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汤姆所说的作战计划当然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海汉若真是想在辽东打一场国战级别的大战,那前期为备战所需投入的资源也将会是天文数字。海汉军要在盖州实现登陆不难,但从盖州通往沈阳那三百多里陆路,可不会像王汤姆说的那么轻松,三四天之内就能一路平推过去。而海汉在这个过程中要消耗掉的也不仅仅只是弹药和物资而已,同时还会付出很多士兵的性命。
对海汉来说,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有跟满清玩命死拼的必要,南方有大片更易于开发和治理的地区可以拿下,没必要把有限的资源都投在北方苦寒之地。再说真把满清灭了,得益最多的也不会是海汉,而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大明,执委会可不会制定这种舍己为人的策略。
但这样的作战计划放在杨嗣昌面前当然就极具吸引力了,如果三国联手出兵,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同时攻打满清地盘,的确有机会击溃满清。当然了,前提是海汉必须得投入足够多的兵力才行,否则以大明和朝鲜的实力,恐怕只有被清军收拾的份。
杨嗣昌其实很希望王汤姆所说的作战计划不仅仅是为了威胁满清接受和解条件,而是可以真正付诸实施的的方案,让大明有机会能毕其功于一役。但理智告诉他,精明的海汉人主动抛出这种明显有利于大明的方案,恐怕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杨嗣昌道:“那贵国这个作战计划,到底是停留在口头威胁的程度,还是真的会在和谈失败后实施?”
陶东来笑道:“如果能让满清确信我们会实施这个作战计划,那其实就不用实施了。”
陶东来的话有些绕,但杨嗣昌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满清如果相信这个计划是真的,就不会冒险开战,而是会选择接受现有的和解条件。说到底海汉人还是不愿全面开战,这让杨嗣昌不禁有些失望。
陶东来继续说道:“杨大人不必失望,现在的妥协只是为了养精蓄锐,等今后时机成熟,再向满清报仇雪恨不迟。”
杨嗣昌很快就调节好情绪应道:“陶大人言之有理,那不知接下来的谈判要如何进行?”
陶东来道:“杨大人只需依计行事,做好配合就行。”
翌日,谈判继续进行。红着一双眼睛的尚可喜走进会议室,便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不一样,另外三国的代表都已经就座,而海汉的三名高官今天也全都到齐了,看这架势颇有点三堂会审的意思。
尚可喜坐下之后,陶东来便主动开启了话头:“尚大人,这次会谈也进行了十多天了,但似乎一直卡在贵国这里,导致最终的协议无法达成。我们商量了一下,认为有必要让贵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尚可喜听说这三国“商量了一下”,心里便暗道不妙,这分明是要联手对付自己了。但他也拿不准对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当下还是强硬地回应道:“谈不拢也不是我国单方面的责任吧?这位杨大人这么多天一直不肯松口,陶大人怎么不劝说他退让一步?”
陶东来却不回应他的提问,自顾自地说道:“贵国如果不愿和平解决,那我们就只能被迫使用武力了,届时造成战乱,生灵涂炭,可都是贵国和尚大人的责任!”
尚可喜果然被激怒,黑着脸道:“陶大人好大的口气,就算合你三国之力,也未必是我国对手!”
陶东来等的就是尚可喜撂狠话,当即对王汤姆道:“那就给尚大人展示一下我们的武力解决方案。”
王汤姆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拉开地图开始讲解。他所描述的作战方案与昨晚对杨嗣昌所说基本一致,不同之处主要在于加上了东西两个方向的攻势。
东线由朝鲜军充当主力,从义州渡江攻打鸭绿江下游的满清城镇。但这一带并无大城,与沈阳之间更是隔着四百里山区,在这里作战甚至都不会撞见清军主力,所以这个任务的难度对朝鲜军来说倒也比较合适。反正海汉也不指望朝鲜军能穿过这几百里山区攻到沈阳城下,将东线交给朝鲜人,也算是让其能有点参与感。
西路则是由明军负责,按照王汤姆的讲解,大明将集结三十万大军在西线,自永平府山海关出兵。如果清军将主力部队调到南路堵截在盖州上岸的海汉军,那么明军便可趁虚而入,直捣沈阳。
“就算你们三路出击,我大清也可分头阻击,不会让你们得逞!”尚可喜听完王汤姆的讲解,虽然心中不免有些慌张,但嘴上可一点没服软。
朝鲜军战力有限,而且战线地处偏远山区,根本威胁不到沈阳,对尚可喜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三十万明军听起来倒是有些吓人,而且锦州以西地势开阔,不可不防,那至少也得准备十几万人马在西线进行拦截。
真正让尚可喜担心的还是海汉,如果海汉在南线投入重兵,那清军还真不一定拦得住对方,想当年海汉军攻打金州,从旅顺一路推到金州防线,后来在朝鲜又是从大同江一口气推到鸭绿江,其实力之强大,作战之凶猛,令很多清军将领至今仍是谈虎色变。
仿佛是看穿了尚可喜的盘算,王汤姆接着说道:“我不怕告诉尚大人,我国准备出动三万火枪步兵,五千炮兵,五千骑兵,一万海军,共计五万兵力。如果贵国觉得扛得住这一波攻势,那不妨就试试看!”
钱天敦此时也开口道:“为了让尚大人能有个对比参照,我再说一件旧事好了……前年在朝鲜国与清军交手,我国只在大同江畔投入了四千陆军。当时战果如何,我想尚大人应该还记得。”
清军当时渡江之后连下数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到了大同江一线,但就在这里遇到了海汉军的强力阻击,十万清军无法在枪林弹雨中冲破海汉军的阵地,最终不得不灰溜溜地放弃了征服朝鲜的打算。当时清军高层估计大同江一线至少集结了一到两万海汉军,但没想到实际兵力还要少得多。虽然不排除钱天敦故意少报兵力提供误导信息,但双方军队的战斗力差距的确是客观存在的,仅就阵地攻防而言,海汉军的确可以凭借武器装备的优势和完善的阵地架构,在对阵清军时做到以一敌十。
但好在海汉受限于客观条件,一直没有办法在辽东方向投放更多的兵力,所以满清虽然畏惧海汉军的战力,避免再与之正面交锋,但并不认为海汉会真正威胁到自身在辽东地区的统治地位。
可如果海汉真在辽东投入更多兵力,要跟满清硬碰硬打一场国战,那又会如何?如果按照上一次在朝鲜交手的实力对比,要抵抗五万海汉军的攻势,满清恐怕得准备十倍于此的兵力才算有点底气,但问题是以满清现有的国力,根本就不可能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武装部队。除非把老幼妇孺也全都拉上战场,但那样做的话,不等战争开打,这大清国就已经垮掉了。
尚可喜当然不清楚海汉到底有多少兵力,也无法确定海汉是否真有这样的魄力在辽东投入重兵,但此事关乎国运,他可不敢作主去赌这一把。
王汤姆趁热打铁道:“如果尚大人觉得这样还不够有诚意,那我国还可以组织一支多国联军参战,南海方向的安南、占城,还有来自西方的葡萄牙、荷兰,很多国家都会乐意派出军队参与我国组织的军事行动。我听说贵国也请了来自西方某国的军官训练清军,想必应该给贵国讲过南海的马尼拉城是如何被多国联军攻破的吧?”
清军请了西班牙人训练火枪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而当年马尼拉城被海汉领头的多国联军攻克,对西班牙人来说可是切肤之痛。虽说多国联军的意义只是锦上添花,而并非战场主力,但震慑对手的效果倒是一等一的。三个国家不够,那就再加一堆好了,反正海汉手上的筹码够多,而地处北方的满清也根本弄不清这些海汉盟友的军事实力到底如何。
尚可喜狠话已经说在前面,现在要服软未免有些拉不下脸面,阴沉着脸道:“我以为举办金州之会是为了各国议和,却没想到其实是贵国想借这个场合宣战!”
陶东来道:“倒也不是宣战,只是我看尚大人一直没有理解当下的状况,所以想帮尚大人早一点看清形势,作出正确的决定。”
尚可喜道:“以陶大人之见,那何为正确的决定?”
陶东来道:“放弃不切实际的条件,尽管与我们三国签署正式的和平协议。”
尚可喜摇头道:“大明所提的条件,绝无可能实现。就算我在金州同意了,回去之后也没法向皇上交差。”
尚可喜虽然仍不同意让步,但言语间已经明显有了松动。陶东来继续说道:“双方各退一步如何?效仿跟我国达成的协议,就以山海关为界,关内为大明领地,在其之外设立百里缓冲区,在此区域内双方都不得驻军。至于赔款要求,两国一起取消就是。”
尚可喜道:“这不就是要让我国将控制区后退百里?那我国吃大亏了啊!”
陶东来摇摇头道:“并非如此,这样做可以为贵国赢得宝贵的和平,避免遭遇一场灭国之战。”
尚可喜怒道:“不同意就要开打?”
陶东来道:“我们都认为如果无法实现和平相处,与其年复一年在辽东与清军对峙,倒不如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选择这种解决方式,毕竟以和为贵嘛!”
陶东来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但尚可喜听到这番话却是如坠冰窟,心知对方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作好了打算,等待时机成熟才使出这一招。之所以前面十来天都一直隐忍不发,应该也是在观察己方的策略,确定自己没有别的底牌可出了,这才亮出真面目。
回想这些天的谈判过程,尚可喜发现自己与海汉朝鲜两国达成协议都没花太多时间,想必对方也是早就安排了大明拖住自己。谈得成,对方三国都不会吃亏,今后不用担心清军入侵。谈不成,三国一起出兵攻清,虽有风险,但也有很大机会一举解决问题。这样看来,无论这次会谈最后结果如何,得利的都是对手,吃亏的都是自己。
杨嗣昌也很是感慨,他知道如果仅凭自己跟满清交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一个比较理想的结果,但海汉人出手的确效果就不一样了,看样子已经唬住了尚可喜。
昨天王汤姆给他解说方案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到兵力方面的细节,今天却突然添加了这方面的内容。杨嗣昌不清楚海汉是否有能力在辽东部署五万兵力,但要让大明集中三十万兵力到北方,那可能得花费数月甚至更长时间才有可能完成部队和物资的调动,其开销之大简直难以估算。而后续如果真要动手,那起码还得花费上百万两银子。这么大的行动,大明国库都未必撑得了太长的时间,如果不能做到速战速决,那很可能到后面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但大明和满清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会不会给海汉留下了渔翁得利的机会?要知道如果从渤海湾大沽口登陆,前往京城的路程几乎是与盖州和沈阳城之间的距离一样,都是三百里上下,如果海汉军有能力打沈阳,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具备了攻打京城的能力。
说是议和,但如果海汉就是打算借此激清军开战,那又当如何?清军打不过海汉,最后自然只能找软柿子捏,而大明正好就是那个已经熟透且伸手可及的软柿子。
短短片刻,杨嗣昌脑海中便闪过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的念头算不算是杞人忧天,但此时此刻,他很真切地感觉到了海汉这些人的危险和可怕,其程度甚至丝毫不亚于坐在对面的清军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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