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英袍袖一拂,空中气流受此激震,如同有了几分扭曲,看得众人均是头晕眼花。玄霜眯起双眼,勉强抬起一臂,护在头顶。孟安英身侧形成了一阵黑色漩涡,无数大大小小的土石砖块交相飞舞,竟似化为一道天然屏障。玄霜还未缓过神来,孟安英已揉身直上,双掌如同两面铁锤,从各处方位击到,全出自难以料想、更难抵御之处。
玄霜艰难迎击,百忙中抽空还手,均是攻到半途便遭击退,对方仿佛对他一切行动都已了若指掌。玄霜深吸一口气,转攻为守,减缓进击,先留神观看孟安英招法。不知怎地,总觉极其怪异。每招递出,仿佛都是自动迎上防守之处,不费半分力气,全力击出的一掌就给人轻易化解。
他身在其中,或许还看不出其中奥妙,江冽尘在旁却是看得分明,见他出招圆滑,刚柔并蓄,远超于华山功夫之精义,但自本源观来,却与祭影教武功相像无他。可说同玄霜的功夫路数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出招各处精准,却又远比他娴熟得多,似是早已使惯的一般。
以同种武艺相抗,自然毫无悬念,技高者为胜。玄霜左冲右突,却总也闪不出孟安英以真气划定的无形包围圈。
李亦杰心中大喜,叫道:“好啊!师父是赢定了!玄霜这孩子本性不坏,随着七煞魔头久了,深受他言传身教,这才沾染上些许劣根,狂妄自大,确是该好好教训他一回。想必师父也不会当真伤害他。”与李亦杰相比,南宫雪则显得忧心忡忡,秀眉紧蹙,道:“师兄,你不觉得,师父所用的功夫,很眼熟么?”
李亦杰笑道:“咱们平日里看多了师父使剑,自然觉着眼熟。武林中讲究的是自招式辨别武功家数,如果哪位做徒儿的,连自己师父的使剑手法也看不出来,那他这许多年的功夫,简直就是白学了!”为使假想中的仰慕者更尊崇几分,有意卖弄才学,侃侃而谈。
南宫雪不悦道:“我瞧你这几年的功夫,才真正是白学了。好好瞪大眼睛瞧瞧,师父用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李亦杰经她提点,才经欣赏招式转为正色观看,脸色也愈发郑重,试探着道:“师父使的,怎么总有些像早年魔教的功夫?可是我眼花?”
南宫雪望着他双眼,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心中都只剩得一个念头,便是不知孟安英何以要使魔教功夫与人对敌。按理说来,他既然发誓同魔教势不两立,就算手中再如何技穷,宁可落败,也不会在交战中主动施展。而今却看他舞得飘逸纯熟,想到他在众人面前一直是个固执的老古板,简直无法将这两人连在一处。
原庄主默默看着孟安英出招,叹一口气,自语道:“该来的仍是会来。孟兄,过往执着,你还是始终看不开!”
孟安英攻势毫不容情,眼神中现出一抹厉色。玄霜同他并无深仇大怨,可说是毫不相干的两人,但见他出手招式,仿佛在脑中将他幻化成了另一人,正是令他急欲杀之而后快的仇家,每一掌都似要将他置于死地。
玄霜半是碍于面子,半是缘于情势所迫,不得认输,也无法全身退出战圈。没过几招,肩上重重挨了一掌,孟安英手腕一转,从下端翻出,“啪”的声击中他腹部。
玄霜双脚抵住地面,平平擦出,脸色如纸般苍白,咳出几口鲜血。孟安英忽而跃起,一掌迅如雷霆,向玄霜天灵盖顶击落。原庄主阖起双目,不愿亲眼见这血肉横飞的残酷场面,叹了声:“造孽!”
江冽尘眼神中终于划过些波动,身形一闪,晃到玄霜身前,将孟安英掌势架开。随后以他先前套路,双掌连番击出,先在他胸腑间重重一闪,顺势转入他右臂,借臂端下滑之势,一路击下,四肢均是如法炮制,只听零零碎碎几声脆响。孟安英手筋、脚筋已尽数挑断,骨头震裂,整个人就如一块破布偶,彻底失去了反抗之能,身子缓慢萎顿。江冽尘一脚将他扫倒,脚底踏住他胸口。
玄霜双手撑住膝盖,呼呼大喘,道:“师父,弟子无用……”
李亦杰急呼道:“快住手!刚才讲明是单打独斗,你怎可突然毁约、以二敌一?要是如此,该算我师父赢!”江冽尘此时关心的是其余要事,没心思同李亦杰逞口舌之利。脚尖挑了挑孟安英下巴,道:“喂,还能说话吧?本座问你,你怎么会使我祭影教的功夫?”
孟安英道:“你……你说什么?”江冽尘只当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道:“这是祭影教失传多年的高深功夫,只怕就是正式门人,也未必能使全,你却是从何处偷学得来?还有你之所以能强行逆转穴位,超脱空间限制,凭的全是那‘天魔裂体大法’,本座没说错吧?”
孟安英喉咙里发出“哈”的一声冷笑,道:“笑话!笑话!我要使这套功夫,还用得着下苦功钻研?早在我摸入门路之时,你这小子还不知在哪里,如今竟敢在老前辈面前张狂?”
李亦杰本来以为,孟安英就算会几招魔教功夫,那也是看了他七年前带回的秘笈,自学成才,从来未加深思。但听他这几句话,却是将旧有思虑全盘推翻,对孟安英真正的来历不禁要打起一个问号,难道他竟是隐居多年的魔道高手?语气生涩的道:“师……师父,这……您究竟……”
孟安英苦笑道:“怎么,亦杰,连你也怀疑师父的身份?”李亦杰面上虽然极力装出不信,但总少不了几分猜忌,欲言又止。南宫雪却接口道:“不错,师父,请您告诉我们。作为弟子,有得知真相的权利。正邪不两立,是您一向教导我们的话,我……弟子愿意相信您,希望这理由经您口中说出,而不是经由外人。”
李亦杰斥道:“雪儿!”本想劝她不该乱说话,但自己心头也正疑神疑鬼,极难将这番话说得正气堂堂。
孟安英微微苦笑,道:“是怎样都好,终究是由来已久的往事。只要你们记着,师父的武功都是通过正当手段得来,不属于我的东西,从未妄动过半点心思。这一点,与某些人大是不同。”话里带有强烈愤懑,说到“某些人”时,立时流显出一种刻骨深恨。要不是有真切的恩怨交融,又怎能产生如此深刻的怨气?
李亦杰总是乖乖站在师父一边的“好徒儿”,听得几句争论,忙道:“师父,您既不愿说,我就不问。”伸出一根手指,极具挑衅的指向江冽尘,道:“难道别人是怎么练的武功,都要向他汇报?那是不是咱们每日里吃过几碗饭,也须得向他报告?”
只因祭影教功夫自成一体,经由七煞诀改创,武林中本不该有人知晓。孟安英与扎萨克图又绝无可能是同道中人,起始修炼一套功夫的时间竟然相差无几,这实难令人不奇。
孟安英经施展天魔裂体大法,强行冲开穴道,崩断绳子,又与玄霜一番激战,全身力气彻底耗损殆尽,已至油尽灯枯,任由宰割之境。却仍执意不肯屈服,艰难别转过头,顾不得满脸血污,道:“七煞魔头,我华山派同祭影魔教,注定势不两立。你或可暂时得胜,在你的淫威下,无人能逆,但其后看到的,只会是一具具未寒的尸骨。我们为保山门而战,死得其所,快哉!即使华山派注定逃不过这场劫难,我师徒尽数葬身于这朝阳绝顶,那也是命中注定!亦杰,华山就交给你了,只要不去向这群逆党俯首称臣,就……遂了你师父的意!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江冽尘挑了挑眉,道:“是么?孟掌门?如此说来,本座倒很是好奇,你同我祭影教,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似乎倒不仅止于正邪所别?”
孟安英头颈深垂,鼻孔间呼呼作响,沉声道:“自然不止……你们抢走了……一切我最重要的东西,我……绝不会饶恕。”江冽尘道:“嗯?你说什么?大声些!”
孟安英情绪忽然发作,猛然昂起头来,双目中燃烧的怒火不亚于以往,恨恨的道:“垓下之辱,夺妻之恨,教我怎能饶过你们这群魔教贼子?!”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即算都看出孟安英与魔教教主有何深仇,却也从未联想到“夺妻之恨”这一层面。顿时一双双眼睛都望定了孟安英,等他述说详情。原庄主则长叹一声,自语道:“终究仍是要说么?孟兄,都是这份执念害死了她,也害惨了你啊!”
孟安英第一次受到这般齐刷刷的万众瞩目,苍凉冷笑,道:“我从未觉得,自己那段荒唐的情史,有任何谈资。也罢,既然起了一个头,今日索性就对你们尽数说了,且听各位来品评品评,究竟孰是孰非?要再不提,只怕我就唯有将那些经历,都带到坟墓里去了!”清清嗓子,缓缓说开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原来历史的齿轮,早已转动,只是众人还浑然未觉。
孟安英同师妹楚安琳自幼便是青梅竹马,更是人人称羡的江湖侠侣。而这故事的开头,却并不如何惊心动魄。起初的孟安英资质平平,无论从任何角度说来,都是个毫不起眼的孩子,门派中人都对其爱搭不理。
然而孟安英却偏是有股子韧劲,旁人练一遍就会的招式,他能足足练上十遍,且不计寒暑,无论节庆,从不间断。性子就显得极为冷淡,似乎在他眼里,只有练武是人生唯一要务。
楚安琳每次不经意间遇到他,都是见他在背地里卯足了劲儿练武,为他这番精神也不由稍存感动。但当时一众师兄弟都拿她当做心头宝,宠着爱着,究竟还是同大伙儿一块玩闹,远比对着这个闷葫芦好得多了。
转变直要追溯到几年之后。刚赶上逢年过节,正是华山派前任掌门带领一众弟子出外游山玩水,顺便走亲访友。其余弟子难得走出山门,个个兴奋不已,走在街头,都被摊贩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引过了视线。夜晚投宿,也是嘻嘻哈哈,全将练武抛到九霄云外。反正此行恰好让大家散心,前掌门也未多做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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