办?和东北不同,辽东本就是山地,且东北未开垦的地方多,之前准备好的农具足够就可以另种新田,至于住,那就只能是移民常用的窝棚解决了。而直隶这便哪有那么多新田可种,山西的新煤矿在填满开平煤矿的工人之后,也塞了些百姓进去,但这只是小头,其他人就不知道往哪安排了。
“我看,还是修水库吧。”水利司司长武同举如是说。“直隶本来水患就多,除了种树之外,上游还是要修水库的,这样也不至于每年都有洪涝。有水库还能存水,旱天的时候也可以浇田,百姓就不要求雨了。”
“我看还是修公路、修铁路都行。”运部盛宣怀如是说,他胡子全白,但精神却是矍铄。
“我看,山西工业园很多基建工程未完,要完工需要的人可不少。”工部徐华封如是说。
“其实,西北那边地多人少,那些没地的百姓,还是可以往那边移民的。日子肯定比在直隶过的好。”农部的陶成章如是说。银安殿本无味道,他一坐下满屋子都变酸了,并且和诸人不同,他穿的还是草鞋。
几个人说完建议,都拿眼睛瞅户部的虞辉祖。去年的预算都安排下去了,现在这一百多万百姓总是要养的,但养也不能白养,总是要干活,以工代赈是最佳办法,就不知道这工到底是归在哪个部门下面。
虞辉祖财神爷当惯了,他对别人的目光也不在意,一直老神在在的坐着,好像今天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一般,
“含章兄,户部还有钱吗?”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杨锐只有开口讨钱。
“啊!要什么银子?”虞辉祖回过神了,有些傻楞。
“就是安排那些百姓的银子,还是以工代赈为好,但就是以工代赈,除了人工钱,也还是要物料费用的。修水库也好,修公路铁路也好,做基建也好,移民实边也好,总是有钱的。现在户部能抽出钱来吗?”杨锐问道。
“没有了。”在诸人期盼的目光中,虞辉祖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真没有?”杨锐不死心追问。
“真没有,最后一分钱都安排完了,现在给百姓买粥的钱都是其他地方挪的。”虞辉祖道,很是诚恳,“总参那些人不知道省钱,我听说天津那什么海啸就用了八百吨炸药,一下子一百万元就没了,这也太费钱了吧。”
一说天津海啸,杨锐就巨汗,那不是用了八百吨炸药,而是用了一千三百五十多吨,一百万是出厂成本价,他亲自给天字号那边打电报才搞定这事情的,不想这事情还是传到了户部。他汗道:“那也是做实验啊,最少这一次验证了,谁要从大沽口上岸就要掂量掂量了。再说,也安定了京城直隶的人心啊。”
杨锐如此说,虞辉祖也没再提,只是他道:“竟成,美国那边的债还能再借么?美国公使前两天拜访过我,说是可以帮我们发行战争债券。打仗要钱,各部建设……咳咳咳,也要钱,既然美国人肯借钱,那我们就多借些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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