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铎再下诏狱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内阁大堂,冯铨听后大怒,刘铎可是他亲自要求释放的人,崔呈秀竟出面阻扰,这分明就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笔』』趣阁WwΩW.ΩbiqUwU.Cc
莫说他们收了刘铎的银子,事情展到了这一步,就算他们没收银子也不得不全力以对了。如今此事不仅仅是入罪一个扬州知府那么简单,已经转变成了他和崔呈秀的冲突,变成了魏党旧派和新派的势力角逐。
冯铨越想越是心惊,魏忠贤正打算让他接替顾秉谦辅之位,虽说九千岁亦有意让崔呈秀入阁,但其人尚未入阁便如此跋扈,如果让他成为阁臣的话,岂不是事事要在他头上踩一脚?
想到这里,冯铨决心已下,这番和崔呈秀的较量,无论如何也要将其击败,让崔呈秀见识到他冯铨的厉害。
一念及此,冯铨立即找上同为阁臣的丁绍轼、黄立极,将此事前后经过向他们简略叙述一番。此时的内阁基本已经落在了他冯铨的掌控之中,丁绍轼向来以他为马是瞻,黄立极又不太管事,所以内阁很快便形成统一意见:将刘铎案赴刑部再审。
为了彰显内阁对此事的重视,冯铨让丁绍轼亲自带着盖有内阁大印的行文往北镇抚司走了一遭,并且还让他宣见了刑部的若干官员,当着诸多人的面说明内阁对此事的看重,维护朝廷法纪的决心。
自从再次收押了刘铎之后,许显纯一直如芒在背,浑身上下不自在。刘铎一案到了现今已不是妄议朝廷那么简单,而是成了朝中魏党两派势力的争执点,北镇抚司也成为了魏党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的争锋之所。
如今丁阁老亲自带着内阁的谕令前来处置此事,他自然高兴莫及,不消说,连忙将刘铎这个烫手山芋移交刑部,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案子转到刑部后,丁绍轼亲自提点了四名官员再审此案,分别是江西司郎中高默、广西司主事陈振豪、徐日葵,山东司主事汤本沛。
四名审案官员知道兹事体大,牵涉到了朝廷中的争斗,临审前遂聚在一起商议此事。
高默是主审,自然是第一个言,道:“列为,如今刘铎一案已引起朝中震动,丁阁老亲自前来,并提点我等四人共同审理,此案究竟如何审处,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汤本沛闻言说道:“刘铎为官素来清正,如今因一诗之顾,竟然身陷囹圄。须知清流可畏,鬼神难欺,对于此案,我等当誓诸关帝,反复推求。有据则坐,无影则出。一切凭乎公道,生死去留当付之天命!”
听他如此慷慨陈词,高默心声暗暗笑,脸却也丝毫不见变化。这汤本沛任浙江平阳知县时因贪酷引民变,本应连降五级,走了倪文焕和崔呈秀的门路才保得官身,且还调到中枢为官。
此人在打击东林党那些清流人物时落井下石,为阉党出了不少力。也许是天道往还,报应不爽,汤本沛竟然中风生病,百苛缠生,眼见性命危殆。为了能够延续生命,经他人劝说前往庙内祈福,高僧指点道只要他能痛改前非,一心为公,便能感化上苍,洗去罪孽重获新生。
于是汤本沛痛改前非,不仅不再充当崔呈秀和倪文焕的马前卒,还反过来头来抖露了不少他们的龌龊事,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如此一来,他的病果然就真的好了,整个人也变得精神多了。
此后,汤本沛毅然决然地加入了与崔呈秀作对的冯铨一方,凡有不公之事便挺身而出,仿佛得到了佛祖度化似的,性情大变,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
此刻听到连汤本沛都如此信誓旦旦,徐日葵连即补充道:“汤大人所言极是,既然内阁如此重视,阁老又亲来提调,我等自然要不能徇私枉法,而当公心论处,哪怕丢官弃职也是在所不惜!”
陈振豪亦是出言附和,称赞不已。
于是乎,刑部四官拜过关帝,细细研审一番,得出了一番结论上呈内阁。这结论便是:刘铎扇上题诗,也只慷慨几句,诅咒绝无实迹,与朝政无涉,因予以释放。
刑部在做出结论的同时,崔呈秀也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岂能容忍刘铎无罪释放,可是此案由刑部裁断,他已经不能左右这个结局了。无奈之下,他决定亲自谒见九千岁魏忠贤,赌一赌他和冯铨在九千岁心中的分量究竟孰轻孰重——不是冯铨败,就是他崔呈秀亡。
东城密宅内,得知了这一连串事态消息的孙越陵也是惊讶无比,想不到事情居然转变成如此态势。虽然目前刘铎仍然关押在刑部大牢,但起码不会有性命之虞了,如果事情展顺利的话,他将获释出狱;如果再起波澜的话,那么极有可能便是崔呈秀终于忍不住向魏忠贤求援了。
如过魏忠贤亲自出手,那么刘铎面临的结局是福是祸,恐怕谁都难以预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阉党新旧两派的争斗,亦将会达到最为炽热的顶点。
原本是一箭双雕之计,既成功救出刘铎,又惹得阉党互斗,可如今似乎却略逊一筹,未能尽善尽美。
以刘铎的身家性命换得阉党内斗其实并非他的初衷,怎奈事舛多变,此时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司礼监值房中,崔呈秀添油加醋地将刘铎一案前后经过向魏忠贤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厂公,这刘铎当初可是经您点头关入诏狱的,如今冯铨、丁绍轼收取了刘铎重金厚礼,不仅违逆您的意思,还以内阁名义将其从诏狱转到刑部,定了个无罪释放的结论,这要是传将了出去,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往后天下的臣子们岂非都失去了对朝廷、尤其是对您的敬畏之心,认为厂公您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照样无济于事……”
他这话可谓是句句狠辣,句句切中了魏忠贤的内心。他知道魏忠贤以一介阉宦掌朝,大字不识多少,心中其实是很心虚的。心虚的人往往会用更为暴戾的行为来掩盖他的内心,所以他越是提魏忠贤的话不起作用,魏忠贤越是会感到愤怒。
果不其然,他的这个冒险直谏起到了作用,魏忠贤眉头大皱,紧紧盯着他道:“刑部果真判了个无罪释放?”
崔呈秀连忙伏地跪拜,说道:“回九千岁话,此事千真万确,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
魏忠贤沉默了,良久都不一言,堂中气氛顿时无端紧张起来。
崔呈秀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个时候天气炎热无比,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冰寒一片,早已汗出如浆。冯铨与他一般,也是魏忠贤极为看重之人,如今二人起了争端,魏忠贤的态度将决定一切,他偏向谁,谁便能成为此番争斗的最后赢家。
终于,魏忠贤开口了,不是对他崔呈秀,而是对恭立一旁的干儿子魏三道:“三儿,你去内阁,跟冯铨说一声,让刑部改判,额,判重一些,就说是我说的,不可轻易敷衍。”
魏三点头道:“是。”说罢朝着外面一溜烟去了。
又过了片刻,魏忠贤再次开口道:“崔家,你也甭跪着喽,起来吧!”
崔呈秀应了一声,慢慢起身,道:“厂公英明果断,处事公允,呈秀佩服之至!”
“咱家可不敢受你这个赞!”魏忠贤斜睨着他,淡淡道,“没事的话,你也忙你的去吧,别在这杵着了。”
崔呈秀一阵郝然,讪讪道:“如此,那我便告退了。”说罢,对着魏忠贤施了一礼,转身朝门口走去,同时心中饮恨不已,看来九千岁对冯铨仍然眷顾,不然的话,就凭他释放刘铎违逆了魏忠贤之意便难逃罪责。
从九千岁三言两语之间不难看出,他不希望此事闹大,而是希望适可而止,继续保持着冯铨和他双辔并进的格局,至少在目前没有打破这个局面的意思。
想到这,崔呈秀心中更是一阵阵心烦意乱,照此局面展下去,纵然他能够成功进入内阁,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冯铨与他的矛盾已经彻底激化,往后的斗争只会越来越激烈。要是冯铨成为内阁辅的话……
崔呈秀不愿再想下去了,正当他失魂落魄一般走到门口时,忽然身后传来魏忠贤依然苍老的腔调,仿佛十分不耐烦,道:“崔家,你也甭操心了。你的意思咱家心里清楚,你且放宽心便是,咱家可以少得冯铨,但万万少不得你。”
崔呈秀闻言心中一阵激荡,如此粗陋直白的话如果不是他亲耳听到,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连忙转过身来,跪伏于地,声泪俱下,哽咽道:“谢九千岁爷信任,厂公但有所命,呈秀敢不效死!”
魏忠贤袍袖一挥,对着他道:“好了,好了,去吧,去吧!”
崔呈秀又是连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而去,同时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仿佛饮下了数罐蜜汁一般,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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