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纳兰二爷他们过来了。”立在正厅廊上的丫鬟远远瞧着一行人风风火火走了过来,忙朝里间禀告。
黄尚书额角跳了跳,心下忍不住咒骂自己那堆好吃懒做的奴才。
一个个窝囊废似的,连个六岁的丫头片子也拦不住!
不过他面上却是不显,还是一派风光霁月,他挺了挺腰朝外头朗声道:“快迎我那贤婿进来。”
黄衣涟闻言理了理自己纹丝不乱的发髻,又低头瞥向纳兰柒。
因着先前跌了一跤的缘故,纳兰柒此时头发紊乱的很,裙角也起了皱褶。
“当奴才没个奴才样!主子仪容不整,也不知过来理一下!”扫了几眼后,黄衣涟脸色微沉,冷哼着瞪向秋菊。
从方才呈上画就一直垂头木立在炕边的秋菊,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半蹲在纳兰柒身边,慢吞吞地替其梳理起发髻。
纳兰柒心中却很明了,这妮子怕是起了小心思,想磨蹭到父亲进屋,让他也瞧瞧自己可怜的模样!不过瞧继母那架势,这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笨手笨脚的!成何体统?”果不其然,片刻后,黄衣涟提声呵斥,又重重把秋菊推至一边,挤了过来。
“柒儿啊,你父亲平日把你捧在心尖尖上,若是知道你跌了,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母亲也知你素来是个孝顺的,就不要与他提了。”
她一面快手快脚地替纳兰柒把散乱的发丝拢在一边,一面温声嘱咐着。
“嗯,母亲。”纳兰柒乖顺地点了点头。
“给几位爷和妭小姐请安”这边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齐亮的问安声,黄衣涟朝纳兰柒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急急站起身。
“岳父大人,听说我那迟到的小儿女来了,我这做父亲的可要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随着玉石相撞般的清冽之声响起,掀开的帘子下涌入了浩浩荡荡的一批人。
父亲来了,纳兰柒微仰着头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却突然僵住了。
那张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让她干啼湿哭的脸,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出现了!不知怎的,纳兰柒又回想起自己死去的那天。
那天,惨白肃杀的下弦月下,那个男人用挂着涎水的嘴唇舔噬她的脸庞!用如蛇皮般冰冷的手指拉扯她的肌肤!那天,在盘踞乌云的沉沉天阙下,她最后的无望挣扎!
可是为什么?
年少无知时,她也随纳兰妭跟在那个有很多有趣点子的男人身后,用清脆的童音,一声声唤着“大舅舅”;她也曾捧着那个男人为自己扎的竹蜻蜓,欢欣雀跃地跳啊,蹦啊,跑啊······
究竟为什么?前世直至金步摇戳入心脏,纳兰柒也没想明白。
“小姐,黄家几位爷在看着您呢”秋菊轻轻推了推纳兰柒,又弓腰在她耳边小声唤道。
纳兰柒猛的回过神来,她转头对上秋菊那张充满关切和困惑的面庞,眨了几下眸子。
“小姐,您该朝他们问安。”虽然对自家小姐先前恍恍惚惚的样子讶异不已,但秋菊还是心领神会,压低声音提醒纳兰柒。
“柒儿见过大舅舅,二舅舅。”纳兰柒长吁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她眼帘半敛,欠着头,姿态极为恭敬地行了个福礼。
“好!好!这丫头莫说妹子喜欢,就连我这粗人瞧着也欢喜的很。”黄家大爷咧着嘴憨笑出声。
“李太傅?”纳兰俊义此时方才注意到几乎要趴到小几上的身影,有些困惑地询问道。
“好画!好画!”李太傅这才抬头,抚须长叹。
旋即,他又急匆匆地把纳兰俊义拉至炕边,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盯住他,笑道:“你这大家什么时候来的?那我这外行也就不班门弄斧了,纳兰贤弟快点评一二吧。”
“谦虚,谦虚。”纳兰俊义忙忙躬身作辑,却也不推迟,垂头细细欣赏起画。
“父亲,这画可不就是你书房里的吗?”纳兰妭见状高声插嘴,又趾高气扬地朝纳兰柒撇了撇嘴。
可惜除了黄衣涟见她淋了雨,心里忧心她会染上风寒,正蹙着眉逼迫她喝下盏姜茶,满屋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画上,无人搭理她。
“妙!妙!此画纯用白描,布置精严,笔苍墨润,借黑白、动静、疏秘、虚实四种对比勾勒出画卷的独特质感与神韵。”
半响后,纳兰俊义拍案称绝,又伏下身子,用手比划着替众人讲解。
“例如这儿,子彦先生借用隐约迷离的淡墨衬托出山林的苍茫俊逸,这儿又用略带方折而不失流畅的细线勾画出衣裙沉沉下垂的样子,人物的形、神也跃然于纸上。”
解释了一二,纳兰俊义却挑了挑眉,话锋一转。
“虽然我和子彦先生习的都是颜派画法,但说这是我的画却是无稽之谈了,我们二人作画的习惯大相径庭。
子彦先生喜白描,用笔兼工带写,设色淡雅画面长而不冗,如一气呵成。
我却喜施色,采用绯红、朱砂、石青、石绿等色泽,使画面层次分明、光彩夺目。”
纳兰俊义说完拿眼风扫了扫纳兰妭,食指轻敲小几,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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