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森寒从秀荪的脊背缓缓爬上肩头,一寸寸爬啊爬,直到秀荪的眉睫都染上寒霜。
要说有谁会在柯敏临死的时候陪在柯敏的身边,那毫无疑问就是柯敏的贴身大丫鬟莹儿,而那个对柯敏死心塌地的莹儿,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么当年陪着柯敏一同跳井的那个侍女,究竟是谁?
还有,既然莹儿活着,那柯敏呢?柯敏在哪儿?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柯敏,她最好的朋友,她至今居然无法确定她的生死。
秀荪是记得莹儿的,而且很熟悉。
最初的见面,更是在十分久远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还只有七八岁,柯敏柯璁和她三个小孩一块儿去街上玩儿。碰到个杂耍卖艺的小丫头,怪可怜的,就是莹儿。
柯敏用十两银子买下了她,也没多想,只丢给了府里的管事妈妈,将她和那些刚采买进来的小丫鬟一道学规矩。
几个玩伴中,柯敏是最早熟的,她那时已经明白自家的身份地位,知道这小丫头在自己家呆着,即使是做那最粗使的活计,也比在街头卖艺好上许多,起码能吃饱穿暖,所以也没再管。
柯璁和当时的秀荪都还是傻傻的小孩子,也不大在意,于是,三人齐刷刷地忘记了此事。
直到三年后,柯敏十岁了,屋里的大丫鬟眼看就要嫁人,舅母打算给柯敏挑几个年纪尚小的放在屋里,好准备给她做陪嫁。
年方七岁的莹儿凭着出挑的长相和一手出色的秀活脱颖而出,选到了柯敏屋里坐三等丫鬟,秀荪还记得她提着小包袱进院子的时候,自己也在场,莹儿一见到柯敏就扑通一声跪下,梆梆梆给柯敏磕了三个响头,感谢柯敏再造之恩,表示以后定然死心塌地跟着主子,事事以主子为先。
可惜,那个时候的秀荪跟柯敏都已经被京城的风霜迅速催熟,再也没有幼时的天真烂漫,且遇事先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她俩淡淡看着那感激涕零的小丫头,彼此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恩情可以将人联系得更紧密,说白了,这也是一层关系,可以迅速博得主子信任的由头,这样的示好,她们见得多了,早已没了那么柔嫩的心肠。
可是后来,莹儿用她的行动证实了她说的话,她把柯敏看做自己的命一般,用心照看着。
后来柯敏自作主张要嫁给陈叙,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莹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帮柯敏办到的。
后来柯敏在陈家被人欺负,也是莹儿偷偷回柯家报信,舅母才去为女儿讨公道,回去之后,柯敏三天没和她说一句话,莹儿就跪在柯敏的院子中央,水米不进等柯敏原谅。
她用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把柯敏那铁石心肠焐化了,把她当做了最亲近的心腹。
可如今,大家都以为与柯敏一块儿投井自尽的丫鬟,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秀荪好像上去抓住她的肩膀,死命晃一晃,问一问她柯敏临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陈家一百一千个不好,也不至于至她于死地,大不了青灯古佛一辈子,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只有活着,才有资格面对后面的事,柯敏那么沉着冷静的人,为什么会选择自尽?这是秀荪心中挥之不去的疑惑。
有时候用力想,想得脑仁儿都疼。
“哎呦。”秀荪不由得惊呼一声,这次不是脑仁儿疼,是手疼。
徐景行正捉着秀荪的手,给她往伤口上撒金疮药。
那伤口有点深,徐景行有些担心伤到了筋骨,观察了半天才松了口气。
秀荪却疼得呲牙咧嘴,徐景行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大而有力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了秀荪小小的嫩嫩的,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掌上,惹得秀荪又是一阵哆嗦。
他看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秀荪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就像一只生气的河豚,徐景行又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秀荪外表虽是个小女娃,内里却是个早已积极的少女了,方才看到莹儿的震惊还充斥在脑子里,她觉得脑海一片翻腾,羞成怒地抬手一挡,正打在徐景行手上的手臂上。
还没来得及包扎的伤口,似乎又牵扯到了,秀荪有些后悔,赶紧托着徐景行的胳膊,小心翼翼拆开那纱布。
那是好长一条口子,怪不得碰一下就往外不停冒血,秀荪记得,浙江总兵曾进献一把缴获的倭刀,皇祖母对刀剑很感兴趣,便向皇上要来。
皇上当然不会推辞,派了身边的总管太监送到了慈宁宫,皇祖母看了,连连赞叹,难怪倭乱屡禁不止,如此好刀,远胜我朝官兵配备,遂命造办处增设铁器坊,开炉炼钢试着制作刀剑,反倒引得皇上惶惶了好几天。
秀荪也见过那把刀,保养得极好,是顶级的精钢锻造,坚固无比,刀身弧度优美,刀刃锋利,吹毛断发。
不知是如何拔刀,竟然不磨损刀刃,当时她也啧啧称奇,暗叹有这么一把好刀,必然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千里迢迢来抢劫。
当时只是一笑置之,而如今,这把刀劈在了徐景行身上,秀荪完全无法淡定,“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个地方吧,最近北边不闹了,挺太平的,不如去宣府吧。”
徐景行本以为会看到第一次见面时小姑娘担忧的样子,没想到她竟质疑自己的能力,顿时起了个仰倒,却又不敢告诉她那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役。
可是想到最近倭寇有大举进攻的趋势,还是叮嘱了句,“最近沿海不太平,你没事就呆在家里别乱走。”
“切。”秀荪撇撇嘴,她只听说过浙江福建沿海闹倭乱,还真没听说过闹到江南呢,再说应天府是哪儿啊,是留都呀,一个六部衙门都齐全的地方,可是我朝大大的脸面,哪能那么轻易让贼人攻破呢,这家伙明明就是不好意思转移话题嘛,秀荪不买账。
徐景行见她不听话还偷偷翻白眼,真是长本事了,气得抬手就想弹她的脑袋,却不小心又牵扯到了伤口。
陈叙在旁边看着,觉得他们也闹够了,就给徐景行使了个眼色。
徐景行收到,对秀荪道,“去里屋自己玩儿,这儿大人要说话。”
秀荪看了看那所谓的里屋,披红挂彩装饰得跟洞房一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去青楼的里屋。”
莹儿在旁边站着,面色顿时有些尴尬。
徐景行无奈,只好让她在一旁呆着,他是不会放她离开控制范围的,打算今天怎么也要亲自送这小丫头回家。
陈叙没办法,却急切想知道一些事,只好道,“上次那人,找到了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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