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酒馆内嚣张狠厉、冷血卑劣的蓝血贵族竟会是另一位更喜欢所谓进步青年领袖身份的治安署军士长的亲弟弟,这一消息直叫夏枯草好一阵头晕目眩,接受不能。
“你怎么会是他哥哥?你怎么能是他哥哥?你……你也是蓝血贵族?!”夏枯草此刻的心情极为纷乱,以他那简单幼稚到极点的黑白二色世界观,猛一听到这则消息,自是有些难以承受,分寸大失的连声询问。
“哎~你知道,血脉上的事当真没法可想。你要实在难受,也许他只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称谓会更好一些?”白石英很是无辜的耸了耸肩,“虽然我也不喜欢那个身份,不过这毕竟是事实,我知道这有些难,但你总归要试着去接受一下。”
“二弟。”人群中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单从这句称呼分析,出言之人便该是那位艾尔贝塔侯爵的长子,只是现在的夏枯草心情极为纷乱,所以便是连看,也没去看上对方一眼。
“他毕竟是你三弟。”那道声音再度响起,白石英眼中微嘲之色一闪而过,却也没继续说什么,略一耸肩便想离去。
“等等。”夏枯草深深地吸了口气,出言叫住了准备离去的白石英,极为严肃的看着对方的背影,很是认真的说道:“我不后悔,但很抱歉。”
背过身去的白石英沉默了许久,才有些轻声的回道:“你的不悔我赞同,你的抱歉我接受。”
言罢,他推门而去,再未回头。
看着对方的背影,夏枯草忽地想起了杜仲,想起了对方对自己那黑白二色世界观的评价,不由有些动摇,又有些惘然。
他忽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力压下心头泛起的各种滋味,以极为强悍的自制将精神转移到现下的这间会客厅,看向了先前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那里站着位眉眼间与白矾有些相似,看着却更为英俊、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也许世间的确有一些人天然便具有某些魅力,即使他只是万千奴隶中一个浑身肮脏的低调青年,即便他只是黑压压的虔诚信徒中极为平凡的沉默男子,但无论他如何低调沉默地隐身于人群之中,又无论他的身边有多少位光彩夺目的大人物,只要他在那幅画面之中,只要你向那幅画面望去,绝对会第一眼便见到他,然后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那位出言的年轻人想来便是这样的人,二十余岁的他穿着一件极为朴素干净的白色外衣,除了在袖口衣领处绣着的家族徽记外便干净的再无一丝装饰,他的腰间配着柄样式普通的剑,而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较之白矾更为英俊的眉眼就像传说中的那般完美而不可挑剔,映着窗外照入的淡淡天光,艾尔贝塔侯爵的这位长子便这般出现在了夏枯草的视野,潇洒威严有若神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味的平静,哪怕他的二弟毫无礼貌的转身即走,哪怕杀害他亲弟的凶手正在眼前,但所有的人都已清晰感觉到了他的骄傲,感觉到了他仿佛掌控着一切的信心,也感觉到了他必将以血还血的决心。
“要不要给你配个雷鸣之声?”夏枯草同样被这位有若神子的年轻人吸引了心神,只不过毕竟头脑清楚的他很快意识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敌意,极为迅速的清醒过来,甚至极为得体的这般挪揄了一句。
出场之时配上一层雷声是穿越之前那处世界的调笑之语,场间的数人自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所以说出口的夏枯草心中很有几分明珠暗投的遗憾。
这位仿佛自画上走下的年轻人果然没有多加理会,仍是一脸平淡地开口:“我是白砡。”
淡淡的四个字,没有如其余贵族一般动辄便以一大串头衔置于名后以增升价,淡然开口的他仿佛认为只是这四字便足以说明自己的身份,也足以抵得上旁人那一大串的头衔。
“白矾是我亲弟,他排行第三,于家中常喊我大哥。”
“现在他死了,而我这二弟从不回家,四弟及以下年龄尚幼,见着我也不甚亲切,只是一味地喊我兄长,所以现在已没人再喊我大哥,你说我这做大哥的该怎么办?”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然平静的没有丝毫负面情绪,但所有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场间的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另头的夏枯草。
万众瞩目中,夏枯草微笑开口。
“现在想来,白矾昨夜虽喝多了些,面目有些苍白,眼袋也很有些深,但人却是长得极为漂亮,”他仿佛赞叹一般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至于白石英,更是俊秀的如同女人一般。”
最后,他才看向白砡,“如果再加上你……想来你的那位父亲一定长得极为秀美。”
在如此正式的场合面对对方的询问却回答了一番毫无关联的话——话语中的内容还是评价一位老牌蓝血贵族的长相,用的还是‘秀美’这一在平时至多用来形容女子的词,夏枯草言语中的不敬不屑……简直呼之欲出。
所以场间几乎所有人都皱起了眉,有些嫌恶的看着对比白砡那即使夹杂着杀意都显得极为高雅的语言,眼中闪过几分轻蔑。
但是白砡没有。
连他那几乎完美的眉都没皱上一丝,面对如此挑衅,他没有开口,只是移开了目光,平静的站在原地,仿佛是在向场间的众人表明,他知道对方言语下的轻蔑与嘲讽,但这种打击太过无趣幼稚,于是他不想反驳。
但他不想反驳,并不代表当真便没人反驳。
通俗的说,现在就到了狗腿子们跳出,为主人张目的时刻——
所以柏子仁便站了出来,很是嫌恶的看了一眼身前的夏枯草,极为了当的开口:“言之无趣,该杀。”
“原以为还需费些功夫找些别的借口才能杀你。”
“却没想到,这个借口会来的如此轻易,如此快速。”
“你应该知道,杀了白家的人,便等于欠他们一条命。所以,你需要还。”
夏枯草看着这个如昨夜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依然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嫌恶乃至杀意的教廷骑士,用仿佛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了对方十秒钟,旋即移开目光,连话都懒得搭上一句。
既然为主的是白砡,自然该由他和我谈,你自降身份跳了出来,我却为何要理你?
飞翔于天的苍鹰不会在扑闪翅膀的蝴蝶面前流露骄傲,名山大川不会刻意低头俯视脚下的山丘溪流,因为在它们看来,既然原本便不是一个层次里的存在,那便没必要露出多余的情绪,所以白砡只说了一句话后便不再理会挑衅的夏枯草,所以夏枯草同样只是看了柏子仁一眼,在似模似样的同样表达了不屑理会的心境后,便不再理他。
柏子仁沉下脸,手上青筋一闪而现,他下意识的便想拔剑,只是手都摸到了腰际才想起这里是学院,而腰间的长剑早在入院之初便被值勤学生毫不讲理的取走,那现在的他又能从哪里找出另一柄长剑将对方就地斩杀?
而且眼下再也没有哪个白痴跳出来让这个链接继续下去,所以柏子仁只得涨红着脸站在原地,感受着被人无视所带来的这最为极致的轻蔑与羞辱。
如果这份沉默当真持续下去,那么被逼到墙角的柏子仁说不定即使手中无剑也会扑上前来打一场极为难看的肉搏,但夏枯草显然不想成为被人观看的角斗士,何况他也并不打算陪着眼前的这位神子比拼耐心,因为他很老实的认识到光是比拼耐心恐怕自己并不占优,因为这位神子很可能没事就在家端着架子扮作玉雕,所以在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后,他便准备发飙,准备出言探一探这位神子装腔作势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于是他开口——
“我知道你恐怕在意识到自己这张娘们一般的脸到底有多娘后便准备扮什么神子圣贤又或者冰雪梅花之类的高冷角色,但既然要扮作那些不会开口的东西,便请不要再客串外交官——即使真要这么干,也该带一个会说人话的翻译……看你的眼色行事,而不是随便找条只会喊打喊杀而不看场合的狗。”
“当然,如果你真的已经自我麻痹到以为自己真是神子而不屑与我这贱民说话,请回想一下自己的排泄过程,并不要试图挽留想要离开这的我,因为我实在没有与一尊石像聊天的习惯。”
随后他顿了顿,有些害羞的说道:“如果你还不准备开口,那我有些尿急,便要走了。”
夏枯草的这一段话真的很好很强大,不但将讥诮讽刺展现到了极致,更是透露出既然你自恃身份高贵不想与我说话,那这谈判我便不谈了的意思,那么只要这位神子不敢发飙动手,那么除了主动出言再度交锋,便没有了其余办法。
就像秀才遇到了士兵,高雅遇上了粗俗,贵族偏偏要和街头混混玩语言暴力,当交流的层次降到了那种地步,那毕竟还是底层的小人物——比如夏枯草……更专业些。
所以白砡微一沉默,终于将眸子转向了夏枯草,只是目光依然清远的好像在看极远处的风景——但他终究还是开了口:“你杀了人,便该偿命。”
夏枯草猛一挑眉,像发泄一般的用力挥舞起臂膀,极有气势的在空中劈下,似是要将眼前这位只记得自己杀死白矾却忘了自己为何要杀死白矾的神子劈成傻逼,极富爆炸力的回答响彻厅内。
“说得好!”
白砡目光微垂,看着那道劈下的手臂,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唇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就像掌控到了事情的走势那般有些得意。
夏枯草并没有看到对方的那抹笑意,因为现在的他连看都没看那位神子一样,他挑起的眉头末梢颤了颤,极为认真的看了眼场间的所有人,神情凝重的开口:“既然我杀白矾该死,那么杀了扒手兄的白矾也该死。”
“所以我便杀了他,又因为他是该死,所以我便不该死。”夏枯草极为严肃的说道。
随即他缓缓眯眼,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轻声说道:“该死,并且已死,这便很好……”
“……神子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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