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黄浦路三十三号英国领事馆的某几间房间却灯火通明。在盖温特少校说完之后,霍必澜爵士睁着睡眼说道:“那么,少校,他们的走私武器的最终用途是在扬子江流域发动暴动是吗?”盖温特的话语让霍必澜爵士不得不想到了六年前的一场暴民运动,他现在很担心这些有武器的暴民会像六年前那样残杀欧洲人。
盖温特少校听见霍必澜爵士的问题就知道刚才那一番话算是白说了,他为了减少再次重复的麻烦,道:“噢…可以这样理解,但是他们的目标是清国政府,而不是外国人。”
“不!”霍必澜对六年前的暴乱记忆犹新,说道:“我不允许在扬子江流域发生任何形式的暴乱,我们这这一地区有太多的商业利益了。少校,我命令你能阻止他们。”
“是的,爵士。我正在这样做,但是这会涉及到工部局,那些叛乱分子的巢穴就在租界里面。”借助陈其美应桂馨以及叛变者的协助,盖温特少校已经大致掌握了复兴会所在的具体地点,只是要想抓捕这些人非常困难,“并且,先生,我们不能用工部局的巡捕,按照工部局爱尔斯先生的意见,工部局的那些巡捕并不可靠,抓捕行动最好动用海军陆战队。”
“海军陆战队?”霍必澜爵士难得的笑了起来,海军陆战队是很少介入租界内部事务的,义和团运动之后,上一次还是去年年底的会审公廨暴乱的时候才出动过。“他们只是一群农民而已,有必要用海军陆战队吗?”
“爵士,只有这样才能保密。并且这些人已经从南非购买了超过三万支步枪,而前段时间截获的武器表明,他们正在逐步把这些步枪运送到扬子江流域。”盖温特少校为了获得霍必澜总领事的同意,不得不把话说的夸张了一点。
“好吧。少校。我会命令陆战的詹姆斯中校向你提供必要帮助的。”三万支步枪不得不让霍必澜爵士对此重视起来,“你将在哪一天行动?”
“明天。”盖温特少校自信的说道,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那些老鼠给揪出来。
同一时刻,租界德福里天宝客栈。
丰盛的酒席前,压下那些个女先生腻嗲的声音,陈其美站起来,拿着一碗酒对着几个人汉子说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我们革命党做事,只求成功,从不失败。明日之事就交给诸人兄弟了。”他一说完,一仰着头便把碗里的酒喝光。他这边喝光,被他敬的几人也是一仰脖子把酒给喝完了。
酒一喝干,陈其美便把碗摔在地上,“哐啷”声里,地上碎瓷一片,一个女先生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其余诸人都把碗摔在地上,一帮人笑大笑起来。此时陈其美却又拍了拍掌,一个汉子从外面捧进一个木匣子来,匣子甚是沉重,“嘣”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的同时只听得里面洋银哗哗响的声响,在座诸人都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那匣子打开,果然里面装满了银元,喝酒汉子眼神立刻热了起来。
陈其美嘴角一笑,道:“此次行事,无以为敬,兄弟特奉上一千洋元以壮行色。”
他话一说,喝酒汉子们眼眶都是一热,一个麻皮脸站起来道:“从今日起,我吴乃文这条命就是二哥的了。不杀了那姓杨的此生绝无脸面再见二哥。”
他这话一说,其他三个喝酒的汉子也道,“对,彪哥说的对,不杀了那姓杨的,此生绝无脸面再见二哥。”
陈其美大笑,道:“都是一家兄弟,就不要说这丧气话,明日把事情干完,大家再回来喝酒玩女人。”他一说完,就在身边一个女先生胸口摸了一把,那女子惊呼一声,大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酒喝得都是肆意欢畅,加上身边都有女生先故意撒娇劝饮,这几个汉子很快就喝的半醉,然后揣着银子在女先生的搀扶下回房歇息去了。诸人走后,陈其美在席间端坐片刻,刚才那个叫吴乃文的汉子又转了回来。他道:“二哥,事情都办好了,就待明日动手了。”
陈其美点点头,道:“今天晚上、明天上午可不许让他们出客栈,万一走漏了风声可不好。”
吴乃文赶忙点头,陈其美又道:“明日英国人也会去万安里那边抓人,但他们不知道后门在哪,你让这几个人在后面弄堂口等着,最好装作拉洋车的,等那杨竟成一来,就把他给……”陈其美说到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若是在哪等不到人,你就去如意里那边守着。”
“二哥,明白。反正这次绝不让那杨竟成看到后天的太阳。”吴乃文不是清帮中人,原来在汉口那边做买办,生意赔了之后就到沪上来闯江湖,之前得罪清帮的人差点被杀,陈其美看他人聪明有野心,就把他给救了。现在收回小弟,活干的都很好。
“那就好。还有记得不要老想着打死,打伤也行。”越是到后面,陈其美越是怕出问题,他不由得再一次的叮嘱道。
“明白,二哥。这事情早就告诉他们几个了,还有杨竟成的画像,大家也是记得很是清楚。到时候一见到人,一定能弄死他!”吴乃文还怕陈其美不担心,又把其他事情也再说了一遍。
“好。有你办事我就放心了。咦,对了,今天叫局,那个仙凤怎么没来?”仙凤就是应桂馨相好那边拉二胡的小姑娘,陈其美只觉得那女子漂亮,又听说还是个雏,今天叫局的时候叫了,但却没有来。
吴乃文心中一笑,栖凤寓里面现在最出名的书寓就是这个仙凤了,此女性子极烈,宁愿自杀也不愿接客,有一次吞生鸦片还是送到洋人医馆才救回来的。从此之后妈妈也不再强迫她接客,只是有些局还是要她陪,她也识相,有些斯文老实的客人还是去陪局的。一首洋人曲子拉完就回来了,可越是这样,那些达官贵人就越是哈儿狗的一样求着要见她,甚至还有两个洋鬼子也迷上了她。
“二哥,人家眼界高啊。今天晚上她可被洋人请去了。”吴乃文不敢不说实话,但又怕陈其美恼怒,道:“若是她知道二哥是革命党,那一定会芳心暗许的。”
“哦,她喜欢革命党?”陈其美一时间忘记生洋人抢走了美女的气,开始想起仙凤来了。
“这……”吴乃文其实就是瞎说,他只知道那个仙风喜欢的客人都是短发洋装的,照这个摸样那不就是革命党吗。
他这边说不出话来,陈其美倒是没有追究了,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下午就必定要万安里那边等着杨竟成。还有,完事之后,你记得要……”
他说着就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要吴乃文事后灭口,吴乃文心中一惊,道:“二哥,明白,事成之后……”
“不管事情成不成,都要!”陈其美说话的同时,眼睛一瞪,把吴乃文吓了一跳。
“是。是。保管他们几个看不到后天的太阳。”吴乃文垂着头,老老实实的说道。
翌日的下午,四大委员又枯坐在万安里等待北京的消息,若是京城消息还没有什么变化,那最早今天晚上,最晚明天早上就要下达作战令了。杨锐昨夜又想了几次,提前举义不管是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其结果就是多死人。现在会中很多人都火烧屁股等不急,巴不得早日举义好推翻满清。那自己就顺了他们的意好了,不如此,自己这个会长的威信会大受损失。
杨锐晚上在住处想的很好,在死些人和自己威信之间他选择的是死人,但是早上一到万安里,看到在三楼那些已经在不断忙碌的年轻姑娘,又觉得活生生的派她们去死实在是太过残忍。善良很多时候是怯弱的同义词,不过这都和干革命无所牵连,革命要的是摈弃所有的善,这一点杨锐越来越明白,只不过他暂时间还做不到。
“焕卿那边是不是能不要处罚那么重……”通讯室自上一份电报之后就很久没有再发电了,沉默了良久,蔡元培忽然试探性的说道。他似乎觉得已经决定举义了,那对陶成章的处罚可以减免。
“不行!”杨锐不等王季同发言就把话亮了出来,“擅离职守,私自串联。这是会规绝不容许出现的违纪情况,看着焕卿是为革命,这才网开一面;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开除出会了。这一次举义的最终原因,在于京城兵变,他在沪上无用,兵变之后我们也会如此应对,他如果此时在京城,那我们好歹也多一些消息,所以他这是瞎跑添乱。”杨锐说的很不客气,其实在他心里要不是念及历史上陶成章创建了光复会,而后在革命成功又惨死于陈其美之手的悲剧,他才不会对他网开一面。
“焕卿这一次确实是太过分了。”章太炎在举义一事上和蔡元培站在一起,但是在处理陶成章一事的时候又和杨锐的想法一致,要不是杨锐心知此人心直口快,还真的要把他当成万金油墙头草了。
杨锐和章太炎意思一致,王季同就更不要说了,对于违纪会员向来都处置的很严厉,蔡元培只有摇头作罢。
众人议完此事的时候,陈广寿敲门进来来,他气呼呼的道:“先生,外面大马路那边,多了不少洋兵。”他早上送杨锐到万安里之后,就去打听昨日那女子的家境,打听完了出来却见大马路上一队队的洋兵。
“洋兵?大马路?”王季同听到洋兵有些诧异,但再听到是大马路就放松下来,道:“洋人部队很多时候会去跑马场那边,并不奇怪。不过……遒秉,”王季同喊向隔壁的俞子夷,“你去派人去查看一下那些洋人要做什么。”万安里所在的这条路,和大马路隔了两条街,加上洋人一般都是从大马路去跑马场,王季同并不紧张。
其实盖温特少校就是打着去跑马场的幌子把皇家海军陆战队调到大马路的,在平时,租界只有两个地方军队会去,一是跑马场,二是打靶场,打靶场在美租界那边,去那边再转到万安里太远,所以他最终选择的路线就是大马路——这里离目的地只有三百多码,跑步一分钟不到。
在大马路的路口,詹姆斯中校把队伍停了下来,各队的军官聚在一处,一面租界地图已经打开,就等着带路党应桂馨指路。应桂馨被这么多人高马大的洋毛子一围,只感觉喘气都喘不过来,只待盖温特拍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低头哈腰的用半生不熟的英文指着地图上万安里一带道:“这里……这里,茶楼到……”
他被洋人围着心中很是慌乱,忙把旁边一个黑衫子黑帽的人拉了过来,喝到:“快说!革命党到底到底在哪几间房子?”
黑衫黑帽的其实就是刘光汉,他虽然没有进去过万安里,但他和章太炎关系甚好,一次听章太炎说去找王季同,分手之后又在万安里那边的茶馆见到,他知道章太炎向来不去什么茶馆的,是以猜到这总部就是茶楼附近。
“我……”刘光汉被应桂馨一拉,忙得把快要掉下的帽子扶正,道:“我知道茶馆是一个入口,但到底在哪里,我也没去过啊。”
旁边米占元帮着解围道:“复兴会防范甚严,本想抓几个活口又怕打草惊蛇,现在初步断定茶楼是入口,真正的窝我看就在茶楼的阁楼上。”马贩出身的米占元做过不少生意,也结交过不少会党,精明的很,“要抓人后面苏州河那边也要堵起来,这个位置选的太好了,背河临街,又身处闹市,一个不好就要跑了。”
盖温特从翻译哪里再次确定抓捕地点,不以为然的道:“你们放心吧,如果他们坐船的话,那就最好了。”神气完之后又向带队军官解说地图。
“他们有枪支,是抓捕还是击毙?”詹姆斯中校问道。给陆战队命令上说的是抓捕军火走私犯,但既然是军火走私犯,那就有枪支,击毙简单,但抓捕就危险了。
“反抗的击毙。”盖温特斟酌之后说道,在詹姆斯中校点头的时候他又强调道:“年龄大的要留下,这些人很重要。”
盖温特这边说完,他的副官又道:“先生,电话线已经切断了,但是华洋公司只同意暂停一刻钟……”他又看了下表道,“还有两分钟他们就会切断线路。”
“非常好。”盖温特少校要的只是行动的那几分钟中断而已,这样即使有同党看见陆战队冲锋,也没有办法报信。他说完看了下表,道:“行动开始之后,要快!快!”
“是,先生!”几个带队的陆战队军队向他说道。这次进入租界去北京路茶楼实施抓捕共有一百八十多名陆战队士兵,这一百多人分成三队,一队从山西路开向北京路,另一队则从河南路开向北京路,最后一队则是从苏州河围堵万安里的后路。
时间临近,盖温特看着手表上的秒钟马上就到十二点的位置,他朝詹姆斯中校点点头,詹姆斯中校则对着百米外的两队士兵一挥手,抓捕便开始了。
万安里若是用后世的地图看,就是在北京东路和山东北路交界之处,这里是复兴会真正的总部所在,但总部的位置并不是在茶楼之上,而是在茶楼西则的南北杂货店到布店六间店铺的阁楼里,为三楼和最顶上的四楼。三楼供工作人员使用,四楼归委员会使用。为了保密,总部有三个出口,其中一个是三楼工作人员用的,在万安里的后面,还有两个是委员会使用的,一个是在茶楼,另一个则在山东路,从这里出去往北几十米就是苏州河,河边全是密密麻麻的船户,钻进去还真是难找到。
虽然总部所在交通便利,但不放心的王季同又在万安里附近设了两道警戒线,再加上巡捕房里的李元等人,可谓是万无一失。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失算了。皇家海军陆战队进入大马路的目的他毫不知晓,刘光汉叛变他也毫不知晓,而在英军陆战队冲向万安里的时候,第一道想报信的警戒点在电话无效之下无可奈何。倒是第二道警戒网的程子卿在电话无效的情况下,抽出左轮枪就对着天就连开数枪,这才引起了万安里楼顶望风的哨兵的注意,进而拉动了警报。而程子卿,则在两名英军的步枪下扔掉了手枪,举起了双手,最后被英军一枪托打翻。人的宿命仿佛是注定的,程子卿这位1921年闯入一大会议报信的密探,这一次算是提前完成了报信的任务,日后凭此功绩,历经风浪立足于沪上滩而不倒。
警报一响,万安里的诸人都是一惊,在诸人还在观望的时候,第二道更急促的警报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要做的不是撤退,而是先把所有重要文件销毁。王季同在把整座楼起爆的电源打开的同时,又去到自己的密室把一个铁箱子拎了出来,道:“我们分开走,逃脱之后到第二集合点集合。”
杨锐这时候也是站起,看着其他几人道:“大家出去注意安全,若真是到了巡捕房喝稀饭,那我们的律师也很快会找上来的。”
巡捕房的稀饭,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苏报案的时候章太炎可是吃了一年,他笑道:“喝稀饭就不要了。我马上就要出狱了,再进去住几天怕是不习惯。”
他打着趣,四人就在阁楼上道别,王季同和三楼的会员走后路,蔡元培和章太炎走茶楼,而最隐秘的山东路出口则让给杨锐,这是总部遇险的定的规则,没有什么好礼让的。
从会议室走到最侧的一间店铺阁楼只有五十米,再加上从四楼下到一楼以及出到山东路的时间只要四十五秒,这个时间盖温特少校刚刚带着陆战队冲进茶楼,只待他轰隆隆半警惕半紧张冲到四楼阁楼的时候,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此时在三楼搜查的军队也过来报告道:“少校,这里什么也没有。”
盖温特心里沮丧,作为军情五处的高级特工居然也有扑空的时候,他在阁楼上来回不断的打转,恨不得上到瓦片上去看个究竟,而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一连串轻微的爆炸声,他细听之后大叫起来,“在隔壁!在墙的隔壁!他们跑不了的!快,破开墙壁!”
这些爆炸正是总部阁楼里发出的,而每当这个时候,总部的人都已经撤退完毕,按规矩开始炸裂屋子里的煤油桶,实行焚毁程序。老式木楼的墙壁并不结实,在几经撞击后,薄薄的砖墙就被身壮如牛的陆战队员撞开,只不过一撞开,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使得阁楼里的诸人薰的呼吸一窒,几个士兵叫了起来,“着火了,少校!着火了……”
盖温特看着里面的大火气得直跺脚,但布置的煤油桶一破,遍地都是火海,火势汹汹之下人根本就进不去。“他们一定出来了!他们一定出来来!”盖温特少校嚷嚷着有急冲冲的冲下了楼,期望布置在楼下还有苏州河上的人能抓到一些人。
在盖温特少校咚咚咚下楼的时候,蔡元培和章太炎已经坐在茶楼的一楼喝茶了,外面都是洋兵围着,他们只好分别叫伙计切了一壶茶,等着看洋人的好戏。而王季同,带着几十个人不可能不引起陆战队的注意,他们一出到苏州河边,就被一队洋兵给拦住了,不过幸好他手上的铁箱子已经放掉。他面对洋兵一言不发,只是当自己是平常的路人,而被拦住的三十多个人中,有不少是爱国女校的学生,英国大兵发扬着绅士风度,在确定没有武器和稍加调戏后,便把这一群女子放走了。
而杨锐,在出到山东路上看到苏州河那边的洋兵,又退了回来,进了路边的一间细糕铺子,一边咬着块细糕一边看着马路上越来越多的巡捕,心中很是担心,这时候出去望风的陈广寿回来之后担心的道:“先生,街上不但有洋兵还有很多巡捕,把路都堵上了,看来是要封街搜查了。”
“嗯。”杨锐沉默着,形势很不妙,山东路的这边刚才就跑过不少巡捕,看来这一片都是围上了。“能跳出去吗?”若是不涉及到浙江的举义,那封街搜查也无所谓,大不了在巡捕房住两天,但现在举义在即,时间耽误不起。
“行,”陈广寿点头道。
“还有如意里那边我房间里有一个箱子,你去找到它,把它存到花旗银行。”杨锐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严峻,不由得安排起后路来,他看着陈广寿吃惊的表情再道:“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你亲自去。我这边有小叶子护着,出不了大事。”
局势危急的时候杨锐却提一个箱子,如意里那边可是有人守着的,陈广寿这边刚想说话的时候,杨锐又催促道:“这很重要!快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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