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旁边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矮胖,长相粗犷,穿着明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作为天下间最尊贵的人之一,顺明帝身边同样有着来自各大修炼门派的供奉修士。这些人修为强大,实力高深莫测,从不插手世俗事务,对于朝堂上的权力纷争,只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陈志坚是“归元宗”的金丹宗师。自从六年前接受楚国大内邀请,成为朝廷供奉之后,陈志坚就一直隐匿在顺明帝左右,护卫其安全。
用修道本心抵挡来自红尘的诱惑,这也是一种修炼。
看着主动现身的陈志坚,顺明帝和东方空都觉得意外。供奉修士从不插手俗务,这是所有宫廷供奉遵守的铁律。难道,陈志坚想要触犯这一规则?
“陛下,贫道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志坚朝着顺明帝拱了拱手,带有微笑的目光转移到杨天鸿身上:“此子敢作敢当,信念决心都可谓上佳。此乃修道之根本,敢于取舍,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敢做什么。陈某并非故意违背陛下之命,只是觉得有此良才美质当前,实在不忍放弃,故而现身,愿收此子为归元宗门下。”
顺明帝深深地看了陈志坚一眼。
他的确没有破坏“供奉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从某种意义上说,陈志坚甚至帮助自己解决了麻烦。毕竟,杨天鸿主动要求辞爵,封赏肯定不太合适。如果将杨天鸿转入归元宗门下就不一样了。这一切发生在朝廷内殿,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奖励。
修士选择徒弟,也是很挑剔的。即便是皇族中人,达不到要求,或者资质普通,修士门派同样予以拒绝。毕竟,世俗富贵与仙道逍遥,根本就是两种概念。
顺明帝把视线焦点转移到杨天鸿身上,问:“你可愿意成为归元宗弟子?”
就在陈志坚现身的时候,杨天鸿已经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温热。
那是玲珑宝锁释放出来的特殊能量。它在杨天鸿大脑里形成一个隐形箭头,笔直指向站在龙椅旁边的归元宗修士陈正坚。
昨天晚上在杨雄房间里,按照指引得到镔铁棍的时候,玲珑宝锁同样释放出这种特殊能量。这似乎是宝锁对外界的一种感应,能够引导杨天鸿找到缺失的锁扣配件。
现在的能量比昨天晚上强烈了许多。杨天鸿甚至觉得胸口有些发烫,脑子里因为能量生成的指引箭头,变得无比清晰,指向性无比明确。
陈正坚身上一定有某个锁扣配件。
或者,他能够带着自己,找到玲珑宝锁想要的某种东西。
杨天鸿毫不犹豫跪倒在地,对陈正坚无比恭敬地说:“弟子叩见师傅。”
就在陈正坚微笑着想要说话的时候,明宗龙椅的另外一边,出现了身材高瘦,有着刀削般鼻子和蛇一般眼睛的中年修士,整个人感觉湿腻腻的,很不舒服。
“昊天门”的黄志平同样也是金丹宗师,也是与陈正坚身份相同的楚朝宫廷供奉。
“真是稀罕,一心向道的陈道长居然也动了凡心,想要收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娃娃做徒弟?”
黄志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天鸿,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言语尖酸刻薄:“不顾亡父功绩,不顾亲族旁人,还大肆妄谈什么忠君孝道?别以为做的大义凌然就能让别人看起来是对的。主动辞爵?白手起家?真是笑话,你将陛下朝堂摆在何处?你置家族先人于何地位?。依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此等投机钻营之徒,就应该一刀杀了,永绝后患。”
陈正坚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转化为无比强烈的暴怒:“黄志平,这是我归元宗新收的门人,也是我的亲传弟子。修道理念不同,飞升大道成千上万。何况,此子心性纯良,品质坚决,世间阿谀奉承者居多,敢作敢当者甚少。老子收老子的徒弟,关你屁事?”
陈正坚一向性情火爆,在修士当中颇有名声。黄志平一向不愿意与其争斗,只是出于想要在顺明帝面前刻意表现,这才现身,然后出言讥讽。现在面对暴怒的陈正坚,多多少少已经有些后悔。
是啊!别人收个徒弟而已,自己又看不上,最多也就是看不惯。
只是陈正坚骂得实在难听,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你屁事”,顿时使得黄志平心里猛然腾起一股无名鬼火。
“归元宗也是日渐没落,现在居然到了连废物也要收做徒弟的地步。”
黄志平一口气咽不下去,继续指着杨天鸿冷嘲热讽:“像这种无君无父的人,我昊天门上下根本耻于为伍。”
陈正坚宽阔的脸膛顿时变得一片紫红,他抬起右手,掌心里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口中发出怒吼:“姓黄的,有种就过来跟老子打一架。大家都是金丹,别说老子欺负你。”
这是陈正坚历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善言辞,从来都是用拳头让别人明白,什么是道理和正义。
黄志平之所以畏惧陈正坚,就是因为他这种悍不畏死的冲动性格。
世界上有两种人绝对不能招惹。一种是疯子,一种是傻子。
能够修炼成为金丹宗师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傻子。所以,陈正坚就是一个疯子,修炼有成的疯子。
而且,还是特别护短的疯子。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黄志平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却转过身,对着坐在龙椅上一直没有说话的顺明帝拱了拱手,声色俱厉斥责陈正坚:“在人皇面前,怎可如何失态?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道经可辨,道义可辨,善良忠奸亦可辨。你那新收的徒弟既然有胆子做,难道还怕人说吗?”
顺明帝就是黄志平的倚仗。世俗间的皇帝虽然不是修士,却符合天地命格,尊贵无比。即便是宗派掌门,在人皇面前仍然要恭恭敬敬,绝对不可辱之。
黄志平觉得,在顺明帝面前,陈正坚绝对不敢动手。
然而,他错了。
“你也知道这小子是老子新收的徒弟。既然如此,还敢站在老子面前唧唧歪歪?”
陈正坚活动着身上筋骨,做着扁人前的准备活动,一步步朝着黄志平走近,满面狞笑着咆哮:“老子就是看中这孩子的勇敢和坚毅。怪不得陛下赐封他父亲为毅勇候,果然不负“毅勇”之名。你****的胆敢嘲笑老子的徒弟,就必须付出代价!”
不等黄志平开口争辩,陈正坚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朝着脸颊侧面狠狠砸了几拳。每一下都很用力,甚至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虽然性情暴躁,陈志坚却也不是不知进退礼节的野蛮人。在人皇面前,使用法术争斗当然不行。可是抡起拳头痛扁黄志平几下,也是可以的。
谁让这家伙嘴贱?
嘿嘿嘿嘿!虽然大家都是金丹修士,老子可是修炼到了金丹第八层,黄志平那个混蛋不过是金丹第六层。
管他那么多,先打了再说。
何况,顺明帝一直没有发话,看样子也是站在自己这边。
嘴皮子上的好处有什么可占的?老子就是要打到你筋缩骨头断,打到你****的满嘴喷血!
黄志平被压在地上,嘴里发出无比痛苦的惨叫。
顺明帝很有耐心的等到陈正坚打到第九拳,黄志平整个面颊都彻底扭曲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既然仙长有心收杨天鸿为徒,此子也愿意拜师,那么这件事情,就如此处理吧。”
说着,顺明帝对侍立在一旁的东方空吩咐道:“拟旨,削去已故骠骑将军后人所有福荫。特注明:厚山伯杨连升及其家人永为庶民,不得参与朝廷科举考录,不得以武职功录官身,子孙后代,永为贱籍。”
随后,顺明帝把目光转移到杨天鸿身上,满含深意地说:“从现在起,你已经是白身平民。”
杨天鸿听懂了顺明帝话里隐藏的意思,立刻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异常坚决地大声说道:“杨天鸿必将不负陛下信任,十年内必将达到炼气第八层,有生之年一定会重获毅勇候之位,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顺明帝闻言一愣,继而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世俗间的武将,大多都是炼气阶段修士。十年内能够达到炼气第八层,完全可以称之为天才。
顺明帝淡淡地说:“你可明白,君前无戏言?”
杨天鸿脸上全是热切强烈的表情:“若不能及时为陛下开疆拓土,又哪里谈得上重获亡父的辉煌?杨天鸿在此发誓:学艺有成便会下山,宁为陛下手中所握刀剑,愿为陛下驱使之鹰犬!”
这一番话,说得顺明帝顿时热血沸腾。
“好!你不负朕,朕也绝不负你。十年之内,你若真能达到炼气第八层,朕授予你从六品忠显校尉之职,可独自领军一营。”
……
离开勤政殿,杨天鸿跟随陈志坚走进了偏殿外的供奉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米左右,杨天鸿清楚地看到了陈志坚袒露胸口上布满了黑色汗毛,裸露在道袍外面胳膊上的块状肌肉,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浓烈汗味儿。
这位师傅丝毫没有修士应有的道骨仙风,活脱脱就是一副俗世间粗汉豪杰的模样。不过,也正是这种爽直豪迈的性格,才会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用费劲心思猜测太多。
“痛快!为师早就想要收拾那个姓黄的家伙。总是说话阴阳怪气,编着绕着弄出各种麻烦陷阱让别人往里面钻。毅勇候的儿子果然与众不同。你放心,师父的拳头大,这世间的道理说穿了,其实就是比较谁比谁更能打。为师现在就教你修仙的第一课:谁敢骂你,就打得他遍地找牙,打得他断筋碎骨满口喷血。”
陈志坚说话粗俗,杨天鸿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流。
从小到大,真正关心他的人寥寥无几,也就是那些忠诚于父亲的老兵。像陈正坚这样敢于为了自己出头,抡起拳头暴打对方的人,杨天鸿还是头一次遇到。
入宫奏对前,杨天鸿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修炼门派的仙师看中。即便是此前在明宗面前对陈正坚行拜师礼的时候,也只是因为玲珑宝锁发出的感知能量。可是到了后来,杨天鸿真正感受到了陈正坚对自己这个门人弟子的真诚。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师傅。
也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信赖的师傅。
想到这里,杨天鸿主动朝着陈正坚弯腰行礼,不无恭敬地说:“启禀师傅,请允许徒儿先回家处理一些俗务,然后再与师傅前往宗门。”
陈正坚了然地点点头:“毅勇候杨府的事情,我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杨天鸿笑了:“多谢师傅关心,徒弟自己就能处理。”
陈正坚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说:“嗯!也好。那就给你三天时间。然后,跟我一起回归元宗。”
……
杨府。
看着站在面前冷漠严肃,眉眼之间带有轻蔑和嘲笑的杨天鸿,杨连升觉得天塌了下来,眼前一片黑暗,脑子里全是眩晕。
杨天鸿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回来,他身边还有一个负责传旨的宫廷内侍,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骁骑营军士。
圣旨上写的很清楚:厚山伯杨连升及其家人永为庶民,不得参与朝廷科举考录,不得以武职功录官身,子孙后代,永为贱籍。
这可不是皇帝出尔反尔,而是杨天鸿主动辞去毅勇候之爵的正常反应。
杨连升的厚山伯爵怎么来的?
当然是看在杨天鸿死去父亲的明面上,朝廷出于体恤功臣之后,特别予以赐封。
伯爵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身份超然的勋贵,比普通官员更加显赫,俸银禄米丰厚不说,还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权。
之所以处心积虑谋害杨天鸿,正是为了永远保住,甚至得到更多的好处。
现在,一切都完了。
杨连升现在脑子里全是圣旨上的最后一句话。
子孙后代,永为贱籍。
昨天晚上,杨天鸿临走时留下那句“你会后悔的”,杨连升一直以为是杨天鸿只是随便说说,不可能有什么实际行为的口头威胁。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杨天鸿居然狠得下心肠,以破釜沉舟之势,直接向皇帝辞去了毅勇候之爵。
既然人家连侯爵之位都不要了,皇帝凭什么还要赐封你为伯爵?
杨连升用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杨天鸿,口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小畜生,你竟敢如此心狠手辣。我,我,我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不等杨天鸿发话,站在他旁边传旨的宫廷内侍顿时变了面孔,指着状若疯子的杨连升不断叫嚷:“你胆敢出口侮辱勋贵之后。来人,给我掌嘴,狠狠地打!”
出宫的时候,内侍已经得到总管东方空的特别交代:杨天鸿乃是陛下看重之人,此番回家,杨府内部肯定会生出许多波折。一定要维护杨天鸿的脸面,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这样,陛下才能圣心大慰。
说到底,顺明帝一直觉得在辞爵这件事情上愧对已故的骠骑将军杨靖,想要以这种方式给予杨天鸿补偿。
几名腰圆膀大,凶神恶煞的骁骑营军士冲上前来,分别抓住杨连升的胳膊,抡起蒲扇大小的巴掌,朝着脸上乱扇。这些军士经过特别挑选,进入骁骑营后又开始练习功法战决,力大无比,手掌也如同钢浇铁铸般坚硬。十几巴掌下去,杨连升面皮上已经绽开一条条发丝般细小的破口,鲜红的血丝密密麻麻渗透出来,宛如无数诡异的细小红色线虫攀爬在皮肤表面。
杨连升感觉自己的牙齿脱落了很多,嘴里不断有颗粒状硬物飞出去。这些军士根本不知道怜悯,杨连升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前满是飞闪的金色星星。
远处,传来儿子杨雄和老婆凄厉的哭喊声。
“不要啊!这里是我家,你们凭什么闯进来?爹,爹你在哪儿?这些人在抢我的东西,你快把他们撵出去啊!”
“我是厚山伯爵的夫人,你们怎敢……救命!不要打了,不要打我!”
君臣父子,杨天鸿是已故骠骑将军的嫡子。在没有身份爵位的前提下,杨府上下一切事务,都由杨天鸿说了算。
伸手制止了如狼似虎的军士,杨天鸿蹲下身子,冷冷地注视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杨连升。
“我昨天就说过,你最好是自己滚出去。”
杨连升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流出,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全是恨意和悔意。
“现在后悔了是吗?”
杨天鸿冷笑着说:“我知道你并不是后悔曾经那样对我,只是觉得如果老老实实听我的话,现在至少还是大楚朝的伯爵。我曾经也想着顾念几分母亲这边的亲戚关系,多多少少留给你全家一条还算不错的生路。但你自己不要,还妄想着得到更多,甚至霸占这府里不属于你们的一切。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你们当初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
杨连升充血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恐惧。
经过这一天一夜,他已经清楚知道了这个侄儿的心狠手辣。那不仅仅是对付敌人,即便是对杨天鸿自己,也是如此。
果然,他从杨天鸿口中听到了如同绝命丧钟般的命令。
“把他们全家衣服扒光,一个不剩都撵出去。当年,你们一无所有来到杨府投靠我的父亲。现在,你们还是一无所有的离开。这才算得上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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