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退到了僻静的地方,月邑的喧嚣还在继续,暴怒之后变成了一种狂欢,青臀家族的粮食、奴隶和土地都将重新分配,每一个参与的人都心安理得,毕竟是青臀先做错了。
陈健回头看了看月玫,她还是一脸的惊恐,紧紧地跟在陈健身后,哪怕只是错开了影子阳光照射在眼睛上,也让她有些不安。
“你没见过杀人?”
“见过。”
“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陈健不相信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死人,见的多了也就不怕,前世的爷爷家在黄泛区,很小的时候可以从容地从膨胀而流淌着绿霉的尸体上跨过,这是时代的烙印,他不相信这个时代的月玫可以免除。
月玫躲在陈健的身后,直到陈健停下脚步,这才藏在影子里叹息道:“我是见过死人的。可是……可是我害怕的是……大家愤怒的不是青臀想要杀我,而是愤怒于青臀要当领这件事?”
陈健点头道:“其实都一样,做了领,杀的人更多,每个人都怕杀到自己头上,自然会愤怒。”
“领杀人……只要不是奴隶,总需要法度的,在我们城邑要让月轮按照法度去评定,奴隶不算人,这又不一样。难道你们夏城……你这个领可以随便杀人吗?”
“当然不是!”
陈健急忙否认,实际上放眼所知的整个世界,没有一个氏族的领拥有随意杀人的能力。
“领杀人,是不用刀的。你们西边有座城邑,就在从夏城来这里的路上,那里也刚刚乱过,族人们驱逐了领。事实上那个领不曾亲手杀过一个人,可他定下的规矩是每个人都要先耕种公田然后才是私田,不论田地的多少至少活着的人就要缴纳一定量的粮食,于是有些土地少的人生出了孩子,因为要缴纳粮食,孩子在长大之前又不能劳作,年头好还行,年头不好便要扔到水里溺死,死了便少了一份人头税。”
“作为领,他可亲手杀过一个人吗?但那些被溺死的孩子到底是被他们的父母杀的?还是被领杀的?你们月邑也是一样,如果换上一个这样的人当领,大家难道不害怕吗?”
月玫似乎明白了,可明白之后觉得身上更冷了,这和她知道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不再说话,低头琢磨着听到的这一切。
“你父亲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事吗?”
“没有。”
“你母亲呢?”
“很早就死了,在今天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是这样的。你刚才说了这些,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城邑外有一片很大的柰子林,据说很久前那里打过一次仗,死了很多人。每年春天的时候,我总看到那里开满了白花,比别处的都多,微风吹过的时候纷纷落下,仿佛春天下了一场雪。我很喜欢那里,觉得这很美,甚至还唱咏过那片柰子林。但你今天说了这些,我忽然想到……那些繁盛的花朵,其实是那些死人的血肉?我一直看到的是花,却从不会想到那些腐烂的肉……”
月玫的语气里满是感慨,陈健叹息道:“或许我今天不该跟你说这些?一直都不知道也是好的。”
“不一样的。就像天明天黑。我要知道天明天黑不会因我而改变,那样的话,我可以自己认为闭上眼睛天就黑了;也可以认为闭上眼睛天还是亮的只是我看不到而已。但我现在呢?就像是一直有人在告诉我:玫,闭上眼睛天就黑了……于是我就信了,并且从不会去想别的答案。这是不一样的。”
脸上泛起的无奈苦笑一闪而过,终于又冲着陈健躬身道:“还是要感谢你。你让我知道了我不喜欢的事,但我不喜欢的事不是你做的。就像我看到的杀人,可杀人的却不是我的眼睛。我从不知道城邑里还有这么多的事……以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似在询问,又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陈健也没有多说,冲着几个人道:“你们送她回去吧,送到月轮那里,那里是安全的。”
几个人应声而出,将月玫护在中间,月玫在离开很久后,忽然回头问道:“你是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还是知道却不想告诉我?”
问出这句话,她便站在原地,并不挪动,陈健没有回头,半晌才道:“你以后还可以去那片柰子林,仍然去唱那曲你为柰子林唱出的词,忘掉今天生的一切,和从前没有任何的不一样。这样很好。”
他没有回头,带着人径直离开,月玫愣愣地看着陈健的背影,回味着最后的那番话,在陈健拐过街角的时候喃喃道:“柰子林没变,可是我变了……”
陈健没有听到这番话,直到回去后很久,才有那些护送月玫的族人回来告诉了他。
“姬夏,你其实也有些可怜她,不是吗?”
“杀猪的时候,猪也会害怕,也会流泪也会挣扎。我看到了也会可怜,却不代表我因此不去吃猪肉。月邑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月轮不是领,但也没有人可以成为真正的领了。”
“可是……看起来还是有很多人反对月轮。我不太懂,但看起来反对月轮的人,就像是咱们夏城的狼皮啊、狸猫这些人一样,是和普通的族人不同的。”
陈健想了一下,抽出了铜剑道:“月轮动了月邑的人,而这些人就像是铜剑一样,是有双刃的。那些反对月轮的有势力的人,就像是木头。剑刃可以砍断木头,但也会砍到月轮自己,所以他需要用木头做一柄剑鞘,而那些木头也知道剑刃的可怕,明知道剑柄在月轮手中,他们也会和月轮站在一起用自己去做剑鞘的。”
收回短剑,陈健笑道:“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无论如何,月轮是支持氏族冬狩的,看起来也会支持我,因为他之前利用了我,如果不想让我恨他,他会来找我的。”
族人们将信将疑的时候,外面守卫的人轻声说道:“姬夏,月轮带着人来了。”
陈健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安静站好,片刻后月轮走了进来,先是连连道歉道:“实在没有想到,城邑会生这样的事。这一次也多亏了姬夏,如果月玫真的被烧死了,不管我怎么解释,族人都不会相信的。让那种人当了城邑的领,就像是一只猫钻进了老鼠窝一样,会毁了城邑的。”
他冲着陈健笑了笑,转言道:“姬夏这一次前往粟城冬狩,我们城邑的领还在昏睡,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只怕也不能去。但这件事是领之前就决定的,即便我们都不能去,也会选出一个人代表着月邑前去参加的。请姬夏再等三五天时间,一同前往顺路。”
陈健苦笑道:“即便顺路,也只能到粟城。夏城并不是当初盟誓的亲族,到了粟城,自然和你们是不同的。”
“姬夏这么说是不对的。虽然夏城不是当初盟誓的亲族,但是粟禾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已经将夏城的事告诉了我们,姬夏虽然没有盟誓,却带着夏城的人去救援卫城,这是许多盟誓的亲族都没有做到的事。以不到两千的士卒击败了近五千的西戎人,即便一些大的城邑也做不到。夏城又在西北防卫蛮夷,又种出了各种种子让诸族可以多出一些食物。”
“二十年前夏城虽然没有参与盟誓,但这一次却是可以的。如今领还在昏睡,但我相信,他醒来后知道这些,一定会告诉前往粟城的使者支持夏城亲族盟誓的。若是领……真的没有醒来,我们城邑的长老会议事会也会同意的。”
陈健等的就是这句话,急忙感谢道:“这真是太好了。我听说南方飞来的大雁连巢穴都是向南的,而我们从草原上抢掠的战马也喜欢对着北方的风嘶鸣。鸟兽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夏城的族人从大河两岸迁走了这么久,没有兄弟,孤单在草河沿岸,每个夏城人都希望能够回到大河,拥有兄弟亲族。夏城不是大城,人口不多,但也有一些小巧的东西。好的东西当然要和兄弟亲族分享,这是我们夏城能做的一些小事,还请不要拒绝。”
陈健念叨了一些种子、车马之类的礼物,说是两年之内会送来,作为一种贿赂或是回报。
月轮感激之后却并不满足,双眼盯着屋中随行人身上挂着的黑色小陶罐道:“我听人说,夏城有一种武器,可以借用雷电的力量,而且很小巧如同一个小罐子,难道这些勇士身上带的就是吗?”
“对。”
“姬夏能不能和我们换一些呢?我们距离夏城很远,就算是将来有违背盟誓的人成为了领也不会去攻打夏城,但我们周围还有很多敌人……月邑虽然不是所有城邑最富庶的,但也有很多其余城邑没有的东西。”
陈健感叹道:“我是希望能够和你们交换的,但是这是城邑的大事,需要我回去后需要议事会商讨才能决定。”
月轮脸上顿时现出失望的神色,如今的交通条件,一来一回再商量,少说也要半年,很显然这是一种推辞。
可陈健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些人随身携带的倒是可以交换,这些我这个领还是能做主的。但是这东西很危险,而且如果夏城真的参与了盟誓成为亲族,氏族之间皆为兄弟,哪里能够只给你们不给别人呢?等到了粟城,我会让人演示一番如何操练。至于说交换,夏城有可以逆水而行的船,往来并不需要多久,想来我回去后议事会的众人也会很高兴将这样的力量与兄弟亲族分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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