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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陵城内,拓跋思恭面如死灰。在他的面前,是弟弟拓跋思忠的尸身。
他强忍着泪,仔细的查看弟弟身上的每一处伤痕,努力想象着拓跋思忠与敌人搏斗时的情境。拓跋思忠身披数十创,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其中最为致命的,是左肋下的一处枪伤。那一枪一定是挑开了拓跋思忠的盾牌,然后刺穿了腹甲,伤到了肝脾,最终导致拓跋思忠死亡。
“可知三郎死于何人之手?”
“那人自称朱温帐下先锋赵东阳。”拓跋思谏答道。
“赵——东——阳!”拓跋思恭牢牢将这个名字记下。依着党项人的习俗,当亲人遇害,必须复仇。未复仇前,拓跋思恭将不再梳洗,不再吃肉,直到他手刃仇人。
拓跋思忠就是昨夜围困李唐宾的那只唐军的统帅。
突然出现的尚让大军,让唐朝几个藩帅之间产生了分歧。吓破了胆的李孝昌建议退兵。刚刚升任京东南面行营招讨使的王处存,则力主一战。在他看来,义武、鄜延、夏绥军加在一起,总兵力并不处于明显的下风。没有理由不战而退。
而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则处于摇摆不定之中,一面是旧日的盟友,一面是新近的恩人,他不知道该赞同谁。
他的弟弟拓跋思忠提出了一个建议:趁尚让军立足未稳,派一支骑兵从背后夜袭尚让军,制造混乱。如果得手,将以火箭为号,正面战场三军联动,同时发起攻击。尚让军首尾不能相顾,定会自乱阵脚,一败涂地。但如果夜袭不能成功,就不能跟尚让硬拼,必须一齐撤兵。
这个建议最终为三方所接受。夜袭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提出建议的拓跋思忠身上。既然是夜袭,人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容易暴露,少了不起作用。于是拓跋思忠带了一千骑兵,偷偷绕过朱温军,从东渭桥过了渭河,准备袭击尚让留在南岸的辎重部队。
未曾想,眼看就要全歼南岸的巡逻部队,却被半路杀出的赵东阳击败。撤退过程中主将拓跋思忠又被赵东阳阵斩,党项人折损数十人,才将其尸首抢回。
“依照三郎当初的计划,夜袭失败,就应该退兵了。”拓跋思谏提醒道。
“不,这一仗必须要打。通知王处存,明日出城决战!”拓跋思恭终于做出了决定。
尚让本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没想到唐军竟然主动出城列阵,让他喜出望外。双方面对面,对之以堂堂之阵,是他最擅长的作战方式。龙尾陂败给了郑畋的伏兵,尚让就很不服气。
根据踏白提供的情报,王处存的义武军居中,背靠高陵城摆开阵势。夏绥军与鄜延军分居左右,各距高陵两里布防。
依此看来,义武军应该是唐军的主力。左侧的党项人,是一支突击部队,很有可能成为战争的胜负手。而右侧的鄜延军,则偏重防守多一些。
兵对兵,将对将,尚让也很快做好了自己的部署。他亲率5000战兵,2000辎兵,共7000人居中,对阵王处存。左翼交给孟楷,要其无论如何要顶住党项人的突击。右翼交给朱温,令其以最快的速度击破鄜延军,然后从右翼包抄王处存。
这就是尚让的如意算盘,他的胜负手,在朱温这里。
整个上午,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调兵与布阵之中。接近午时,所有参战人员就位,一场大战一触即发。高陵城南,绵延十余里范围内,到处都是迎风飘扬的军旗,一眼望不到边。
赵东阳有些激动。他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大规模的战斗。
他领本部800骑兵,作为朱温军的左翼。右翼是偏将丁会,同样领800骑兵。中军突前的,是行军司马朱珍的1000重甲步兵。他们身后,是1000虞候军,作为预备队,由都虞候胡真统领。虞候军身后,是马军都指挥使庞师古统帅的1000重骑。最后,则是主帅朱温和他的200亲兵。
赵东阳身处一个规模5000人上下的军阵中,感觉自己既渺小,又充满了力量。这种反差感,十分的奇妙。
向西望去,能看见一个更加雄伟的军阵,就是尚让的中路军。军阵最后,有一座小丘,上面旌旗招展,自东向西整齐排列着上百面战旗。战旗前面还有角、鼓、锣、钲等传令器具。
对于这些战旗的含义,赵东阳升任指挥使之后曾经恶补过,营里的旗官捧着厚厚的一本教旗法,每日教他认识旗号。这是唐代军官必备的技能。如今终于学有所用,他辨别出,上百面战旗中,有数十面,代表着朱温军的每一个营。其中一面青旗,上面绣有白虎图样,与自己的军旗一摸一样,就代表了自己这一营骑兵。同样的旗帜,朱温的身后也有一套。
这些旗帜,都是指挥作战之用。唐代没有对讲机,数万人同时作战,主帅指挥不能靠吼,也不能靠传令兵跑腿,靠的就是这些旌旗和角鼓。
在那旌旗之后,有一高约三丈的大纛旗,大纛之下,想必就是尚让了。这么远的距离,赵东阳看不清尚让究竟长什么样。此前他也没有机会见到尚让,跟这个大齐帝国的二号人物相比,他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大齐像他这种级别的军官,多达数百人。
午时刚到,一阵号角声划破天际,似万象齐鸣。赵东阳知道,战斗就要打响了。
头遍角声过后,上万齐军竟然鸦雀无声,再无一人随意走动。赵东阳忽然意识到,今日的黄巢义军,已绝非刚刚举义时的那群草寇!
俄尔二遍角声响起。赵东阳唰的拔出腰刀。同一时刻,所有步兵持枪,弩兵操弩,旗手扬旗。
继而三遍角声响起,处于军阵最前方的攻击部队,全部举枪。赵东阳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但激动多过于紧张。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等待发令枪响起的百米健将。
终于,上百面战鼓同时擂起,响彻云霄,震天动地。齐军闻此鼓声,无不热血沸腾。如果这个时候测一下肾上腺素,肯定爆表!赵东阳啐了一口,他妈的,这才叫打仗!
朱温军所在的右路,首先出击的是朱珍的重甲步兵。骑军待命。
中路的情况也是一样,步兵出击,骑兵不动。至于左路的情况,赵东阳这个位置看不清楚。
唐军的右路和中路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右路的鄜延军按兵不动,似乎是在以逸待劳,等着朱温军进攻。而中路的义武军,五百名连战马也披着甲胄的重骑兵已经扬起了烟尘。
王处存的义武军,是一只胡汉混合,以胡人为主的军队,清一色的骑兵。
义武军治所定州,古称中山,东晋时鲜卑人慕容垂曾建都于此,国号大燕。因此,直到晚唐,易州、定州等地的士兵,还有大量的鲜卑人、奚人。他们都是天生的骑手。
义武军的战斗力,在大唐的数十个藩镇中,也是排名靠前的。这与其所处的位置,以及肩负的使命有关。
自安史之乱后,河北的三个藩镇,卢龙、成德、魏博,就处于一种近乎独立的状态,不再听朝廷的指挥。义武军的位置,恰恰夹在卢龙与成德之间,其节度使的任免权又一直掌握在大唐天子的手中,故而义武军就成了朝廷对抗河朔三镇的一个桥头堡。大唐的资源分配向义武军倾斜,又常年处于战备之中,战斗力强悍也就不难理解。
右路朱珍的重步兵还在慢慢逼近,中路已经开打。先是遮天蔽日的几轮箭矢,接着就是短兵相接。义武军的五百重骑,像一头发了狂的猛兽,撞入尚让军的军阵之中。
尚让军的箭头部队,由三只150人的战斗中队组成,总共450人。每个中队就像一个品字形,由三个50人的小队组成。这样三个中队实际上就形成了一种近似于“品品品”形状的战阵。这种阵型的优势在于,突入战阵的敌军,将面临四个小队的围攻,可以在局部形成人数优势。
而且箭头部队并非孤军奋战。在其两侧,各有五个50人的小队,负责掩护箭头部队的侧翼。此外,两翼的部队还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当义武军的五百重骑与箭头部队犬牙交错,打成一团时,只见小丘之上令旗一挥,箭头部队的两个侧翼同时前进,要对义武重骑进行包夹。一旦完成包夹,义武军这500先头部队,将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
王处存手中还有很多砝码,他自然不能眼看着先头部队被围。旌旗舞动,两支各500-人的骑兵一左一右,同时杀出。
但这次出击的不是重骑,只是轻骑兵。王处存总共也才1500重骑,都是压箱底的王牌,不可能才刚开打就全都投入战斗。
轻骑兵很快就抵达了战场,对尚让军的两翼施以骑射骚扰,让其无法完成对中央重骑兵的包夹。这时中路的战斗就陷入了僵持。双方的两翼看起来都无法有什么作为,中间的重骑短时间内也无法击破那个三品型的箭头部队。
这个时候,尚让和王处存都没有再向战场投入兵力。看起来,他们都在等待对手出招。或是等待中央战场的局势发生变化。
右路,朱珍的1000重步兵,冒着一轮又一轮的弓弩齐射,终于与鄜延军接战。战况也非常胶着。一时看不出谁胜谁负。
赵东阳还在待命之中,当初鼓响时的那种悸动已然过去。现在他能更清醒的观察战场的局势,胶着的战况让他极为焦急。
赵东阳想,这古人打仗还真是能沉得住气,尚让总共7000人的部队,竟然只投了1000人到战场上。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如果此时我带一支骑兵,从中路和右路的缝隙中穿插过去,直接对唐军主帅王处存进行击杀,是不是能够更快的结束战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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