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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寻只用了一页黄纸,就在成都的京西进奏院领出了两万贯铜钱。那页黄纸,叫做“飞钱”。这可不是纸币。只相当于今天的支票或者存折。临行前,他把两万贯存入了位于凤翔的另一所进奏院。当时对方就开据了两份文书。一份交与张寻,另一份由驿站快马送到了成都。
唐代交通没有今天方便,现金又只有贵金属,十分沉重,故而就用这种“飞钱”来进行地方的汇兑业务,免去了商旅的很多不便。
手里有了钱,张寻在这成都城里也有了底气。当即就买了一架雕花的马车,以符合自己刺史的身份。
虽然没打算在成都久住,但他们办的事不方便住驿馆,所以又租了一座宅院。宅院正位于城东的解玉溪旁,风景不错。
但张寻可不是为了要看风景。他这个住处,距离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的府上,只隔了两条街。
离开关中这么久,张寻已经有些担心军中的情况。所以一切刚安顿好,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办正事了。
虽然距离节度使府只有几步路,他还是让人套上了马车。办正事,就要正式一点。
张寻换上了官衣,坐进了马车。由宋蛮驾车,契必鸿骑马在旁保护。为了增强气场,又让刘虎贲等八马俱甲随行。只留下奚康、夏侯云、刁七和那个僚人看家。
宋蛮才抽上两鞭子,就到陈敬瑄家门口了。他停下马车,将一页红纸写成的名刺和一封书信,递与门房。那封信是西川黄头军使李鋋写的引荐信。
门房打眼一看名刺,不过是个地方上的刺史。恭敬劲儿立马少了三分,摇晃着就要往回走。张寻忽然叫住了他。
张寻撩开马车的帘子,指着里面一个露出半截的大木箱子说:“告诉你家主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说到“重要”两个字时,还特意指了指那个箱子。
门房何等精明的人,一看那箱子就是装钱的。他赶紧小跑着进去通报。
不一会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将张寻请入了西川节度使府。其他随行人员也另有人引入别院。
张寻终于见到了陈敬瑄。此人大概四十余岁,身材不高,但很匀称。一双细目,眼角略微下垂,嘴角含笑,看上去很和善。
居移气,养移体。张寻心中感叹,有谁能看出来堂上坐着的这个中年人,几年前还是许州卖烧饼的小贩呢?所以说王侯将相没有种,只要得到机会,谁都能干。陈敬瑄出身微末,搭上弟弟田令孜的关系,当上了封疆大吏,这不也干得像模像样吗?
“邓州刺史杨守宗,拜见使相!”
唐僖宗入蜀后,加陈敬瑄为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于荣誉宰相。同时他又是节度使,故而张寻依照当时人的习惯,称其为“使相”。
陈敬瑄很开心。只有自己人才叫他使相。他又看过李鋋的引荐信,知道这人是代表了杨复光,想要与自己亲善。于是对张寻很热情,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闲话说得也差不多了,张寻说明来意,要陈敬瑄把他引荐给田令孜。
陈敬瑄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反问找田令孜有什么事。张寻压低声音,道:“我是受家父所托,为北司的命运来见田公。”
这话说得挺大,但陈敬瑄还是听懂了七八分。杨复光和田令孜都是宦官,同是北司的人。他们的对立面,就是南衙的那些文官。二人为了北司的命运而连结,要干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又联想到最近皇上任命都统和都都监时,人选全由南衙而决。田令孜竟然没有插上话。他就自认为已经懂了张寻的意思。
杨复光估计是要投靠我弟弟。陈敬瑄心中思忖,这可是好事啊!凡是朝中掌权的人,都要有地方实力派的支持。弟弟让我做这西川节度使,也正是此意。如今杨复光手中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忠武军,这就是地方上的实力派呀!如果他成了我们的人,田氏一派的力量不就大大增强了吗?
陈敬瑄很高兴。但他是个谨慎的人,没有打包票。只说田公繁忙,他会尽量疏通。
张寻听陈敬瑄似有敷衍之意,遂跟立在身后的宋蛮耳语了几句,宋蛮告了声罪出去。不一会,几个节度使府上的小厮嘿呦嘿呦抬上了一个大木箱。当堂打开,里面满满都是铜钱。
“这是一千贯,还请使相笑纳。我想今天就去见田公。”
陈敬瑄见到一箱子的钱,着实被拨动了心弦。他现在啥都不缺,就缺钱。如今他的西川地面上,有一伙叛军在邛、雅二州之间闹得很凶。地方守军不能抵挡,接连有郡县失陷。就在这个月,陈敬瑄刚刚派出了七千蜀军前去镇压。一下就把他的家底儿给掏空了。
陈敬瑄想要就范,又有些为难。弟弟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国公,当今圣上的“阿父”,岂能你说见就见,还要当天就见?
陈敬瑄强忍着对于对方急功近利的不快,不太自然的笑着说:“晋国公这个时辰一般不见客。明日我就去走一趟,与晋国公禀明此事,让他一有时间,就马上召见你,如何?”
其实正常的程序都是这样。地方大员想见田令孜这样的高官,等上个把月,都算是快的。陈敬瑄答应明日就去办,已经是特事特办了。
但张寻实在是等不了。关中的天气眼看一天比一天暖和,等黄巢军收上来冬小麦,有了粮食,就要转为战略进攻了。在他的记忆中,最迟五月份,黄巢就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攻势。现在眼看着就要到四月,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事关军情,情况紧急,还望使相今天就陪我跑一趟。事成之后,另有一千贯奉上。”
两千贯钱?这可真不少了。当初唐僖宗刚到成都,才给每个蜀军将士赏钱三贯。有了这两千贯,就能解陈敬瑄的燃眉之急。
但他反而更不想答应了。对方这么着急,我一个迟疑他就加了一千贯,若是再憋他两天,会不会又奉上更多?
“这事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今日果真见不到田公?”
“见不到。”
“唉!好吧!”张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几个军士进来,抬起箱子就往外走。
“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事成之后,两千贯保证一文不少,送到府上。走!”
“且慢!”
陈敬瑄也是惊了。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送出来的钱,还带往回拿的?
几个踏白抬着重重的钱箱子,也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往外走。都瞅着张寻。张寻向他们一摆手。几个人心领神会,继续往出抬。
“放下,放下!”陈敬瑄坐不住了,也站了起来。“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做事忒没分寸,怎么如此猴急?”说着话他已经离开了座位,走到了堂前。
张寻又一个手势,几个踏白才把钱箱子放下。
陈敬瑄赶紧让几个小厮把钱箱子往屋里抬。“也罢!本公今天就陪你走一趟!备马!”
终于说动了陈敬瑄,张寻心中舒畅。陈敬瑄却还板着脸,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田公这个时间不方便见客。若惹他不高兴,办不成事,可不要怪我。”
“不怪,不怪。”张寻一个劲的说。
成都的格局是罗城套少城,少城套皇城。皇城之内又有宫城。一环套着一环。
田令孜是天子近臣,平时就在宫中行走。但被封为晋国公后,也在皇城内宫城外,开了一个晋国公府。宫中无事时,他就呆在这里。
张寻一行跟着陈敬瑄的车驾,从东门入了皇城。走不多远,向北拐入了一条林荫大道,大道的右侧,连片的宫舍,就是晋国公府。
有陈敬瑄带路,一路畅行无阻,进了公府。过了第一进,陈敬瑄让张寻在这里等候。他先独自去见田令孜。
张寻一边等候,一边想,还说田令孜这个时辰不见客,这不就在府上吗?幸亏没被那卖烧饼的忽悠。
他有些得意。很佩服自己。田令孜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唐天子的“阿父”,太上皇一样的人物。我到成都第一天,就要见着了。这就叫来自21世纪的效率!
结果,干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任何动静。一进院里空空荡荡,连个问话的小厮也找不着。二进有甲士把守,又不肯通融,说什么也不让张寻进去。陈敬瑄更是一去不返。
张寻心里开始犯嘀咕,这陈敬瑄靠不靠谱?该不是我拿钱要挟他,给惹生气了,要存心捉弄我吧?这老小子未张口先奉上一个笑脸,没想到竟是这样笑里藏刀之辈。实在是可恶!
不行!不能再这样傻等下去了,眼看着申时将了,天就要黑了,田令孜还能留我吃饭?得想个办法才行!
他给契必鸿和刘虎贲二人使了个眼色,大声说道:“哎呀,内急,快去寻个方便处。”说着就带着二人出了田府。
出府走不多远,三人往小胡同里一拐。张寻指了指田府的围墙,低声道:“你俩想个办法,把我弄进去。”
契必鸿和刘虎贲当即了然,他们往巷子深处又走了一段,寻了个僻静处,刘虎贲连飞爪都不用,噌噌几步,攀上了一丈多高的外墙。他没直接翻进去,而是趴在墙头上,向府中观望。发现墙里已经是田府深处,不时可闻马鸣,应该是一座养马的偏院。就这了。
刘虎贲把绳索顺了下去。张寻接住绳子,开始爬墙。契必鸿则在下面托着他。
穿越之后,张寻把自己当个武夫一样的刻苦训练,虽然底子差,现在身手也很不错了。比不上刘虎贲,但他也几步上了墙头。刘虎贲又把绳子掉了个方向,张寻出溜一下进了田府。
一落地,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扑鼻,果真是一处马房。他三两步出了院子,刚过拱门,又扭头回来了。我滴乖乖!马房外面满眼尽是回廊,通道一条连着一条,七拐八拐,也不知哪条才是通往田令孜的住处。
这可不行,得找个人问问。四处瞎转悠很容易引人怀疑。
他往马房里面看了看,走运,恰好有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马倌,正在马圈里面给马梳毛。他咳嗽了一声,马倌抬头看见了他。
张寻拱手道:“老人家,我是初到的访客,内急迷了路途。想跟您打听一下,出门怎么走,才能回去正堂?”
老马倌不解的问:“去哪个正堂?”
“就是国公会客的正堂。”
“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拜见晋国公的。”
“哦。”老马倌拿搭在肩头的抹布擦了擦手,道:“我就是田令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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