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岭寨墙之上,银可术一直看着战事的进行,眉头皱得死紧。
果然还是那支南朝强军!果然还是俺们女真大军的强敌!
山道之上厮杀稍稍平息,而河谷之中马蹄轰鸣之声更响,眼看大队杂胡就要转过山弯,和已然列阵戒备的南朝军马照面。
站在银可术身旁的是一名女真谋克阿罕,也是在不住摇头。这些草原杂胡部族众多,人丁颇旺,可是这战力实在够呛。怪不得被契丹人百余年来始终狠狠的压制着,半点都反抗不得,对着南朝军马,也被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
“银可术,要不传令让山下那些人马退了,这又要赔多少性命进去?”
银可术冷冷回答:“不撞一下试试如何知道?这些生口,死多少又直得什么?”
他又转身看向阿罕:“就千把人远道而来,只凭俺们女真儿郎,这些南蛮子也夺不回芦岭了!就用这些生口,耗死一个南蛮子就算一个,等覆灭了这支南朝强军,整个南朝江山,都在俺们女真儿郎面前敞开!”头顶山道,一都方阵与涌下的杂胡生死而斗,而韩世忠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向了河谷道路之上。
只一瞥眼间,韩世忠就能确定,山道之上那些乱糟糟涌下的杂胡鞑子,连自家麾下精锐一都方阵都不见得轻易能撞开。
其主要战力,还是放在山下!
两指挥的方阵不住延伸,形成了三叠式的箭阵,在延伸阵列的同时,向着黄文劲方向靠拢的脚步也始终未曾停顿下来,这样的阵列变幻水准,实在是强悍到了一定程度。
而河谷道中,蹄声如雷,战马嘶鸣,杂胡大队主力,终于现出了身形!
身后汾河河谷的宽度,那已经不是可以通行大军的水准了,而是可以摆下州军县治的狭长型盆地。而此间岚水支流河谷虽然远远及不上汾河河谷通路的广大,但是展开上千大军也毫无压力。
正因为河谷道路不算狭窄,所以这些杂胡鞑子骑军必须藏得远些,才不会被发现。这个时候,也终于绕过山弯,出现在韩世忠眼前。
烟尘缭乱而起,一时间从山弯转过来的杂胡鞑子骑军,竟有滚滚涌来之势!
比起步下山地作战的笨拙,这些杂胡鞑子上了马却似变了人也似,一路过来,就在调整马速。当转过山弯的时候,马速正是提到最高,成千马蹄翻滚敲击,一时间震得山上土石都簌簌而落。
当先杂胡鞑子身着皮甲,有的头目模样的甚而有缴获自宋军的铁甲护身,将身子尽力蜷曲在座骑颈项之后,疯狂踩着马刺,摆出一副高速撞阵的模样。
在当先杂胡鞑子骑士之后,还有更多人马源源不绝的涌出,人喊马嘶之声响成一片,不过比起步下阵列的混乱不堪,马上冲击阵列却是像模像样。在前面的始终在前面。在后面的始终保持着位置,而且两骑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将将正好,留出了足够回旋空间。
随着这些杂胡骑士不断涌出,河谷道路列阵以待的黄文劲指挥的数百神策军,面前就如出现了一道轻骑组成,不断高速迫近的墙壁!
岚水支流河谷范围。黄文劲摆开的方阵,也只不过占据了一半,紧紧依着山势而列阵。这些杂胡骑士一边冲击一边延伸队伍,加上距离撒得甚开,声势更为惊人,烟尘之中,稍稍缺乏一点战阵经验的,真不知道面对的是不是数千铁骑,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样强悍的冲击之势下生存下来!
每名杂胡都面色狰狞。大声呼叫,眼睛通红。一个拼命踩着马刺,就摆出不管不顾撞阵冲来的架势!
稍稍沉不住气一点的军将,说不定真要上了他们的恶当。
这般作态,一是迫当面之敌胆气,诱使他们早早发箭,临敌不过三矢,上弦之际,说不定就能多冲进十几步,然后在队形高速横切,从阵前掠过,掠过之际,成千上万的箭雨,就要洒入当面敌人阵列当中。后续源源而进的军马,也就重复这个步骤,十余轮几十轮箭雨打击之下,往往当面阵列就已然混乱不堪,等到阵型崩散,自然就是催马踏入阵中的时候。
草原杂胡轻骑,无非就是这些伎俩而已。
可当一时间扬起浩大声势,卷起漫天尘土,蹄声如雷轰鸣奔涌而来的大队骑士越迫越近之际,也不是任何一支人马就能稳稳站定的!
自从绕过山弯,转瞬之间大队胡骑就已然迫近到当面敌人阵列百步左右范围,马速仍然维持不减。当先杂胡鞑子都翻手握住了手中角弓,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些南朝甲士,他们阵列仍然如钢铁城墙一般巍然不动。
不知道多少杂胡这个时候在心里大喊。
怎生还不放箭?南人不都是以弓弩为先的么?
韩世忠不在。黄文劲就在方阵中立起了自家将旗,站在将旗之下,嘴里还叼着根路边拔下来的草棍。坐在马背上也不踩镫,翘着二郎腿就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如墙而进的大队胡骑。
当先鞑子,烟尘中面目都依稀可辨,蹄声滚动震得地面微微颤抖。这些杂胡鞑子模仿老鹰狼群的呼喊之声,震耳欲聋。
可黄文劲眯着的眼睛还是没有张大半分。
在他面前阵列,都是下马步战甲士,当先两都遮护,披甲持骑盾,手中也没有长大兵刃。一百甲士就组成薄薄一列,看起来脆弱不堪。对着越冲越近的敌骑,却是岿然不动。
在他们身后,是三叠箭阵。每一叠都是一都,手中都持着的是步下用战弓,弓力都是一石半起。比起杂胡骑士所持弓力最多六七斗的角弓,强上一倍,就是神策军中,也只有韩世忠的中军,马上步下皆能,以骑军而能使步弓!
宋军当中不少骑军,往往只称得上骑马步人,所以骑军而使步弓,也是大宋阵中常见之事。但是神策军中军当中,甚而有不少骑士,马上都能张开步弓,这就是真正难得的骁锐之士了,整个神策军的中军,都比照着西军选锋待遇,不少人甚而吃着小使臣的饷!
转眼百步距离,就变成了七十步。而这个以一指挥人马列出的方阵,仍然不动,铁制兜鍪之下,一个个将士面对如群狼涌来的大队胡骑,神色安闲如常。
而在烟尘蹄声中迫到七十步距离的杂胡骑士,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箭雨,离着那面铁墙也似的方阵越来越近。那些红缨飘动的兜鍪之下,南朝甲士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只让冲在前面的胡骑个个唇敝舌焦,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杂胡头目再也按捺不住,大声而呼,率先一拨马头,就横着切过,手一翻已然扣箭认弦,疾驰之中侧身开弓如满月,身子稳稳的一动不动,瞬间就尽显这些马背上长大的胡虏驰射本事。
随着他一声号令,上百杂胡骑士纷纷拨马横切,开弓认弦,虽然距离还远了一些,不过赶紧洒出一轮箭雨也罢,这些南蛮子一动不动,稳得跟山一样,怕是不好惹的样子。
在那杂胡头目发令率队横切之际,黄文劲呸的一声吐掉草棍,双眼骤然睁开,锋利如电,大声呐喊下令:“给俺射!”
第一叠箭阵,顿时就张开弓力强劲的步下战弓,稍稍抬高一点,就听见弓弦一阵疾若蜂鸣的颤动,一波箭雨,就向着正拼命转向的杂胡骑士洒落。
一波箭雨射罢,第一叠箭阵顿时低头扣弦,第二叠箭阵又翻起一排强弓,稍稍一顿,又是一阵蜂鸣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再洒出一轮箭雨!
在那些杂胡鞑子七十步外变向横切,同时张开角弓之际,这一点时间,原来静如山岳的神策军甲士,已然射出了两轮箭雨。
那名扣箭认弦,已经准备撒手放弦的杂胡头目,就看见头顶一片光芒闪耀,却是阳光照在锋锐的三棱破甲锥箭头上的反光。更听见空中无数道小而细密且尖锐的空气呼啸之声,却是高速飞来的箭矢尾羽在空气中高速滑过发出的响动!
那杂胡头目张开口就欲恐怖的大呼,一支羽箭已经从空中落下,准准插入口中,三棱箭簇带着血花从他脑后就一下凸出!
羽箭呼啸着落下,烟尘之中,一片人喊马嘶之声,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正在变向的杂胡骑士被射落马下。
原本还算严整的队列,顿时给这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射得大乱。
这些杂胡鞑子实在是没经历过对阵汉家精锐军马的战阵经验,阵列不战这四个字,却不知道是多少代胡虏,用无数性命和黑血才总结出来的沉痛之言!
纷乱之中,更多杂胡骑士从烟尘中涌出,速度虽然稍缓,但是向前之意却更坚决了,毕竟这些杂胡,虽然装备不强,战阵经验更是匮乏,最多的本事就是部族之间互相杀来杀去,但是在环境恶劣,生死俱都短促突然的草原长大,凶蛮之性却是与生俱来。要是步战,这些杂胡自家都没什么底气,稍有伤亡说不定就跳开了,但是这却是在马背上!所有杂胡,一时间还有指望,等战马冲近,就不相信这些南蛮子阵列不乱!
一个个从烟尘中冲出的杂胡也不分什么队列了,尽力的蜷伏身子,将马速催到最高,也不管马蹄下是不是踏着了中箭落马的同胞,甚而连角弓都只是握在手中,并没有张开洒出箭雨的打算。
等凑到二三十步,都看得清你们这些南蛮子的面孔了,再一箭射向面门,看你们身上铁龟壳,派得上什么用场也不?
仗着一路势若破竹而来的虚骄之气,仗着人马远远多过当面南朝甲士,这胡骑冲势,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突然之间,弓弦那如蜂鸣一般剧烈颤动之声,十倍于前!
无数杂胡鞑子在马上情不自禁的举头而看,就见宋军方阵依托的山地上方,一队铁墙正缓缓步下,数百兜鍪红缨猎猎舞动。而组成这道铁墙的南朝甲士,也张开了他们手中的强弓硬弩,抬高角度,才发出了一轮箭雨!
韩世忠已然赶回来了!
更为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而落,杂胡阵前,似乎就如一片乌云蓦然落下。
无数箭簇锋锐的羽箭落在人马身上,溅起血花万点,还有一片人喊马嘶的惨叫之声!
两指挥组成的箭阵,正压在山道之上,距离黄文劲在河谷道路中的阵列不过七八十步距离,现在已然展开。但并不如黄文劲一样分成三叠轮射,而是一次就张开全部弓弩,抛洒出大蓬大蓬的箭雨!
韩世忠所领这两指挥人马,连夜赶至,数百里外奔袭赶至,中间休息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距离芦岭外七八里披甲。赶到芦岭前就下马列阵,先是负甲持兵向上七八百步,然后再转而向下,阵列不乱的又赶回来。这个时候,犹自开得强弓,射得劲箭,阵列也排得如一道铁墙也似,整齐不乱,强兵之名,的确可称之而无愧!
不过这样奔袭辛劳,让将士士卒再更番叠射,神策军再精锐也不是铁打的,手中强弓也开不了多少轮了,不如一发的射出去给予胡骑最大的杀伤!
韩世忠也根本没有和这些胡骑打持久战的意思,如此战斗力,还要神策军和他们缠战,消耗宝贵的气力,那真是白练了那么久的兵,白打了这么多场胜仗。
阵列之中,韩世忠也站在第一排,手中巨弓,一头尖锐的弓梢深深扎入土中,扣上一支短铁枪也似的巨箭,两臂一叫力,四石六斗的强弓就已经开如满月,身边士卒还要抬高角度抛射以求得能让箭矢飞出更远距离,而韩世忠就是平射的架势。
嗡的一声弓弦巨颤,巨箭破空之声尖锐响亮,一时间将所有其他声音都压下去了,巨箭电射而出。箭身在空气中剧烈的颤动着,直指向胡骑队中一名披着宋军制式札甲,正在大声呼喝指挥,明显是杂胡当中某位部族贵人的方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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