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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九儿，在家没？”老瘸子趿拉鞋走到门外，边拍打大门，边叫唤。
破旧的大门被打出吱吱的响声。
王九的记忆里，老瘸子打从他放假回来，就隔三差五过来看看，有时候没话说，也要在他面前挤出个满脸菊花的笑容再走。
爷爷出事后，那口薄皮棺材板就是王九从老瘸子手里买的，老瘸子是屯子里的唯一的木匠。
老瘸子打小就学习木工，赶了巧又认识了几个大字。在后青龙屯老一辈人里，老瘸子算是两个出类拔萃的人之一，另一个就是更能识文断字的李福全，如今还是后青龙屯的大队书记。
我装挺尸。
老瘸子又喊了几声，见院子没答应，趿拉鞋走回去。
我听脚步声渐小，只当老瘸子已经走开，慢慢撑着王九的身子坐起来，累得气喘吁吁，好像夏天里的狗一样。
却没想到老瘸子去而复返，他轻轻敲了几下大门，说道：“九儿，是你吗？”
我心里暗骂一句老东西怎么又回来了，但嘴上还得回应一句，“宋大爷，是我。”
乃翁的，要不是困在王九的身体里，老子非吓死你个老家伙。我狠狠道。
“九儿，快给大爷开门，看我给你带啥好吃的了？”
听见有吃的，我眼珠子转了转，死撑着站起来，开锁拽门，吱呀呀一声响，就满脸堆笑地把老瘸子迎进了院子。
老瘸子右脚跛，五十多岁造得跟七老八十似的。脸色儿深褐，堆积的褶皱如同龟裂的地表。倒是一双眼睛不像老人那么浑浊。
“九儿，你脸色儿咋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老瘸子想用他粗糙的大手去试王九的脑门，被我勉强躲开。
“没事，饿的。”我不尴不尬地回了句骗人的话，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老瘸子的提篮不再挪开。
“呵呵，还真是饿坏了，”老瘸子讪然一笑，就往屋子里走，头也不会地喊我，“九儿，快进屋吃啊！”
老瘸子在王九爷爷死后，送过一回饭。
我拖着沉重的腿脚挪蹭到屋门，老瘸子这工夫就把饭菜摆好了，乐呵呵回头望门口，眉头不由一皱，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腿有点儿麻。
老瘸子似乎瞥了眼我的腿脚，本就皱起的眉头又挤得紧了些，“九儿，虽说你爷爷已经入土了，但有这么件事儿，大爷想来想去还是跟你说了吧。”
我心说，王九的爷爷还有啥事？
但显然，我更在意怎么能轻松点儿控制王九的身体，于是挪蹭到炕边，一手拿起热腾腾馒头就咬了一口，边咬，边问老瘸子，“大爷，啥事儿你快说！”
老瘸子叫我慢点儿吃，一屁股也坐到炕边说起来。
他说，九儿，你回来的头两天，你爷爷来找过我，说他有一天半夜里到院子起夜，撞见一只红眼睛灰毛大老鼠正趴在厕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里发出桀桀声，好像人在笑。
你也知道，咱们这儿有四大家、五大门的说法，都信老鼠是有灵神儿的。
你爷爷当时可被吓得不轻，就赶紧跑到娄婆子家去问吉凶。
娄婆子说你爷爷撞见的红眼睛大老鼠，还有一种说法叫作红目坎精，是用人肉喂养出来的，大凶或许谈不上，但绝对不占吉利的边儿。
你爷爷害怕，就求娄婆子好好给破绽破绽。
娄婆子告诉你爷爷，这所谓的红目坎精也没那么神，只是人肉吃多了，通了些人气。
她还告诉你爷爷，红目坎精平时多用来监视人。
后来呢？我问老瘸子。
老瘸子面露回忆色，说，后来，后来你爷爷在你回来没几天不就被撞死了？
老瘸子说这事儿干啥？难道说，王九爷爷的死跟那只什么红目坎精有关系？
就算有关系，跟老子也没关系！
联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炕洞里头那只红眼睛的大灰老鼠，八成就是王九爷爷见过的那个，王九的爷爷都死了，它还过来，又在监视谁？是王九，还是我？
但这次，不管是王九还是我，都跟老子又有了关系！
反正两件事可以并为一件事，那就索性查一查，王九爷爷的死吧。
“九儿，你想啥呢？”老瘸子不知道啥时候把老脸凑过来，那满口大黄牙，闪闪发亮。
我一口咬掉半个馒头说，啥也没想。
不一会儿，吃掉早饭，我把提篮交给老瘸子，说了声谢谢就开始送客。
老瘸子临走时还是拍了拍我的肩头，一瘸一拐走到院子外，回头告诉我，可千万小心那只红眼睛的大老鼠，一见着，就去找娄婆子看看。
老瘸子的话，我一句没听进去。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老瘸子拍我肩头那一瞬，我突然发现，老瘸子的手掌是冰冷的，好像一个死人的手。
难道老瘸子不是人？要不然他的手掌怎么会那么凉？
他还说王九的爷爷找上他，说了红目坎精的事儿，老头都死了，去问谁去？还不是他上下嘴唇一碰，说出来的！
也许王九的爷爷压根儿没去找他谈过这些，那只红目坎精或许就是这老瘸子养的？
这个后青龙屯，好像有什么在背后操控一样。
吃饱之后，力量确实上来了。我决定去会一会这个娄婆子，先断定老瘸子的话有几分可信。
锁上院门，我就慢吞吞走向娄婆子的家。
大约十几分路。
娄婆子正好在家，见到是我，先是一愣，干巴脸皮上的一双浑浊眼睛突然一眯。
汪汪汪----
她家的大黄狗冲我疯狂的吠叫，那张臭嘴里满是喷洒出来的哈喇子，它抻着脖子往前扑咬，因为用力过猛，反拽起两只前爪子离了地面，好似人立。
若不是脖子套着铁圈儿，这大黄狗一准能扑上来。
乃翁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大黄，你也觉得奇怪啦？”娄婆子好像自言自语，说，“死人来求活人忙----”
这娄婆子知道我是死人！老子要不要杀了她？
我被困在王九的身体里，力气不足，就算想杀她也未必能成功，况且还有一条欺人的狗。
我心里一沉，刚要说话。
那娄婆子又说道：“回去吧，你的事儿我看不了！”
思忖利弊之后，我讪讪返回王九的家。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儿，我就趴在炕洞前，慢慢把脑袋凑过去，我要看清楚，那只红目坎精还在不在。
轻轻地，我提起王九那双运动鞋，还有几双落上灰尘的爷爷的旧鞋。
那只红目坎精不在了。
看来应该是昨晚被我吓跑之后，就不敢再回来了。
我慢慢站起来，正拍打手心里的灰尘，突然窗户上一个灰色影子一闪而过。
我吃力地追出去，却已经没了踪影。
刚才灰色影子一瞥之下，似乎还有一双猩红的眼珠！
是那只大老鼠，它还在监视我或者王九！
我心情很不爽，打算偷上几只鸡，带着路上吃。老子要离开后青龙屯，看这大老鼠监视谁去？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一个摇摇晃晃的瘸腿老头疾跑进来。
不是早上给我送饭的老瘸子还能是谁？
“宋大爷，啥事儿这么着急？”我皱起眉头，尽量保持冷静。
“九儿，我刚才瞧见那只红目坎精了，你猜那畜生钻进了谁家？”
我一惊，忙问道：“谁家？”
老瘸子指着外头，骂道：“是那个狗曰的李福全家。”
“李福全家？”我盯着老瘸子，面带嘲笑。
乃翁的，要不是老子没法出去，非先咬死你个鬼东西。
见到我笑得诡异，老瘸子微微一怔，说道：“九儿，你爱信不信，真是狗咬吕洞宾----”说完，老瘸子踮着脚从王九家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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