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聚众已经谋划了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阴谋,当一边联络东北面而来的胜捷军,一边传西军入京,准备和杨凌拼个鱼死网破罢!杨凌麾下新军,早有布置,石三郎一系前拱卫禁军出身,更是被动摇了部分军心,掌握一部分,策反一部分。
若然此刻发动,就算杨凌中军回返,这不比当初宫变之夜大家漫无所备了,甚而那些被杨凌遣散的前禁军之中都有联络安排,未必不能和杨凌生死一搏,再者说了,杨凌的中军大队,不是此刻还没有踏足汴梁城中么?
蔡鞗是蔡京甚为看重的儿子,此次汴梁之事虚实与共,而将长子蔡攸遣出了汴梁去,他心思的确也来得快,更兼士大夫与杨凌天然敌视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痛恨,当下就欲开口,说动父亲干脆发动汴梁满城也罢,和杨凌拼个你死我活,却没想到,蔡京已然断然开口:“遣人!遣人!去寻东府诸公,去寻商议此次朝局争斗中所有要紧人物,告诉他们,这兵乱决不能发动!”
杨凌在自家宅邸花厅之中,扫视着周遭一切,说起来自己到这个时代,已经住过不少地方了,从雄州童贯军中大营,然后燕京,再转回河东太原,再到汴梁,才经营了个宅邸出来,又让给赵佶为太上行在,搬到此间,也不过两月上下,东奔西走,席不暇暖,连累得身边之人,都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眼看得这个自己在这里的晋王府邸,也又留不住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这一天也许还是遥遥无期,也许更有一天,自己身死名裂,不过不在今日,绝不在今日!
杨凌独立厅中,久久不曾发一言,天色渐渐了沉暗了下来,晋王直甲士渐渐群集在花厅之外,默然等候着杨凌的号令,夜色之中,只见杨凌在花厅中的身影挺拔而立,散落四下,就是如雕塑一般的披甲虎狼。
而汴梁城,灯火依旧,杨凌身影突然大步而出,满院甲士顿时肃立,就听见一片甲胄金属撞击之声,杨凌一声号令,数十甲士顿时动作,从入内院的中门起,直到晋王府邸的大门内,无数早已预备好的火油罐乒里乓啷摔得粉碎,略微带点黑色,添了脂膏等物,粘稠着缓缓流动的精制火油,就在院中流淌得到处都是。
杨凌再不停顿,大步转身就向着内院走去,晋王直甲士紧紧跟随在后,内院之中,已然是寂无人声,所有器物摆设,都还在原位不动,可原来充斥在内院当中的下人使女,莺莺燕燕,都已然不见了踪影。
晋王府中,虽然杨凌没有刻意经营,可是杨凌搜刮的财货如此之多,人又在此等地位。哪怕主持内宅的李师师也不是那种大宋在民间放高利贷,什么生意都要参一脚,视钱如命的天家亲贵。
这居停未久的晋王府内院之中,也是珍玩毕集,富丽堂皇,内院侍女着丝履而带珠玉,凡是器用,无不是精洁贵重,更不用说从燕地河东麾下人马进献而来的辽东皮毛,引发了辽与女真之间战事的上好北珠之类珍宝,这些都是在汴梁都卖出天价的。
可在李师师的主持之下,一众内院人等,将这些都弃若敝履,只是空身出门,而跟随在杨凌身后的晋王直甲士,穿行内院,也同样目不斜视,金玉在前,也只当都是一地瓦砾,带着铁头的双层牛皮底军靴沉重响动,踏破内院寂寂。
杨凌引着身后甲士,沿着内院围墙才打出的一个大缺口,直走到外间,此处已然有二十余辆大车等候,车轴都上过了油,一应连接处,全都做了加固,内院侍女下人,全都在车旁等候。纵然都是些下人,这个时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惊惧之色,每个人哪怕女儿,都扎束整齐,携带匕首,如军士一般肃立等候杨凌号令。
杨凌府中,自然没有大宋数十年富贵之家养出的那些忠心家生子。可使用下人,把关之下,全是杨凌从北地兵火浩劫中超拔出来的可怜人,这些人哪怕女儿家,都经历过离乱厮杀,更紧紧的与晋王命运捆在一起,哪怕杨凌真到绝处,带领这些北地女儿家都能冲杀一场!
看到杨凌到来,一众人都无声拜倒在地,杨凌一摆手,所有人又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杨凌扫视他们一眼,点点头,就大步朝居中一辆车马走去。杨凌冷声下令:“准备行事!”一个女子,修长苗条,站在那儿,也自然有风流静静流淌。容颜娇媚,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也似,顾盼之间都满是风情。
却不是李师师又是谁?今日李师师却也做了男儿打扮,这打扮在马小英身上是英气,可在李师师身上却满是诱惑,让人忍不住会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李师师垂首站在杨凌面前,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杨凌先开了口:“识得我以来,好像总是要经历这些危险场面,算你倒霉罢……”
李师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婉抬起臻首,媚眼中柔情无限,只是系在杨凌身上,一身戎装的杨凌,按剑站在她的面前,整个汴梁黑沉沉的天空,都压在他的头顶上,不仅这黑暗压不倒他,杨凌身上那种自然散发的锐利昂然之气,反倒是会将这天空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如此良人,岂不是就是让人最为安心的寄托依靠?李师师敛衽朝着杨凌一礼,轻轻道:“良人此去行事,擅自珍摄。妾身自当依从在你身边,一切听命,只等与良人再见,妾身恭祝良人一帆风顺,早定汴梁。”
饶是说着这样中规中矩的祝祷之词,可从李师师唇瓣中流出,仍然柔媚得似乎要将人融化了一般,杨凌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归结成一句话:“我这里没事,一帮跳梁,不足平也。”
杨凌大声道:“行事罢!”车厢之中,顿时将出无数包裹,打开之后,黄白之物,锦缎走珠,铜钱交钞,如雨落一般,撒得满地都是,抛洒之中,数十车马,已然催动,在杨凌目送中向着汴梁方向而去!
一路过去,就是一道财货铺成的道路,杨凌举手,遥遥一招。就已然转过身来,身边晋王直甲士牵过坐骑,杨凌扳鞍认镫上马,然后就听甲叶声整齐响亮,数十晋王直百战精锐也随杨凌一起上马,反手就抽出了马鞍侧那些长长短短的兵刃。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摆脱了在晋王府邸充仪仗,虽然光鲜亲近,却鸟没乐趣的日子,兵刃在手,晋王在前,他们又是纵横决荡于万军之间的骁锐虎贲之士!
“走罢!”杨凌低低呼喝一声,一抖缰绳,就率先而出,马蹄声顿时就踏破寂静黑夜,如暴风骤雨一般响动起来,在这暗夜中,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捧日军汴梁军后厢大营,设立在离晋王府宅邸不过七八里的地方,天明之时,就能隔着一条水不及膝盖的小河沟遥遥相望,将左厢放得这么近,许是知道后厢十二个指挥,成分最杂。统御最薄,前些时日干犯军令也是最多,放在离晋王宅邸近一些,也便于震慑。
至少晋王直和黑云都留置一部拉出来,左厢再是泼皮光棍军汉居多,也生不出什么事端了,左厢是从边梁东面收回来的,设立大营,是临时的,无非就是树木为栅,挑挖壕沟,然后布列帐幕大营。
土建需要花功夫,可这些设营军资,在汴梁武库中却是所在皆是,没两天后厢全军就已然驻扎其间,步军可以两三个指挥挤在一个营寨之中,马军一个指挥就得占据一处营盘。只因马军建制中正兵虽少,可辅军夫役,比步军却要更多得多,还不必说那些战马驮骡之类的,还要马厩,连仓库都要大一圈,除了人吃之外,更有抵五六个人饭量的马嚼。
左三指挥的指挥使,是原来石三郎副手之一,唤作贺大,身子长大,原来在禁军中也是马军出身,原来父亲不知道在都门禁军中得罪了谁,发遣到了西军之中走一遭,贺大跟着父亲在西军中吃了十余年的辛苦,在西军当中也没混出头来,倒是贺大打熬出一身不坏筋骨,又习得一些马上厮杀之技,后来贺大父亲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总算是回来汴梁,可是家也平了,原来一个小武官的阙也没了,只等从最低正兵做起。
郁闷之际,一命呜呼,好歹贺大顶上了他的兵额,那时候偏偏又要成立拱卫禁军,这种好事,不轮着无依无靠的贺大,还能是谁?拱卫禁军遣散,贺大也跟着流落回乡,境遇只是比他父亲还要惨,这一家两代,不知道怎样就是霉星罩顶。
还好贺大当日在营中识得石三郎,就跟在他在水关码头吃一口辛苦饭,贺大能打能熬,就是性子软点,遇事糊涂点,石三郎照应下也有了个他身边心腹的地位————虽然码头苦工头子身边心腹,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光彩的就是。
宫变之日,贺大跟着石三郎糊里糊涂的走了一遭,就记得光是来回跑路了,最后居然为有功之臣。晋王成立新军,石三郎自然是重用的,而贺大也捞着一个马军指挥使的差遣,至于寄禄本官之类的阶级,他也没这个脑子来算。
反正总而言之,两代以来,第一次这么风光,贺大郑重其事的给自家起了一个官名,从此以后就叫贺光宗,上父亲坟痛哭祭拜一场之后倒是下定决心要将这差遣勾当好,偏生他这等人,让他上阵打仗,说不定还来得,但是管一个马军指挥,建制内正兵骑军二百余,辅军夫役一百六七十。战马一百六十匹,驮马走骡一百一十余,兵刃甲胄军资是一个贺光宗算不过来的数字,更不必说那些军中细若牛毛的条令军法,领军旧例。
一切行事,只是力不从心,瞪着两只鸟眼发怔,提拔这些人为军将,也是杨凌临时举措。拱卫禁军这些人要安置,更要借以扩军震慑汴梁朝中诸公,自己还要集中人手在中军作为骨干。这么多坑哪有人来填,只得临时安插这些宫变时候有功之臣,只等以后慢慢替换不合格的军将。
结果因为汴梁朝中诸公发动了这局政争,这事情上面,还未曾来得及着手,贺大自家力不从心,寻石三郎帮手罢,石三郎又是个聪明人,在被杨凌选入黑云都磨练之后就不愿意与旧部多相往来。
没奈何间贺光宗将一个旧识张七召入军中,为自家亲卫,张七也是旧相识,拱卫禁军出身,只是在市井中厮混,贺光宗倒是佩服他的主意多本事大手面阔,张七入营本来贺光宗是当为臂助的,却没想张七镇日只是在营中瞎混,几次为厢中原捧日军晋王老人抓着行军法,还是贺光宗自家去求保出来的。
贺光宗情面上软,遇事更是不机敏,难得有决断,而张七就越发放肆,营中勾连人马,纵酒使钱,无所不为,时常还与一群人密密商议,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贺光宗拘管不得,坐困愁城,本来想寻石三郎拿个主意,谁知道石三郎却被撤了差遣,为晋王软禁监看起来了!
这下贺光宗彻底没了法度,干脆撒手,随着这几日军中禁令越来越松,连厢都指挥使都调走了,贺光宗每日就在自家帐中,着亲卫守着门口,喝上两角,以遣愁怀。
直娘贼,倒是不如在水关码头,吃饭打架睡觉来得爽快,就是真听晋王号令,去甚河东厮杀一遭,也没什么了不得,偏生困在这汴梁,不知如何是好!对于贺光宗这等糊涂人来说,想得还不甚深,也就是喝酒而已。
对于一些军中明白人而言,却是为现在紧绷的时局,吓得连觉都睡不成,这日晚间,贺光宗又摆上晚酒,也不讲究什么佐酒之肴,就是一碟子盐豆,一盘鸡子,喝得有滋有味的,等酒意上来,就管他娘的睡去,随情势如何罢,再差还能差过此前父子两代霉运当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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